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45、第四十五章

　　梓玉心中沉闷，便屏退芍药月季，换上素衣去了长福楼。长福楼应着夏日气息，新酿了果酒消暑，美名曰神仙甘怡。她本点了两瓷罐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店小二却突然上前道：
　　“这位姑娘，北一厢房中贵客请您前去一叙。”
　　梓玉有几分诧异，在确定他未喊错人后，提着果酒略微不安地去了。长福楼本就是乐安富贵人家聚集的酒楼，在此订厢房更是价格不菲，她着实想不到有什么旧识在此时找他。
　　若是放在以往，便就是恒钧无疑，可如今，卫舒已经…… 梓玉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
　　到了厢房门口，她抬起手犹豫不决，迟迟未推开门。那木雕花的门却从里面猛地打开了，露出一只带着斗笠的脑袋，宽大的斗笠上垂下白纱，将那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梓玉愣了愣，还未开口问话，那人便伸手撩开了白纱，露出吐艳的杏眼：
　　“六儿姑娘，快进来吧，煜哥哥在里边。”
　　原来是公仪玑理，梓玉放下戒心，随着她入了厢房。一进厢房便觉得体透心凉，好生舒畅，留神望去，原来是四角都放置了巨大的木箱，木箱上凿了孔，箱中摆着冰块，正透出丝丝凉气。
　　乐安本就处于偏南方的地理位置，夏日配冰少，每每都供不应求，只有富足人家才能花重金求得几块做成夏日小食消消暑，这长福楼倒真是奢侈至极，一间厢房配这么多冰来降温，叫梓玉好生惊叹。这厢房正中央摆着一楠木桌，桌上放着一堆菜式。公仪煜义一身红衣，正坐在桌边等着她们。
　　玑理将头上斗笠摘下，理了理凌乱的白发，向梓玉解释道：
　　“若我不遮掩着这白发出门，会将周围的百姓吓到。说不定他们还会误以为我是九重天上下凡的神女呢。”
　　边说着便调皮的笑笑将斗笠放好，入了座。她虽一脸轻松，梓玉却知这寅州民风并未那么开放，白发如异象一般，大抵百姓们多会将玑理当作异类。
　　她年纪轻轻，生得花容月貌，却无论春夏秋冬，上街都只能将脸孔藏起。看着她毫无所谓的模样，梓玉将她当作妹妹一般心疼，于是不禁问道：
　　“为何玑理的发色如雪一般白？”
　　公仪煜义听闻，拿着折扇的手微颤。刚欲开口却被玑理抢先答道：
　　“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小时候吃错了东西，改了发色。这白发闪闪发光我倒喜欢。”
　　梓玉瞥了公仪煜义一眼，并未多问，只是抚着玑理的头发道：
　　“的确很美，像漫山的梨花化为仙子一般。”
　　玑理闻言，回眸笑靥如花。她将玉著递给梓玉道：
　　“今日我缠着煜哥哥带我出来逛逛，未想到在这长福楼遇着六儿姑娘了。真叫人不得不称赞煜哥哥与六儿姑娘好缘分。”
　　梓玉勉强笑笑，将手中果酒放到桌上。公仪煜义见了，顺手拿过端详了一会便开了封给每人倒了一盏：
　　“长福楼的新酿，取夏梅，桑葚，青提泡之。六儿姑娘真会享受。”
　　梓玉轻饮一口，只觉那酒酿初入口是略带梅子的酸涩，待润过舌尖便是满嘴的甜蜜香醇，不过一小口便是唇齿留香，诱着人再尝一口，再品一遍。难怪取名曰神仙甘怡，恐怕就连那无欲无求的仙人尝了，也会流连于这醉人滋味，实是不负其名。
　　玑理舔着嘴角，小女孩贪杯，早已抵挡不住这诱惑又满上了一盏。她摇头晃脑道：
　　“听说这长福楼有个标致的美人叫花幼，弹得一手好琴。若能叫上她来边抚琴边唱上一曲酥软的江南小曲，那才叫真正的享受呢！”
　　梓玉手指间微微一滞，低着嗓子道：
　　“可花幼近来已不在长福楼卖艺了，公仪公子知道为何么？”
　　“长福楼有消息说她离开此处去四处游历，精进琴技。不过在我看来，花幼自负美貌，仅凭这点便受众多纨绔公子追捧，千金换她一曲。妓子无情，离开此处也可能是赚够了银子以赎身换取自由。”
　　梓玉斜眼看他，心叹原来燕离曦将花幼收进府中的事连他也不知，当真是金屋藏娇，宝贝至极。
　　公仪煜义眼眸微垂，手中把玩着那白瓷盏，看着清色的酒水随盏而晃，一圈又一圈荡起细小涟漪，突然开口道：
　　“卫贵妃被发现在自己宫中饮鸩毒身亡，传言是畏罪自尽，卫家的罪名也就此洗清，不久就会恢复到以往的气势。外头等着看好戏的诸国大概是失望了，本都期望着这火星会烧成燎原之势，如今却冷不伶仃地灭了。”
　　梓玉微微一愣，随即眼神中透露一丝哀戚之色：
　　“两大家族的争斗，竟然要一名女子来承担后果，这可真是……”
　　她摇头止了话语。公仪煜义将盏中果酒一饮而尽，嘴角轻扬：
　　“这一切才真正开始。卫家大难不倒，对王家必定怀恨在心，动用一切势力去挟持王家。王家自然心知肚明，为了提防卫家的打击，只有加快步伐扶持大皇子，这个时候……”
　　他眼睛微眯：
　　“三皇子党在暗中便也按捺不住了。四大家族中常，谢两家是三皇子党，奚家以及我们公仪家想继续保持中立已经没那么容易了，漩涡交界处是无法幸存的。就连卫家，也必须择一方了。”
　　梓玉看着他：
　　“卫家是不会与王家统一战线的，且若王卫都站在大皇子身后，皇上反而会起疑。”
　　公仪煜义用指节敲了敲瓷盏，发出刺耳的声响：
　　“卫贵妃一直无子，卫家便将卫莲送入宫内，只盼着其中一人会怀龙种，另成一党。如今卫贵妃已死，只余卫家小妹一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当前时机越来越紧迫，三皇子定会去拉拢卫家势力。寅州看似一切平复，实则暗中正酝酿着一场大风雨。这对我们，是个关乎生死的抉择，站错队便有去无回。然而，并非每个人都会被卷入此局。”
　　公仪煜义笑吟吟地盯着梓玉，目光中的深意却让她不得不回避视线。两人都不语僵持着。此时一旁的玑理伸手晃了晃玉著，嘻笑道：
　　“好了好了，今日出来便莫再说这些烦心事了，二龙逐珠嘛，自古便躲不开，不过是命，也不是什么违背天理道德之事，你们既然站在土地上，前面便都是路，走哪条不是走。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喝了这神仙甘怡吃了这山珍海味再言罢。”
　　玑理大胆的话语让梓玉有些诧异，那头公仪煜义却略带疼爱地抚了抚玑理的头。梓玉无奈夹起面前的佳肴说：
　　“你们果然是兄妹，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倒一模一样。”
　　玑理朝着公仪煜义甜甜一笑。几人也不再说这沉重的事，配着那神仙甘怡，饭酒下肚。不过恍惚间的功夫，便已日落西山。
　　玑理酒浅却毫不克制，喝的有些多了，她趴在桌上，嘴中吐出不成句的词，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公仪煜义摇着头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头，绕过她转身送梓玉出了厢房。
　　厢房外长福楼依旧满客，座无虚席。烛火通明下，众人一掷千金，手握瓷盏，把酒言欢，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