《卷残》一川口

47、第四十七章

　　墨苑内，桌上燃着明烛，梓玉坐在桌边焦虑不安。芍药站在一旁安慰道：
　　“公主放心，殿下不过是如寻常进宫一趟，定不会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那头月季便推门跑了进来：
　　“殿下来了！”
　　“真的吗！”
　　梓玉猛地站起，看着楼潇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飞奔上去，一把环住他的脖子：
　　“大哥！”
　　楼潇然刚进门，一个充满苏合香气的女子便扑到自己怀中，他立即反手抱住女子。梓玉抬起头来，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疼不已，捧着他的脸道：
　　“父皇传你所为何事，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只愿不是真的。”
　　仔细打量了他的面孔，又道：
　　“大哥是不是累了，我来为你沏茶。”
　　说罢灵活地钻出他的怀抱。芍药早已备好了雪芽和工具候在一旁。梓玉从她手上取过东西便开始忙活起来。楼潇然只觉得怀中空空，缺了什么，心中怅然若失般的感觉。
　　他看着梓玉从玉壶中取出茶叶放在小碟上，用热水滚茶，她小心翼翼的，连发丝从耳后滑落垂在脸庞也不知。他待梓玉放下热水后才道：
　　“北岱出了事。北岱王杀了朝中派去监察的刺史。父皇震怒。”
　　梓玉拿着空瓷盏微愣，歪着头看向他：
　　“北岱这是……明面上反了？”
　　“父皇不会再放任北岱王的态度不清不楚了，既然他敢杀父皇派去的刺史，那父皇便会抓住这点，将其斩草除根。北岱不能反，北岱王却可换。”
　　梓玉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那父皇传大哥你……”
　　楼潇然盯着她：
　　“父皇授权我带兵前去，武力镇压北岱叛军。若他们不降，便与之一战。
　　呯的一声，梓玉手中的瓷碗摔在毯子上。她张张嘴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只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瓷碗，迟迟不肯起身。楼潇然叹口气，上前也蹲下，将梓玉轻轻搂在怀里。梓玉头靠在他肩上，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咬咬牙，她止住了嘴角的颤抖才开口道：
　　“这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若……若大哥你能就此掌握住一部分兵权，那就太好了。”
　　楼潇然听着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心中一阵绞痛，却无能为力，只能缓缓地顺着她的背。梓玉喉咙发出一声尖锐的唤声，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轻轻抽泣道：
　　“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
　　楼潇然紧紧抱着她，喃喃道：
　　“会的，大哥会尽早平定叛军，尽快回到乐安陪梓玉去小山坡上放歌纵酒，像往常一样欢乐不羁。梓玉，你等着我，第一片雪花落下之时，便是大哥归来之时。”
　　梓玉咬着唇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泪重重地点头。两人坐在毯子上相拥，芍药月季也在一旁不忍低泣。树影摇曳，透过月光映在纸窗上，室内静默，一派别离伤感。
　　五日后，楼潇然铁衣战袍立马上，手举三尺青锋，身后跟着数十护卫前去军营。离去前，府中妻妾皆在门口相送，大皇妃依旧端庄模样，眼中却满含不舍；霓裳不住拿着帕子擦拭泪水，鼻尖通红一片。大皇妃道：
　　“殿下英勇，前去北岱保家卫国，定会胜利归来，吾等妇人更不该在此哭哭啼啼，触了霉头。殿下放心，臣妾定会打理好府中一切，还请殿下切莫牵挂。”
　　楼潇然嘴角轻勾，扬声道：
　　“走了。”
　　他驾马前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梓玉身着碧色束衣长裙，墨发挽成随云髻，青色缎带顺着鬓角而下，垂至肩上。她一双桃花眼微眯，弯成好看的月牙，她笑了起来，嘴角边出现浅浅的梨涡，如天边的彩云，美好而纯净。即便是站在众人身后也掩不住光芒，夺去了他的视线。
　　梓玉就这样一直笑着，她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大哥，不能再哭着送他离开。她看着大哥腰间系着生辰时她送他的白虎玉佩，笑得愈发灿烂。她就这样笑着看着大哥渐渐远去，身影消失天边，笑得鼻头发酸。
　　她知道自己会等着那天大哥平复北岱策马归来，可是她却不知道，滚滚红尘中变化得太快，须臾之间，从前熟悉的一切就将不再复返。
　　若她多年后能再回首望来，便会发现，楼潇然离开乐安的这一日，便是一条深深的沟壑，将她的以往与将来彻底割开，是一切的起源。那时候的她，不曾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四皇子孝良的生辰到了，算起来他已有几年未回过宫了。自从幼时感染重病后，每每都是枢贵嫔得了皇上的恩准，带了随从前往忠顺寺探望。
　　今年突然传来消息说孝良要回宫，原来是枢贵嫔身子不适，背部疼痛，趁着生辰，孝良暂时回宫探望母妃。宫中顿时忙活起来，枢贵嫔心里乐着，也没太过思量，请示了王皇后，说要办个小型家宴一同聚聚。大皇子才刚离开乐安，枢贵嫔就要因四皇子归来举办家宴，谁也不知道王皇后心里是如何想的，她面无表情，点头应了。
　　梓玉踩着时辰到了宫中，宫女引她入了殿中。殿中围了一圈婢子太监候着，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楠木长桌，除去枢贵嫔母子，只有沧潜沧韵在位上，说得上分位的嫔妃只是来了一半。梓玉刚坐下便有婢子端了装着淋上葡萄蜜酿的碎冰的小碗来，看得出枢贵嫔是极用心的。只是用心归用心，却不一定人人都会接受。时辰已经到了，殿中却依旧半空，少了许多人。
　　门前人影晃动，却是贴身婢女们一个随着一个地来代替自家主子推托这场家宴。王皇后传话只言自己不喜热闹，便不来扰了大家的性子，顺道又为大皇妃以思恋大皇子为由推了；卫婕妤前段日子才经历大风波，又痛失亲姐，自然也不便抛头露面；三皇子甯琛只道自己事务繁多，话语中谢过枢贵嫔好意即可；就连五公主月升也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
　　枢贵嫔劲量维持着笑容，面上却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尴尬，其余嫔妃们都忍不住就此情形议论纷纷，低头窃窃私语。对面的孝良看着自己的母妃落得这般难堪的地步，心中怒极，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一口气卡在咽喉处，一时发不出声，哽地不断咳嗽。
　　楼沧韵瞧见了，担忧道：
　　“四哥，你没事吧。”
　　梓玉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起身说道：
　　“母后前段日子还在同我说她甚是想念四哥呢，只是母后喜静，估摸着是要四哥到她宫中好好叙叙。我们也是许久未见四哥了，不知道忠顺寺的生活又是怎样不同的体验，我倒有许多事想问问四哥。不如就把这次当作是普通的用膳，只是不必太在意身份等级，开心即可，你说呢，枢贵嫔？”
　　枢贵嫔忙点头称是。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因不用太在意身份等级，大家明显都放松多了，不再低声私语，一些刚被封头衔的新人壮着胆同位阶高些的嫔妃交谈起来，尴尬隐去，殿中变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