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12、第十二章

　　“对楼家越矩，那是死罪。”
　　王家众人听闻，叱责，哀嚎，反对声一片。大皇妃一惊，心中凉了半截，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她瞧见自己父亲王鞘大将军在给她使眼色，腿似灌了铅，缓缓跪在楼潇然面前，用尽全身力气道：
　　“臣妾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念在多年的夫妻情份，放堂弟一条生路。”
　　她等了许久，上头都没换来任何声音，她像是知道结局了般，自己摇摇晃晃起了身子，迈开沉重的双腿来到梓玉面前，她不跪下，强迫自己与梓玉对视，这是她最后仅有的一点尊严。
　　王昭之放软了态度：
　　“六妹，你也不想两家人结仇吧，往日的事过了便过了，阿嫂给你赔个不是，你劝劝殿下罢，他此刻不过气昏了头，事后会明理的。”
　　梓玉面对着她，百感交集，几次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最终她强忍着心绪才开口道：
　　“阿嫂，我不能。”
　　大皇妃恍惚瞧着她，身着墨色的披肩，倚着门背光而战，倒与书中的玉面罗刹有几分相似。王昭之不怒不悲，穷途末路之下反倒笑了起来，她像失了魂魄一般，微微侧身，面带笑容喃喃道：
　　“有人想看到殿下身后的王家分裂，这倒遂了心意。”
　　梓玉听到了，面对着一切，只觉浑身冷意。
　　那头侍卫已经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王壮欲拖下去，王莽，便是王昭之的叔父，王壮的亲生父亲，往前头一步拦住，他怒道：
　　“老夫今日便是把命豁出去了，看看谁能带走我儿！”
　　那群侍卫面不改色，几个人上前阻止王莽，王莽气得胡子都吹起来，毫不留情地同他们扭打在地，而另一边吓傻的王壮依旧被拖下去，几个妇孺拦着抱着大哭，但在铁面无情的侍卫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们瞧都不瞧一眼，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梓玉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低声道：
　　“回墨苑罢。”
　　她转身跨出阴暗的前堂，抬眸望着西沉的太阳，只觉竟格外刺眼。本该是大喜的家宴，大哥与众夫人齐聚一堂之日，却是闹得这番境地。然今日之事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若是时间倒转再来一次，她依旧不会原谅王壮。可是，日后呢，日后又该如何，她生平第一次对明日充满顾虑，她怕自己今日的选择会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可是，可是此刻夕阳如此美好。
　　往后的日子，王鞘大将军由着自己生病为借口拒绝上朝议政，面上不表明，可大家心里都知晓，大皇子怒杀王家二公子，而宫内却未传出任何声音，想必是默认此举。身为当家之人，王鞘以此表示强烈不满与抗议。
　　而转眼大皇子府中，一切如常，王妃与殿下依旧相敬如宾，只是私底下大家都心知肚明，避讳那日的事，缄口不言。
　　正是在这种日子里，意外的有访客登门拜访了。天气已经不再那般寒冷，最后一场雪已然落下，地上零零碎碎的积雪掩不住新生的绿意，梓玉说什么也不肯再围上那笨重的大披肩，芍药只得找了件青绿小袄子为她穿上，领子处滚了道雪白的狐毛，倒显得她愈发娇小。
　　她出了墨苑，馋嘴提前去梅林挖了一点梅花酿，手中提着油纸封住的瓦罐便往湖边去。路过书房时，正好瞧得两人有说有笑地从中走出，便是楼潇然同一青年俊俏的男子，她驻了脚仔细望去，那人也注意到她，带着和风般轻柔的语气道：
　　“梓玉！”
　　梓玉此时也看了个真切，顿时喜笑颜开：
　　“卫恒钧！”
　　恒均是与王家齐头并进的卫家独子，也是梓玉小时的玩伴。从小，两人经常一起放风筝，爬树，甚至也打过架，被婢女们看到惊着慌着拉开了，他们感情十分要好，倒是渐渐长大了，梓玉搬离宫中，恒钧也成了皇子们的陪读，两人便许久未见，鲜有机会见面谈天说地了。
　　今个儿又聚在一起，梓玉可真真是开心，脸上笑容藏也藏不住。她大步上前，扯着卫恒钧的衣袖，轻摇道：
　　“你过府上来也不说声，若不是我出了墨苑转悠，怕是还见不着你。我可真是想你念你，你倒好，狼心狗肺的，早把我忘了个干净罢。”
　　恒钧瞧着她嗔怒的模样，笑道：
　　“那我可真够冤枉，怎么就成狼心狗肺的了，谁说我来大皇子府不去找你。许久不见，个子没见长，脾气倒是增了不少。”
　　梓玉白了眼，啐他一声。楼潇然看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也不忍打断，遂摆了摆手道：
　　“你们难得相聚，出了府玩吧，平安归来即可。”
　　他虽顾虑上次发生的事，但想着这回有卫恒钧的陪同保护，必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况且这些日子，梓玉也怕是呆久了闷着了，倒不如让她出街散散心。梓玉得了楼潇然的允许，忙拉住恒钧就往大门口跑去，生怕他反悔似的，口中还不忘唤道：
　　“谢谢大哥，大哥最好了！”
　　楼潇然瞧着她飞奔的模样，裙摆翩翩，就连有些溅上了刚化开的雪夹泥也不介意。他眼中柔情一片，就这么长长久久地看着她长大也好。
　　正已接近饷午，恒钧带着她到了长福楼用膳。恰是人多的时候，大厅与包厢满满的全是宾客，梓玉不喜这等嘈杂，拽了拽他，悄声道：
　　“长福楼我来过几次，现人多，我们也不必凑热闹，午膳还是安安静静得好，许久未见了，也有好些话要说。”
　　恒钧道：
　　“梓玉有所不知，这几日长福楼刚进了新笋，听闻是用大老远取自茯苓山的土壤种植，又以清晨的露水浇灌，配得此楼秘方蒸煮，实在为人间美味，我想同你一并尝尝，体己话当然也要说，再唤那小厮取了酒水来相配，着实享受。”
　　梓玉听闻也馋了，便不再拗着寻另一家，由着一小厮上前，引他们上了二楼的雅座。
　　从这位置恰好可以看到一楼大厅中的戏台，长福楼别有一番独特的便是，每每都会请几个戏班子来唱戏，不分时辰，所以有些富贵公子也会独自前来，唤几碟小菜，一樽小酒，慢慢欣赏着戏文，开心了便打赏一锭金子。
　　此刻戏台上是一出脍炙人口的才子佳人相许终身的戏码，梓玉瞧着那才子深情凝视，张口便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紧了紧眉头，转头对恒钧道：
　　“这也太过露骨，我听着好生难受，这编曲人也真是，挑挑拣拣反而选出这么句风流。好的诗词千千万万，我瞧那《卫夫子诗集》便很好。”
　　恒钧抬眸，意外道：
　　“你读了这书？”
　　梓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笑：
　　“平日里待在府中闲着无聊便顺手翻翻，我正想问你这诗集出自你们卫家哪一人之手，我读了几篇着实欣赏这夫子，倒是淡泊名利逍遥自在的一人，虽然我做不到自此，但也真心诚意想结交此人。”
　　卫恒钧掩不住脸上的笑意，敲敲桌子道：
　　“你已经结交此人了。”
　　“谁？你？你何时为夫子了！你分明不过是皇子们的陪读。”
　　梓玉瞪大了双眼，甚为惊奇，她着实没法把眼前这个玩伴同那个悠然自得的卫夫子联系在一起。恒钧倒有些不满她的反应：
　　“谁道陪读便不能当夫子，倘若我连诗词也作不出，倒是白费了这么多年老先生的教导。”
　　梓玉努努嘴，心道这可真真奇了怪了，难为他身为卫家独子竟还想着超脱世俗，这大概也是这么多将军官职份位他不挑拣，偏偏陪着皇子们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缘由罢。
　　两人聊着，菜也上齐了，那片片嫩笋净泡在莲藕同红枣熬的汤汁里，上面铺着切的细碎的鸡丝，瞧起来令他们食指大动。恒钧将她的瓷碗拿过，忙着先为她夹菜。
　　梓玉由着他动手，自己低头看戏，目光却移向了长福楼的大门处：那伙计殷勤地迎着刚进场的宾客，大抵五六人，其中一人眉眼如玉，她只觉心儿跳得飞快，且不正是许久未见的燕离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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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出自司马相如《凤求凰》
在这里给大家理一下王家的家族关系：
王鞘与王莽是同一父亲所出，王鞘是兄，王莽是弟。王昭之（即大皇妃）是王鞘亲女儿，王壮是王莽所出。
即王鞘与王莽是亲兄弟，王昭之与王壮是堂姐弟关系。
而王皇后的父亲与王莽王壮之父是亲兄弟，即王皇后与王莽王壮是堂兄妹关系。
王皇后的唯一亲生子是楼潇然，即楼潇然与他的正室王昭之是较远些的堂兄妹关系，属于近亲结婚。他与王壮也是相同的远一些的堂兄弟关系。
如果觉得有些复杂的可以将王家看作两条分支：
一条是王皇后这边，入宫与皇族楼氏结亲，诞下皇子楼潇然。
一条是王鞘王莽这边，操持王氏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