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42、第四十二章

　　卫莲坐在步辇上看到路边的梓玉，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却云淡风轻地命下人落了步辇，缓缓走到她面前，执了她的手回屋内。待镶着翡翠沉木做的大门关严，卫莲才扭头问道：
　　“恒钧的事如何了，为何我并未听到一丝卫家有人逃走的风声？”
　　声音里全是止不住的颤抖。梓玉拿出衣袖中的麒麟玉扳指递给了卫莲，说道：
　　“莲姐，你快将这扳指放回去，莫要被发现了。”
　　遂又叹了口气，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省去了公仪煜义救她那一段。卫莲听完眼神涣散了几分，手中一时拿不稳那麒麟玉扳指，由着它摔在地毯上。
　　梓玉吃了一惊，她却全然不管，只抓着梓玉双臂，几近疯狂地问：
　　“连恒钧也没出来！那该如何？我该怎么做？卫家绝不能就这样倒下！”
　　梓玉忍着双臂被紧捏的疼痛，只安抚道：
　　“莲姐……莲姐，你镇定点。”
　　屋外卫莲的贴身婢女听到屋内传来的声响忙进了来，见状赶紧上前分开二人，又扶住卫莲道：
　　“主子，您先休息会儿。”
　　卫莲愣了愣，坐在一边的木椅上才渐渐恢复，她眼神中遮掩不住的疲惫与黯淡：
　　“我失态了。”
　　梓玉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地上前几步：
　　“莲姐放心，父皇……大抵是不会动卫家的。”
　　她想了想，将其中道理说了几分。卫莲是聪明人，一点便透，就这几分理，她已然看到了背后的曲折。她坐在椅上，倚着木桌，戴着鸢鹤衔珠缕金镯子挽着红锦缎的手正扶着额，许久不语。
　　梓玉又道：
　　“恒钧的为人我知道，我与他从小就在一起到如今，自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有个什么万一的。再者，我相信父皇是位贤明的天子，定不会就此冤枉卫家的。”
　　她知道最后一句听起来像是笑话，位居高处，自然着眼于力量的权衡而非人情冷暖，可她此时当是要给莲姐吃下这么一枚定心丸的，除此之外，其实她自己也有那么一丝私心，她希望父皇真的如她所言那般，是个有血有肉，辨清黑白的天子。
　　卫莲轻哼一声：
　　“圣上是在给王卫两家一个下马威，无论我们势力再大，都在圣上掌控范围内。只要圣上想治，便是须臾之间的事。我们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梓玉垂眸不语，半晌，卫莲才道：
　　“自古帝王心难测。现在还远远不能够松懈，梓玉，你能为了恒钧至此，我这个当姐姐的也着实该感谢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此事彻底了了只怕还要一段光景，这段时间内，若有需要帮忙的，也是劳烦你了。”
　　梓玉轻声道：
　　“我相信恒钧是被冤枉的，能帮的自然帮。”
　　卫莲面无表情，随手挑了发髻上的钗，拨弄着香炉，顿时，一阵浓郁的熏香漫开。梓玉闻的出这是宫中常用的安神香，只不过这是更上品的。她知道卫莲要休息了，便也就告辞了。
　　梓玉慢步走出后宫之地，顺着小路，到了宫中婪池处，那是一方小池，外围以圆滑卵石相铺，池内是一座假山，假山上用了水车之技，源源不断地有池水留下，如同真实的微小瀑布一般，潺潺不断。
　　而此时，那池前站立一人，他白衣墨发，腰间的青龙玉佩悬着素色的流苏，一直垂到衣尾。梓玉想回头却已来不及了。那人微微抬眸，同她正好对上。他一双眸就如冬季茯苓山上飘洒的苍茫大雪，又似盛夏乐安城中沾着水汽的柳叶。一眼万年。
　　他先开了口：
　　“近来可好？”
　　梓玉费力地挑了挑嘴角：
　　“好不好你会不知？想必公仪煜义都会告诉你吧。”
　　燕离曦看着她轻声道：
　　“你近来对我甚是抵触。”
　　梓玉哑口无言，手隐在广袖里紧握成拳，放不放的下只有自己清楚。
　　犹豫片刻，她终是缓缓走近，与他并肩而立。燕离曦侧眼望着梓玉搭落肩头的一缕碎发，伸手帮她撩到了耳后。指尖轻触到她圆润的耳垂，竟有些不舍离去。梓玉却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不自然地向外侧开了身。
　　指尖落空，燕离曦淡然地笑了笑：
　　“为何又入宫了？宫中近日并无宴会，未曾邀请女眷。”
　　梓玉微微抿嘴，她并未预料到公仪煜义竟未将她的真正身份告诉燕离曦，本都已经做好以六公主的身份来面对他，如今倒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泄力。不过不知道她是六公主倒好，说起来，两人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事到如今，又何必亮出自己的身份呢。
　　她答道：
　　“我与八公主交好，她在宫中无事可做，便寻了我一同打发时间。”
　　燕离曦点点头：
　　“宫中近来事多，你小心为妙。”
　　梓玉抬眼望向他，复又垂下头去，看着那成双的鸳鸯搅了一池末春水，将池中两人的倒影晃散来。沉默许久，她才喃喃道：
　　“皇上真的会就此放过卫家吗？”
　　燕离曦道：
　　“天下九洲皆知位列其首的寅州是楼氏为顶，王卫二家为梁，公仪，谢，常，奚四大家族为柱。若其中势力变动，寅州定会出现一段时间动乱，此时寅州出现破绽，便是他国联合进攻大好时机。此次佛陀寺一事，虽有损伤，然皇后及楼太后等重要的角色并未有生命危险，皇上不会为了此事便击垮卫家，引起内忧外患。”
　　梓玉只道：
　　“可王家是受害人，他们认定了是卫家所为。大理寺奉命彻查此案，却并无所为，又将恒钧牵扯进来。这事扑朔迷离，着实蹊跷。”
　　燕离曦微微眯眼，问道：
　　“六儿作何想？”
　　梓玉神情凝重，开口说道：
　　“其一，卫家的确起了害人之心，欲除去王皇后，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王家抓住把柄，用来反将一军。其二，卫家从未做过此事……全都是王家栽赃陷害以此击垮卫家势力。”
　　她微微偏头，并不愿这般想大哥身后的王家势力。
　　燕离曦嘴角微勾：
　　“其三，卫家并未害人，王家并未栽赃。背后另有其人。”
　　倏的，梓玉猛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瞪大眼睛接口道：
　　“可他意欲何为，你说过皇上必不会定卫家的罪，不能够扳倒卫家，并不会引起一段时间的动乱。”
　　燕离曦眼中异常的冷静：
　　“所以他的目的只是激化王卫之间的矛盾。并且，此人有足够的人手接近卫贵妃与皇后，将那瑞狮玉佩偷了并放置在皇后卧房。再者，又有足够的势力操控，又或者是阻挠大理寺去查明真相。”
　　梓玉脑中轰然一片，她曾经苦苦思考，只猜疑佛陀寺失火后，三哥为了太子之位，想利用她让王家分裂。而对于失火本身一事，她只以为会是王卫之人动了手脚，如今被燕离曦一提点，才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上，他们在网上纠结，挣扎，却躲不过背后那只阴险狡诈的蜘蛛张开锋利的爪牙，一步步向他们袭来，注入汹烈的毒液。
　　她强自稳住心绪，问道：
　　“可卫家并未落得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王卫两家自古便针锋相对，再添上这一笔也无大碍。”
　　燕离曦微微摇头：
　　“皇上不会扳倒卫家，可此事大理寺查不出个所以然又闹得人尽皆知，如今矛头全都直指卫家，所以，皇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必然会扯出一个挡箭牌。”
　　梓玉看着他：
　　“这个挡箭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