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炤灼》素笔三千

25、七月流火

　　余炤灼的桃花眼好看，脸也好看，其实长得比他画里的妈妈更漂亮一些，所以唐墨猜他父亲的样貌也一定不会差……但在这座别墅的一二楼，她却丝毫看不出这里过去的主人或其他家庭成员的痕迹。

　　余炤灼是个私生子，到此刻为止，都不一定有法律名义上的父亲。

　　唐墨想了想，斟酌了一下字句：

　　“我……刚刚在楼上看到了一些画像。”

　　余炤灼一时没有说话，她轻轻说：“有婴儿时的你。”

　　然后低头去喝汤。

　　她的意思是，他想说点什么或者不想说什么，都随他意。

　　不是每一个秘密，都有跟他人分享的必要。

　　余炤灼却说：“那是我妈自己画的。她把我从小到大看到的许多场景都画了下来……这样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她就能从画中温柔地看着我，仿佛从未离去。”

　　他语气平静，但没有掩饰眼眸深处的伤感。

　　唐墨花了些时间咀嚼他的话，才明白那些画像为什么会让她移不开目光——

　　画中的女性，余炤灼的妈妈，她那充满情感的目光总是凝视着画外，而画面之外的某处，就是她深爱的孩子，余炤灼。

　　在暗暧的灯光中，唐墨伸出手，越过小桌子，覆在他手背上。

　　余炤灼的目光跃动了一下，反手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忽然笑了笑：

　　“你还是个小女孩呢，不要用那种圣母一样的目光看我，我妈妈虽然去得早，但并不想把悲伤留给我，她只希望我想起她的时候，内心充满美好与温暖。”

　　唐墨点了点头，对素未谋面的“她”有了一种无言的理解与亲近。

　　他却又有些诧异起来：

　　“你点什么头？”

　　他一定觉得，像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的人，除了热心写个剧本，其他方面大概是个傻白甜，之前他还经常叫她撩人的小妖精，现在都改口叫“小女孩”了。

　　唐墨也不想拆穿他，笑了笑说：

　　“菜太好吃了，忍不住想点头！但我不想吃到动不了，再吃点，我们就出去走走好吗？”

　　“你还真不怕冷，总喜欢大晚上在外面走，白天不行吗？”

　　她两次来参加晚宴，都中途溜出去了外面的花园，难怪他印象深刻。

　　唐墨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我是南方人，暖气蒸太久会窒息，必须透透气。”

　　余炤灼对她的执着有些无奈，但吃完饭，还是把唐墨的羽绒取下来，另外加了条他的羊绒围巾，用最保暖的方法帮她裹好。

　　末了，还打量她几眼，目光中颇有意味 ：

　　“你之前那条白色的粗针围巾哪里来的，跟你一点都不搭。”

　　之前唐墨穿什么衣服都围着那条围巾，他肯定注意到了，但聪明的唐墨才不会让他有机会吃飞醋呢，装作没听懂，强行洗白：

　　“哪里不搭了，我觉得蛮有文艺风啊。”

　　余炤灼刮了一下她鼻子。

　　他们挽着手走出大门，花园里月光很美，植物边缘反射着珍珠般的淡光，唐墨回头看了看那间豪宅，没有梦幻流泻的华灯，身边的余炤灼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真实。

　　她想起花房里的那幅画，那个走在画中的她。

　　“你喜欢画夜里吗？”

　　“有一段时间吧。”

　　“夜里也像白天一样那么多颜色？”

　　“对画家来说，颜色和情绪一样，都是感性的东西 ，白天和夜晚没什么分别。”

　　“哦，那副画——”唐墨望着远处的花房，“是因为夜色斑斓，还是因为我走在这花园，才让你觉得夜色斑斓？”

　　余炤灼停下来看她：

　　“其实我画那幅画的时候，根本不会想什么‘夜色斑斓’这种文绉绉的词语，我只想抱着你，亲吻你，做一切男人对女人可能的事情。”

　　唐墨：……

　　气氛这么好，你不要这么粗暴直白啊喂！你是个大艺术家呢！

　　他踩着精心养护的青草，仿佛毫无所觉。

　　“其实画了那么多年，任何技巧都已成为直觉，甚至连画画本身都已成为本能，画什么、怎么画根本不用想，唯一需要用心体验的，就是每画下一笔时内心的起伏，所以艺术家需要激情。”

　　他望着阑珊的月光说，“我不是很了解写作，写剧本一定需要冥思苦想吗？”

　　唐墨登时想泪流满面，亲爱的，那是你在你那一行天赋太高啊！

　　她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跨界和天才比，她最好不忘初心，尊重自己的天职与行业。

　　“进入状态时，确实会有思如泉涌的感觉，写得顺的时候也驾轻就熟，快感与掌控感爆棚，但除此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反复煎熬的过程……不过这些都很正常，最难熬的是，别人看不到，自己又不满意，写着写着就陷入自我怀疑。”

　　人类的大脑有一套情绪赏罚机制，正反馈是激励，负反馈是惩罚，而剧本写作因为完成的周期过长，无法得到及时反馈，所以容易让人怀疑人生。

　　“其实，那是因为你的刻意训练还不够。”

　　“哦，你怎么知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故事的？”

　　“初中的时候吧……大概十五岁，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开始写一些小故事。”

　　那时的她刚刚开始初恋，男主角的原型当然是杨羽，唯一的读者是苏沫。

　　“那带着思考去写故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补充说，“把故事当作品来写，会每时每刻反思总结，寻求突破，而不是兴之所至，随心所欲。”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啊。

　　“大学的时候……吧，对，大一，第一次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改了三十次。”

　　“嗯，你是从大一开始，但我五岁就开始画画，我很喜欢画，所以每天至少画五六个小时，完全不用别人敦促，但十二岁的时候，我停了一年，开始认真思考画画在我生命中的意义，确认了那是一件可以做一生的事情后，就开始潜心研究，学习每一种能知道的技巧，我读完美院附中的时候，已经没有老师可以教我什么东西了。”

　　“直到十八岁那年，我又停了一年，因为觉得脑袋里的东西太多，以致已经忘记了最初画画时的初心与快乐！为了彻底放空自己，我忍了一年时间，没有画任何一笔，有时甚至靠酒精麻醉自己，之后又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面壁了一年，最后终于抛却了过往的禁锢，从一颗稚子之心重新开始……”

　　“这样算起来，画画这件事坚持到今天，已经二十多年了，就算放空一半，我训练的时间也比你多十年，所以不要气馁。”

　　不得不说，这番话又让唐墨感到震动。

　　庄泽说的没错，这种人不搞艺术，去做其他事情也不会差。比起他，她确实不如，不过她还是要努力挽尊一下：

　　“你是说，努力决定下限，天赋决定上限吗？”

　　“我是说，凡是与创作有关的事情，都没有下限和上限，本着初心去做即可。”

　　他们已经走过影影绰绰的花园，余炤灼抬头望向空中冷白的月色，话题忽然奇怪地拐了个弯：

　　“可惜啊，现在不是夏天。”

　　唐墨也被他的目光吸引得望向天空：

　　“如果是夏天，会怎么样？”

　　“你会在天空看到我。”

　　“你是蝙蝠侠还是超人？”

　　“我的名字，叫余炤灼，我母亲取的。”他露出一种骄傲的笑容，“余是‘余火’的余，出自诗经中的‘七月流火’，意思是夏季将尽时从西边降临的大火星，‘炤灼’，是照耀的意思。”

　　余火炤灼，余炤灼……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啊。

　　唐墨莞尔一笑，她能理解他的骄傲，虽然他过早失去了母亲，但他母亲留给他的都是爱。

　　唐墨反手握着他的手，掌心对着掌心。

　　余炤灼很容易就感觉到她的亲昵，夜风扑面，他的眼神也热起来：

　　“花匠昨天告诉我，从入冬以来，他采用了一种高科技的暖风系统，终于把花房里的月季都提前催开了，我们过去看看？”

　　他的眼里带着征询，但也没有掩饰渴望，一想起那个花房里发生过的事情，唐墨的脸也热起来。

　　但她已心无畏惧：“好，我最喜欢看花了！”

　　来到花房，一打开灯，唐墨却霎时忘记了那些有的没的想象，因为……实在太美了！

　　翠绿的藤蔓爬满木架，簇拥着重重叠叠的花朵，美丽得犹如童话，明明上次来的时候，它们还连花蕾都没有呢！

　　实在难以想象，在北京的寒冬里，竟能看到如此璀璨盛放的月季！

　　“喜欢吗？”

　　“喜欢。”

　　他低头看她。

　　“你会把花汁涂在唇上吗？”

　　唐墨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余炤灼眼神一黯，低下头，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