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11、第十一章

　　梓玉寻思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披了件外衣携了木匣起身往前厅去了。待到了前堂门口的小庭院正瞧见一婢女端了杯盏从大门出来，梓玉挥手唤了她过来，问道：
　　“你是一直在前堂伺候的婢女么，里面情况如何？有哪些人？”
　　那婢女行了礼，答道：
　　“回公主，正午前一些大人携女眷前来贺喜，他们用完午膳就回府了，现在是王妃的娘家人在里头同殿下寒暄呢。”
　　梓玉点头，屏了她退下。心想还是再等片刻为妙，阿嫂许久未见娘家人，想必满是欣喜之情，得多聊几句，自己一个外人，还是莫进去打扰得好。
　　她打定了主意，沿着旁边的石子小路到了长廊，月季随着她，在一旁道：
　　“公主现在入前堂也无碍，殿下对公主可是宝贝得紧，并无人敢有怨言。”
　　芍药也插嘴道：
　　“是呀是呀，殿下若是知道公主为他准备了生辰礼物，一定会喜笑颜开。”
　　梓玉似笑非笑地扭头瞧了她们一眼：
　　“你们两个小丫头！我可不能仗着大哥宠爱就不把阿嫂放眼里了，他们夫妻两家人叙旧，我闯进去像什么话。”
　　芍药月季赶忙闭嘴点了点头。此时，前方隐约传来朝九的声音：
　　“公子，这边请。”
　　梓玉挑挑眉，略感奇怪，她侧耳倾听，一男子声音传来：
　　“这回廊七拐八弯，像女子的水蛇腰一般，却缺少了男人的雄壮之风。”
　　她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听过。身后传来芍药月季的嗤笑，只嘲这男子粗俗不已。等朝九带着那人走近了，梓玉瞧的真切，才惊觉如晴空霹雳一般。那浓眉大眼，正方面孔，不正是那日欺凌她和霓裳嫂的恶徒王壮！
　　她感到一瞬间又回到那个龌蹉不耻的黄昏，被撕碎的衣裳，绝望的哭喊，以及那些带有湿汗的手。羞辱、恐惧、愤恨的情感如汹涌的波涛朝她呼啸翻滚而来，她觉得一下便被击垮了，身陷漩涡之中。
　　朝九朝六公主行了个礼，却见她毫无反应，只有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突然就向后退去，连手中木匣掉落地上也未发觉。
　　朝九没由来的有些不安，向前一步唤道：
　　“公主？”
　　猛的，梓玉转身推开月季芍药便跑，朝九向前追了一小段，可她跑的飞快，一转弯拐进梅林便看不到了。朝九只能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愣了愣神，他扭头回到长廊，月季芍药也都被惊住了，还未缓过来。
　　朝九捡起地上的木匣收于袖中，对神情异样的王壮道：
　　“继续跟着我吧，就快到前堂了。”
　　梓玉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正处在奔溃的边缘，她跑到一棵梅树边瘫软在地上，眼泪不止。那种绝望与无助的情绪在认出王壮的一瞬间就吞没她，她此刻很想找来霓裳嫂抱头痛哭一阵，可那又能怎样，只会让霓裳嫂更加不安罢了。她本是楼家六公主，怎能遇到这等无耻之事，那日之后，每每夜半惊醒都心悸不已。当她好不容易即将忘却与无视，这现实却又予她一记重击。
　　梓玉坐在雪中，衣衫湿透而不知，风一吹，她只觉全身发冷，浑浑噩噩。
　　过了不久，远方传来呼唤声，却是芍药寻来了，她眼尖瞧见了雪地里坐着的梓玉，连忙几步赶来跪在她身边扶着，芍药心疼道：
　　“公主快起来，这雪化了膝盖都湿了凉了。奴婢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无论什么事公主也不能糟蹋着自己的金贵身子了。”
　　梓玉也不接她的话，就这么坐着，眼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掉。芍药摸着她身子，都已经发冷了，心里急切，劝道：
　　“公主你攀扶着奴婢，奴婢扶您回屋煮杯热汤喝，再这样着凉下去可是会落下病根的，公主，奴婢求您了。奴婢知道您此刻心里不痛快，可是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梓玉有些呆滞的转了目光看着她，半晌才用力撑起自己，站了起来。芍药扶着她，歪歪扭扭地移动到了墨苑屋内。下人早在室内燃了炭，备好了热汤，芍药为她换下了湿透的衣裳，拿过被褥将她捂着。
　　屋子里熏上了淡淡的梅枝香味，梓玉哆嗦着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究其根本，她其实早就放过自己，以为这事过去了，也不愿再去回想丝毫。然而出其不意的，罪魁祸首王壮却又闯入她的生活，就如同在湖面投入巨石，掀起心中的千波浪。
　　梓玉放下手中瓷碗，躺下身来闭目养神。
　　一炷香的功夫，听得外头脚步声匆匆，由远而近。“吱呀”一声，芍药将门打开，是月季回来了。她连茶水也顾不上抿一口，就朝内间道：
　　“前堂出事了，都乱了套，殿下本与王家谈话，现在却在怒斥王家公子，奴婢打听了下，下人却都不知所为何事，殿下好大的脾气！大皇妃都拦不住。”
　　梓玉长叹一声，垂下眼眸，心中知晓八九分，却未曾想到大哥如此快便查到了。她自己为当事人，不可龟缩在墨苑规避此事，即使大哥想要保护她小心翼翼地让她避开，她也决计不可，否则置霓裳嫂于何地。她起身利索地披了件墨色祥云披风，手中捧了暖炉随月季芍药前去。
　　还未走进前堂，便听得里头楼潇然压抑不住的怒气冲天：
　　“......你简直为小人都不耻，腌臢龌蹉的畜生！”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那王壮哀嚎一声。
　　梓玉稳下心绪，走了进去，原来是楼潇然盛气当头，抓起一旁的白玉瓶便往王壮头上砸去，那王壮也不敢躲闪，由着头上被砸的鲜血直流。那白玉瓶的碎片掉落一地，王家其他人虽心疼却也不敢明着阻拦。
　　楼潇然一眼瞧见门口的梓玉，眼中瞬间满是怜惜悲痛，他道：
　　“你怎么来了，你该回墨苑休息，不用看着这等场景，我会为你做主将事情都解决了。”
　　梓玉看着站在里侧的霓裳，她眼眶泛红却依旧强忍着情绪，站在那微微发颤。梓玉摇了摇头：
　　“我只站在门口看着就好，大哥不用顾虑我。”
　　她该陪着霓裳嫂，即便不能站在她身边，也该让她抬眸便可瞧见自己，遇到这等事，虽为受害之人，但也着实丢脸丢尽了，她又怎能让霓裳一人面对王家众人。
　　楼潇然瞧着王壮，神色阴郁，反身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又骂道：
　　“猪狗不如的东西！”
　　大皇妃终于忍不住上前护了护王壮，看他被打得满脸鲜血，口中还吐着血泡，心疼不已，她劝道：
　　“殿下手下留情，堂弟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也知道错了，臣妾代他朝六妹与三夫人赔个不是，堂弟还小，贪玩惹了祸，决计没有下回了。”
　　楼潇然危险地眯着眼睛：
　　“他还小？二十岁的人了，整日游手好闲在乐安欺凌霸市，早先时候王妃怎么没想到要去管管，如今捅了篓子再来事后告饶？”
　　大皇妃脸色铁青，扶着他的双肩，央他看看自己，她道：
　　“臣妾担保没有下次了，此次回府叔父同家父一定严加管教。”
　　可楼潇然分明没有看着她，他透过王昭之，目光定在梓玉身上，她分明是当今寅州盛世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本不会有这般噩梦遭遇！她当初必然十分惊恐不知所措，她必定哭喊着求救，眼泪都流干了。
　　一想象当日的情景，楼潇然心就痛得无法言喻，他的心尖似破裂了一般。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他的衣袖中还装着朝九交给他的木匣，她竟然为了去帮自己挑选生辰礼物而遭受这种罪。他恨自己毫不知情，不能立刻飞到她身旁保护她，更恨那始作俑者畜生王壮，是何等的无耻才能对她忍心强行下手！
　　楼潇然冷眼瞧着王家一大家子人，道：
　　“对楼家越矩，那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