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46、第四十六章

　　梓玉站在厢房前的栏杆边，静静地看着一派荣和，公仪煜义在身后轻轻带上厢房的木门，走到了她身旁。他双手背在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开口道：
　　“我以前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母亲过世后，我流连坊间，对政事不闻不问。即便如此，二房的大儿子依旧视我为眼中钉，为了得到家主之位，他不惜在我膳食中下毒想要除掉我。
　　可是那日，我依旧在烟花之地，未曾回府。然而玑理…..玑理却误食了那膳食。我寻了大夫赶回府，挽回了玑理的生命，却治不了她的满头银丝，这是多么狠毒的手段。就算我再逃避他们也不肯放过我，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他的一切都夺去。
　　我开始锋芒毕露，待父亲过世后，轻松便得到了家主之位，我毫不留情，将二房一家都赶出公仪家族，暗中依旧派了杀手要了他们的狗命。可是其实，我最恨我自己，我本该明白，我是公仪家族的嫡长子，本就躲不开这场争斗。可我竟然为了逃避，将玑理一人留在那虎穴中。实际上是我，真正害了玑理的人是我……”
　　公仪煜义狐狸眼微眯，眼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隐藏着惊涛骇浪。梓玉知他在极力隐忍自己，轻轻握上他的手腕：
　　“不是你，我知道，玑理也知道，不是你。你是在保护玑理，你已经尽力了。”
　　公仪煜义反手紧紧抓住她的手道：
　　“有些事我们无法逃避，以前我是嫡长子，家主之位我必须争。如今我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公仪家主，皇子之间我必须站队。但是你不一样，不管你是荼六还是楼梓玉，你都可以避开这个漩涡。”
　　梓玉瞧着他的双眸，轻笑出声：
　　“我不是荼六，我是楼梓玉，既然姓氏为楼，我又如何能避得开？”
　　公仪煜义看向厅中，一片纸醉金迷的喧嚣，掩盖了任何的低迷与落寞。
　　“你该是懂得。只要你远嫁他国，自是能避开。”
　　梓玉一惊，猛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冷声一哼：
　　“亏得你想出这个好法子，你若为了玑理的安慰，大可用在她身上。可我不一样，对我来说，败了，左右不过一死。我与大哥同生同死，不能一起安享荣华福贵也罢，便是死也要陪着大哥。”
　　公仪煜义心中一气，面上却愈发的笑意盎然，他打开折扇轻摇，不住重复：
　　“好，好，你现在是明确了立场，你是大皇子一派的。今日就此别过，若日后再见，是敌是友还得看造化。”
　　梓玉一哽，不禁有几分惶恐。公仪煜义与燕离曦是一起的，若他选择了三哥，是否说明燕离曦也即将答应三哥的邀约。那日后，他们便是敌人。她想起那夜河边的初吻，柳絮纷飞，心脏痛苦的抽搐。似乎已然过了许久许久，她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得那么深了。
　　梓玉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几分凄凄然。她酿跄地转过身，扶着把手跌跌撞撞下了楼跑走。公仪煜义看到她那凄惨的表情便后悔了，只叹自己不该把话说得如此重。他刚欲追上去，那厢房的门便从里边推了开来，玑理搀着门框而站，她的酒意还未完全消褪，脸颊上依旧残留着绯红之色。
　　“煜哥哥，我头疼得很，这该如何是好。”
　　公仪煜义回望了眼梓玉离去的方向，这才回头进了房，微微搂住玑理道：
　　“我这就送你回府。”
　　黑云压城，雷声如鼓点般愈发紧密地逼近，轰地一声巨响，惊雷在空中炸开，照亮了大半个乐安城。也映得那送信的信使脸色苍白，他身骑快马，手拿用牛皮包好的信笺，迎着风雨而前，撞翻了小贩的果篮或是临时的桌椅，行人急急躲避，他心急如焚，全然不顾周边的环境。只见这人驶到了朱红的宫门前，同看守的侍卫说了什么，侍卫急忙将宫门打开，还未等那宫门完全开启，这信使便从一条缝中闪了进去。
　　小半炷香的功夫后，皇上便在书房中收到了一纸密信，他沉着脸将信读完，顺手把信送到烛火中，一丝青烟缓缓升起，那草纸渐渐化为灰烬，在空中打着旋散落到桌面。六顺公公站在一旁，微微俯身道：
　　“陛下，这……”
　　皇上紧闭双目，揉了揉眉间才道：
　　“传潇然来。”

　　梓玉不安地站在大皇子府门口，她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宫中那边的方向。父皇突然传大哥入宫，她总有不详的预感，说不清为何，心中却惴惴不安。
　　一旁的朝九倒安慰起她：
　　“没事的，圣上以往也时常召见殿下，并无什么大事。”
　　梓玉摇了摇头却不语。
　　这时，大皇妃带着蜜儿从府内缓缓走出，她问道：
　　“殿下还未回来吗？”
　　朝九点了点头：
　　“是的。”
　　王昭之看向长街的尽头，日渐西沉，那里透露出的最后一丝日光，在时间流逝中慢慢隐去，扯出了无尽的夜幕。半晌，她转头对梓玉道：
　　“你先回屋中歇着吧，这里我来等殿下便好。”
　　梓玉摇摇头道：
　　“不了，我也想等大哥回来。他若不回来，我也无法安稳入眠。”
　　“你该知道，你不过是殿下的亲妹妹，你得唤他一声大哥。而我是殿下的王妃，他回来第一眼见到的人，他最想见到的人，最应该见到的人，是我。”
　　“阿嫂……”
　　梓玉抬头看向大皇妃，她觉得阿嫂那句话语中隐藏了说不出的意味，她的态度也与往常莫若两人。大皇妃的侧脸被发丝挡着，在夜幕的陪衬下模糊不清。梓玉又看了看宫门的方向，依旧静默不变，没有一丝人影出现，她松开了紧咬的下唇，低低的应了：
　　“我先回房休息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王昭之连应都没应，就如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
　　亥时，一辆马车从街角驶来，车篷上悬挂的灯笼随着车身晃动，由远及近。楼潇然从车上下来，大皇妃连忙迎了上去搀扶住他：
　　“殿下，你可回来了。”
　　楼潇然疲惫地摆了摆手道：
　　“梓玉呢？”
　　大皇妃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了一片刻，楼潇然并未注意，他迟迟等不到答复，不由地转过头来，大皇妃才道：
　　“六妹乏了，这个时辰大约已经睡下了。”
　　“你回房歇着吧，我去看看梓玉。”
　　楼潇然点点头，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头也不回地朝墨苑走去。王昭之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眸子却渐渐沉了下去。蜜儿上前几步，担忧道：
　　“王妃……”
　　王昭之转头看着她：
　　“她算什么！”
　　不过平平一句话，蜜儿听了却不寒而栗，她似乎看到了大皇妃面孔下咬牙切齿地模样。王昭之也没想过要从她这得到答案，只甩开身上的薄纱，扭头便往自己屋内走去。看着王妃的身影，蜜儿硬着头皮，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