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25、第二十五章

　　梓玉和燕离曦一早便出发了，进了乐安城，燕离曦本想直接回府，梓玉却被一边的早点铺子吸引了，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恳切道：
　　“我饿了，吃过早点再走吧。”
　　燕离曦没有拒绝，由着她走进铺子。那铺子生意甚是红火，还未到辰时，便已满是百姓。
　　梓玉寻了张无人的木桌同他坐下，店小二机灵得很，立即端了早点来。不过是普通的豆腐清汤配白馒头，她尝了口倒觉得这不起眼的民间小店也算是另一种独特的美味。
　　梓玉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燕离曦却坐在对面不动碗筷，她想了想便笑了，如这谪仙般的人儿品的都是琼浆雨露，自是不愿尝这下等食物。倒是她，堂堂六公主，不愿被绑在宫中，就置身于这市井烟火气息中。
　　只是……她吃得这样慢也是有她的原因，她和燕离曦不知不觉就在那医馆待了五日之久，第一次真正摆脱了各种规矩的束缚，如他就同普通百姓一般逍遥自在，这次归来，又要被条条框框束缚住，各归各的位置上，不知又要几日才能相见。
　　梓玉想着，心情有些低落。
　　门外两名屠夫挑着担子走进，粗犷的声音高声唤道：
　　“小二！芝麻饼子来两张！”
　　店小二远远地应了声，那两名屠夫转了圈未找到位子，便席地而坐。两人毫不忌讳，交谈声就传进了梓玉的耳朵。
　　“今日便是那纵火犯当众腰斩之日吧，兄弟，待你我把这今日的肉卖完了，咱就去瞧瞧。”
　　“听闻当今圣上震怒，要用最严厉的手段杀了此人，大哥你亲眼瞧着不怕夜里发梦吗？”
　　“怕什么！你我天天杀猪剁肉，这肠子流满地也习惯了，还怕看一个死刑犯不成！”
　　“只怕这纵火犯的下场比我们手下的猪要惨多了。”
　　梓玉微微惊讶，这佛陀寺纵火犯竟这么轻松就已经被抓住了么，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并没那么简单，她下意识望向燕离曦。那人垂眸不语，亦在细细沉思。
　　用完早点，梓玉便回了大皇子府，楼潇然却不在府中，许是纵火一案牵涉到各处事情，大哥身为嫡长子，自然要进宫为父皇排忧解难。老管家瞧见六公主平安归来，立即派了人到宫中传信给楼潇然。
　　梓玉先去了阿嫂的院子请安，大皇妃看她失踪了数天竟能平安无事地回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由地问道：
　　“六妹这几天上哪去了，怎得当日未同其他女眷汇合，让殿下与吾等好生着急。六公主命丧火场的传闻已然传遍了整个乐安，殿下为此可是几日几夜未曾入眠。”
　　梓玉心中明了，燕离曦独自前来救她，未惊动他人。这事绝计不可传了出去，否则这天下人便会怀疑他们二人孤男寡女独处五日，六公主是否已经失贞。若出现这种传闻，父皇只能不得已让她嫁入燕氏，然而，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自己便会被他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一辈子。
　　她虽想嫁与燕离曦，却并不是要用这种卑劣方法，她楼梓玉的婚姻，不需要有任何的强求与污点！
　　当下便抬头正视大皇妃道：
　　“阿嫂，梓玉当日好不容易从大火中逃出，却是受了重伤，跌入坡下，独自在密林中昏迷了几日。而后幸得被一大夫所救，那大夫身边有一名村女，她整日服侍我，终将我从阴曹地府拉了回来。我的伤口一愈合，便即刻赶了回来。”
　　她绞尽心思说了这番话出来，既解释了为何王莽将军驻守那边却未找到她，又说明了自己身上无伤的缘故，其间还巧妙地点到了自己并非仅与一男子独处。
　　她并不担心大皇妃派人去核实，因为自己在密林中的事无人能查得到，他们便只有从穆水大夫下手，而那几日寻穆水大夫治病的百姓多了去了，都瞧见他身边有一名女子帮忙。这些百姓都只当这女子是来打下手的，然而他们哪猜得到实则这女子就是六公主本人。
　　大皇妃并无什么反应，只叹了口气接道：
　　“平安回来就好，我看你也乏了，便让芍药月季接了回墨苑歇着吧。”
　　梓玉道了安便出了屋门，远远地瞧见芍药月季眼泪汪汪地朝她跑来。这两个傻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围在她身边迎她回墨苑。而霓裳嫂也赶到了墨苑，激动地搂着她又哭又笑。大哥的其他几名侍妾也陆续收到了消息，寻了礼物补品朝她屋里送。她应付完了这些侍妾便也累了，吃了些芍药端来的翡翠糕点与蜜饯，在院子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大哥，于是就先行回房休息了。
　　楼潇然回到府中时已是第二日响午，他也顾不得用膳，直接往墨苑去了。待他刚走出梅林就瞧见院子里一名豆蔻少女坐在石凳上，身边跟着两名婢女，她掰着手中的豆糕，一点点地喂给身边的白毛小猫。
　　她专注地看着那小猫，眼神中带着宠溺，嘴角挂着一缕笑容，倒如同春风拂面般乱了他。
　　楼潇然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一幅画面，那女子温柔贤惠，抿着嘴静静地坐在园中，手中拿着衣衫，正在一针一线地绣着桃花的样式。
　　他摇了摇脑袋，不再去想这画面，轻轻走近梓玉，从她手中拿过豆糕，他指尖轻触她的柔荑，在手心划过，感受到她的温热。
　　梓玉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他时，眼中的错愕又化为了笑容：
　　“大哥！”
　　楼潇然笑笑问道：
　　“这猫哪来的？”
　　身后的芍药赶忙答道：
　　“回殿下，这是三夫人送给公主消遣的。”
　　楼潇然点点头，示意她们二人下去。他站立在梓玉面前看着她，脸上万般柔情，许久才微叹一声：
　　“你若是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梓玉听闻，看着他眼下的青怠之色与下巴上些许的胡渣，鼻头一酸，眼眶迅速地泛红了：
　　“我让你但心了。”
　　她忍住泪水靠进他怀中，楼潇然轻拍她肩膀，只道：
　　“梓玉，不要再离开我了。刚收到佛陀寺大火消息时，我当真是悲痛欲绝。赶了过去，安置好母后，却寻不到你的踪影。你失踪的这几天，我夜不能寐，我担忧你处在大火之中，又怕你伤势太重，再想想，我竟怕你逃出之后被山中的猛兽毒蛇伤害，我的心都揪着，时时发痛。我想象不出没有你的日子，我决计决计不能失去你！”
　　说到此处，楼潇然充满后怕地抱紧了梓玉，梓玉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知道当时的大哥有多么恐慌，多么不知所措。她轻轻环住楼萧然的手臂：
　　“我也一样，大哥，我千万不能没有你。”
　　“幸好朝九回来告知我，你还平安活着，我欣喜若狂，谢天谢地，恨不得立马去见你，可是朝九又说你同燕离曦在一起，我这个大皇子若去了，自然是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会将你们暴露出来。梓玉，你告诉我，你和燕离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可是当朝右相，你为何会和他在一起？”
　　楼潇然稍微与她拉开距离，仔细地端详着梓玉的眉眼。梓玉思量片刻，将自己与燕离曦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其中自然省去了长福楼那段不愉快的时光。末了又将王莽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事也详细讲了。她本想连同楼太后之事一同告知，却心疼大哥操劳不堪，遂决定等佛陀寺失火一案解决后再相提。
　　楼潇然听完后捏紧拳头一拳砸在了石桌上，恨恨道：
　　“王家这对父子真不是东西！当真是不把我放眼里了！他伤了你，就别想有好果子吃，我必定让他十倍奉还！”
　　梓玉安抚道：
　　“大哥别生气，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当初只有我与他二人，人证物证都缺失，我们该静待机会。”
　　楼潇然忍不住搂住她：
　　“大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会将王莽那混蛋碎尸万段来补偿你。只是……”
　　他疑迟道：
　　“你真的决心要和燕离曦在一起吗？”
　　梓玉在他怀中，声音闷闷地：
　　“我是楼家六公主，再任性也知道婚姻从来都不能自己决定。未来不是像二姐宝绥那样远嫁异国成为和亲公主，就是被许给素未谋面的家族势力，如今寻到一个右相燕离曦，样貌翩翩，行为举止优雅自如，身份也是配得上的，父皇大抵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我若不抓牢机会给自己挑个好夫君，待到以后便身不由己了。”
　　楼潇然顺着她的发丝又问：
　　“那你对他可有男女之情？”
　　她听着这话从平日里最亲切的大哥口中问出，自是羞红了脸道：
　　“这……或许是有的吧，我时常想着他，如今在我眼中，寻常人都是比不上他的。”
　　楼潇然沉默了片刻，放开了梓玉，帮她理了理因为靠着他肩膀而有些凌乱的刘海，才道：
　　“我已经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太后与父皇了，明日一早你需进宫一趟见见大家。今日别太累了，外边凉，快回房休息吧。”
　　梓玉应着，抱起在脚边打转的白猫回房去了。楼潇然依旧站在那，望着她的背影，沉思许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