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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忆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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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了,马上就要是七夕了。
又要是七夕了。
我从宿醉里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要偏西了。
我昨晚喝了不少酒,这种酒叫金陵醉,这金陵醉还是我刚来东京的时候,那人送我的。
我当时哪里来的什么心思喝酒,就把这酒扔进了库房,之后便再也没有理过。直到昨日女英从库房里发现了这两坛金陵醉,这酒才重见天日。女英拿给我时,我正在练字。我看到这酒,一时间也不知是怎么的,就鬼使神差的打开了。
是好酒。
放了数年,这酒的味道还没有散,还是那般醇厚,和当年的相差无几。
我还记得数年前,我坐在高楼上喝这酒的样子。
那时候,娥皇还在。我坐在案几边,案几上放着上好的徽州的李延圭墨、澄心堂纸、婺源龙尾砚和安徽宣城的诸葛笔。当然了这些的边上一定还有一壶酒,酒就叫金陵醉。我吟诗的时候,娥皇就在边上写诗,我念完,她写完。之后,我们再一起喝上一壶金陵醉。
后来,娥皇走了。
我娶了她的妹妹。
可是再没有当初那般的肆意了。
不是因为她不是娥皇,而是那时的局势已经不能让我放纵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换了一身衣服,想到到外面走走。
眼下我的住处外的官兵更加多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以我眼下的样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七月了,院子里的虞美人已经开了一拨又一拨。
妖冶的红灼烧着我的眼,但是就像是地狱一样的颜色却吸引了我的心。我慢慢地走到了花圃边,手指扶上了它娇柔的花瓣,柔软极了。
我盯着它们,它们在微风里还在缓慢的摇摆。
我又想到他了。
两年前,我刚到这东京,便被他封为了违命侯,关进了这座礼贤馆。
那时我身为亡国之君,心中有百般忧虑,不是为自己,是为我的家人,还有那些原本效忠于我的军士和百姓。
赵匡胤会怎么对待他们?
我知道他不会对我如何,可是对于我来说的那些重要的人怎么办?
我待在这礼贤馆中,整日无事,只能吟诗作画。
他来找我了。
“从嘉。”他走到我面前,轻轻地将我扶起。
“陛下,礼不可废。”我不敢,我怕会被人传出去,会对我的家人有害,还害怕会传出亡国之君与他这个开国之君之间的不可描述的故事,让百姓对他议论纷纷。
“从嘉,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他朝着我微微一笑,我有些恍惚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我感觉又回到了当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在那段时光里,他总是会这样对我笑。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是亡国之君,注定要被写在史书里供人唾骂讽刺的人,而他开创了一个新的王朝,注定是要名垂青史,被世人称颂的人物。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被人诟病。
我扶下了他的手,“陛下,微臣不敢。”
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的心被撕裂了。
“从嘉,都过去了,我们从新开始好吗?”他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地刮过我的下颌,我却微微偏头,企图躲过他炙热的目光。
可是没有用。
他霸道的抬起了我的下颌,强迫我仰起头与他对视。
一片柔软压上了我的双唇。
我强迫我自己不要去回应,但是身体的感觉却没有办法骗人。
我狠狠地将指甲往肉里戳,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去沉沦这样的温柔。
可,还是没有用。
他松开了我,温暖的手伸进了我的袖子,握紧了我冰凉的手,缓缓的将我的手抬起,再慢慢地把我的手展开。
他在惨白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炙热的吻,他滚烫的呼吸在灼烧着我原本以为的坚固的心墙。
“从嘉,什么都不用怕,也不要担心,我现在在你的身边了。”他将我的手放下,把我抱住了。
他的身量比我大不少,我被迫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我不停的告诫自己,可是我自己的心却在不停地想要跟上他的心的速度。
我控制不住了。
我终于举起了我的双臂,环上了他的腰。
他感觉到了,将我抱的愈发的紧。
我觉得我的眼泪在不停地浸湿他的龙袍,但是这我也同样控制不住。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
我刚刚穿好衣裳,想要去书房,他就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花盆。
“陛下。”我依旧还是要行礼。
他将花盆放下,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起来。
“看,从嘉,我给你拿来了什么。”看着他灿烂的笑容,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我看着那个无比朴素与他的身份相差悬殊的花盆,十分的不解。
“这是花,叫虞美人。”他将我拉到花盆便仔细的看,“六七月份开花,是大红色的,特别好看。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你,所以就想给你送一盆来。想着你平日里可以照顾照顾花草,不要再去喝那些烈酒,写那些诗词了,省些心来好好地想我,行吗?”
我看着还只有绿色茎叶的虞美人,觉得眼眶又湿润了,怔怔的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那一年的七夕,我的生辰那一天,虞美人开花了,是红色的,是能灼人眼的颜色。
那一天是我到了东京以后最快乐的一天,有酒,有虞美人,还有他。
“从今以后,每一个七夕我们都这样过好吗?有你,有我,还有虞美人。”他从身后将我搂进怀里,我靠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或许我和他就这么过下去了,可是,没有第二个那样的七夕了。
他死了。
我知道是他弟弟干的。
我想要为他报仇,可是我无能为力。
他就这么走了,没有对我留下只字片语,或许他并没有想到要为我留下些什么,因为那时他觉得他还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头七那天,我喝的酩酊大醉,紧紧地将那个朴素的花盆抱在怀里。
花早已谢了,只留下了几枝枯黄的花梗。
后来,春天到了,我找到了很多的虞美人的幼苗,将他们种到了礼贤馆边的花圃里,只要我走到大门口就能看见的那种。因为我知道,他死了之后,我恐怕再也不能随意进出这里了。
一年复一年,今年的七夕近了。
我松开了这虞美人的花瓣,在侍卫的狠厉目光下,重新又走回了礼贤馆内。
我觉得我恐怕要去找他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写下了我生命中的最后一首词,以虞美人为题的词。
我又想他了。
“元朗,我来找你了。”
我看着手中的这杯酒,突然感觉到了两个字——解脱。
牵机,世所罕见的毒药,我并没有觉得这毒让我有多痛,毕竟再痛的我也尝过。
我的感谢这一杯酒,让我在去的那一刻恍惚了,恍惚看到了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袍,身材颀长,丰神俊朗的男人,他正在朝我招手,而且笑着对我说:“从嘉。”
他来找我了。
我们或许真的能在一起了。
开宝九年(976年)十月十九日夜,赵匡胤召其弟赵光义饮酒,共宿宫中;隔日清晨,赵匡胤暴死,享年五十岁。谥号英武圣文神德皇帝,庙号太祖。
两年后,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夕,李煜死于北宋京师,时年四十二岁整,北宋赠为太师,追封吴王,葬洛阳北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