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炤灼》素笔三千

11、C调与G调

　　分开第三天，唐墨仍然没有收到余炤灼的任何信息，她很想问问他到底在干嘛，为什么不理她，但又不甘心。

　　还没过三天呢，等三天再说吧！

　　事不过三！

　　她甚至给自己下了一个硬性的指标，以抵抗那种强烈的冲动。

　　她打了个电话给杨羽，问可不可以跟上次一起吃饭的音乐学院哥们再见一次面，因为她对这哥们说的“一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音乐学院里的不明来历的小男孩”很感兴趣，这对她的剧本很重要，杨羽当即答应了。

　　没过多久，杨羽就回电话给她，让她下午过去，说顺便还约了另外两三个朋友，都是音乐学院里的朋友，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他们都是某些方面很有趣的人，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杨羽真的很贴心，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受朋友尊重的人，请来的朋友都知无不言，唐墨如期得到了有价值的材料，虽然那些只是完整故事的零星一角，但有了这一角，她就可以发挥想象补全它——如何讲圆一个故事并赋予它意义，这恰是编剧的价值所在。

　　那次会面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位博士生，他的毕业论文是探讨音乐与爱情的关系，他这样来描述其中的精髓：

　　“谈恋爱就像听音乐，恋爱中的产生的情绪，就像听曲过程中产生的情绪，所不同的是，乐曲的情绪是由作曲家所控制。”

　　这一句话就撩起唐墨的兴趣。

　　“快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大多数乐曲都是用一个调写成，比如C大调，其中的C也叫主调音，从听觉上来说，就是你希望它最终结束在音符C上的意思。作曲家写一首C调，通常是让你先离开C，最终又回到C，而当曲子结束，你终于回到那个仿佛命定的C的时候，你会感到身心满足，就像你从出发的那一刻开始，就全身全心地在等待着回到那个C。”

　　他说，“你不觉得，这跟谈恋爱很像吗？”

　　唐墨点了点头，恋爱到底都是期望回报的，而回报就是那个最终的C。

　　“那作曲家如何控制情绪呢？”

　　“用和声。刚开始他会让你听到清晰的主调旋律，但跟着就会混入和声，和声之中可能有变调，它会把你引向另一种期待，比如G小调。但不论怎么变调，在你内心深处始终存在一个渴望，就是回到大调C，那是你渴望的真爱与归宿，得到它，就会满足，得不到，就是永远悬而未决的等待。”

　　唐墨思考着这奇特的类比，她的恋爱从杨宇开始，他是她的主调C，她从他开始又期待着以他结束，但中间却偏偏加入了一个和声小调G，这个G如此突然而强烈，于是她的感情严重偏离轨道，那它还能回到大调C吗？

　　或者说，C……，还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吗？

　　她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问那位兄弟：

　　“如果变调G实在太强烈太吸引，削弱了对C的期待，那这首曲子又会终止在何方？”

　　“哦，那作曲家就得好好思量一下了，这首曲写的到底是G小调还是C大调，也许，G才是主调，C才是和声呢。”

　　这位爱情理论家继续说，“我在论文里写了，把主调当成爱恋的对象，只是一种形式主义，实际上，我们超越了爱恋对象所追求的那种‘爱’，才是真正的主题，你真正期待的是那种‘爱’本身，得到它，你才能满足。”

　　“哦！那你说说，什么是——那种爱？”

　　“呃呃，说实话，我的恋爱经验实在有限……”这位仁兄突然害羞起来，“不过举个例子大家都能明白，比方有些女生喜欢霸道总裁，有些喜欢高岭之花，有些喜欢忠犬奶狗……其实她们喜欢的，只是霸道总裁的权势与宠爱，高岭之花的为我折腰，忠犬奶狗的温暖贴心……爱总是带着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求，懂了吧？”

　　这位仁兄突然画风大变，唐墨被逗得哈哈笑，一时形象全无，赶紧端起茶杯压压惊。

　　就连一向温和淡定的杨羽都笑了。但他笑的时候，唐墨却留意到他在看着自己，从博士生仁兄讲他的理论开始，他就一直在看着自己。

　　莫非杨羽也有着与自己一样的感情困惑么？

　　这天本来唐墨说要请大家吃饭，他们却一个个说有事先走溜了，最后唐墨和杨宇两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杨羽送她回望京。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反而静了。

　　思量再三，唐墨侧头问：

　　“杨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

　　“第一次在三里屯见面，你告诉我的时候。”

　　他的回答令唐墨非常吃惊，简直不可置信。

　　“就算我大学没去找你，但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你都不知道我喜欢你？”

　　“偶尔有过一点点感觉，但也不是那么确定。”他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看她的脸，“你记得自从上高中之后，你跟我一共说过多少句话吗？没有超过二十句……苏沫会不时故意跑到我面前，找些理由跟我说说话，让我帮她做点这样那样的小事情，但你只会走得远远的，有时在路上碰到，想跟你打个招呼，可你明明向着我走来，都会中途突然拐个弯人影不见，我以为你不喜欢见到我。”

　　啊，他说的是高中教学楼里那条四通八达很多柱子的楼道，晕。

　　“你怎么会那么想！你从来没想过那是因为我……害羞吗？？”

　　“你很特别……怎么说，给人的感觉很柔弱，又很清冷，不是像害羞，而是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唐墨更晕了，因为她身体不好，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所以显得柔弱，因为她喜欢安静不喜欢抱团玩耍只有苏沫一个朋友，所以显得清冷，但她怎么就像仙女了呢，她避开他，只是因为自己在他面前会脸红心跳啊……十几岁的女孩子谁没点矜持与自尊，想不到竟误会如斯！

　　唐墨真的觉得不可思议！当年情怀，让人唏嘘！

　　但遗憾之余，心里也有点小小的释然，毕竟他们可以坦诚地谈论这种问题了。

　　但杨羽说这种话的时候，怎么不敢看着她？

　　“这次又没请你吃上我亲手做的饭，真的很抱歉。”他像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最近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处理，等我处理好了，一定会有很多时间陪你。”

　　唐墨心里有隐隐约约的感觉。

　　听苏沫说，杨羽的前女友回来了，她猜杨羽要处理的事情跟前女友有关。

　　之前她还想过问他与前女友的情况，现在却不想问了，如果他还在那条轨道上走着，为什么非要插一手去把他强拉出来？

　　唐墨想，如果你的事情是要跟前女友交涉，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呢，难道你应该陪着我吗？毕竟我只是那个说了喜欢你的人，又不是你女朋友……哦，等等，你要“处理”的这些事情，不会跟我有关吧？

　　她脑袋里后知后觉地闪过这个念头，但瞬间又把它抹去了。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唐墨，别越搞越复杂，对大家没好处，先搞清楚你和余炤灼再说！

　　说到余炤灼，唐墨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向余炤灼示弱，无论多么煎熬都不会。

　　谁知回到望京公寓，苏沫第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

　　“余炤灼和她未婚妻去香港搞拍卖了你知道吗？单幅作品拍价已经超过一亿，一亿哎！”

　　唐墨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花了好些时间才从她最关注的“未婚妻”，拉到苏沫最关注的“一亿”上来，表面淡定地说：

　　“哦，之前不是已经近似一亿了吗，有什么重大突破？”

　　“这不一样！去年他的作品虽然最高拍了九千万，还不算是艺术收藏品里的第一梯队，但今年他的作品被大都会博物馆收藏，又连续拍出超过一亿的高价，只要每年保持在这个价位上拍出几幅，他的身价就绝对不会往下掉！这次展拍，据说他未婚妻出了很大力气，游说了一波欧洲富豪来收藏他的作品！”

　　苏沫解释她的兴奋，“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印象派的崛起，就是靠一个背景相似的年轻女人，用相似的方法搞起来的。”

　　“你是说，艺术大家，也得靠炒作成名吗？”

　　“我可没这么说。印象派之所以成为印象派，固然是因为各投资者的推波助澜，但首先得它自身蕴含相应价值，在艺术这里，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炒得起来，往大处说，你必须符合历史发展，又稍微领先于当前文化甚至人类认知，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功成名就，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放眼世界，也是凤毛麟角。”

　　唐墨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你也是他粉丝。”

　　“粉丝说不上，但他在这一行里太耀眼，闭着眼睛想看不到都不行！”苏沫掏出手机，“想瞧瞧成名艺术家背后的女人吗，我朋友圈有照片，转给你看看！”

　　唐墨赶紧按住她的手，“别！你知道我除了女神伊娃格林和你，我从不存别的女人的照片。”

　　但她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不愧是德法意英混血儿，脸不错，晚礼服下的丰臀细腰让人想入非非，幸好照片上没有张余炤灼，否则自己可能当场会有反应。

　　然而从这一眼开始，唐墨的内心就再也没有一刻安宁，她无法容忍，感到屈辱，甚至闪过许多幼稚的念头，比如反过来把余炤灼迷得神魂颠倒，然后不屑一顾把他踩在脚下无情抛弃！

　　你以为你们正在谈情说爱，纠结不堪，人家却早已跑到另一边坐拥金钱美人！

　　唐墨，你傻不傻！

　　这一晚，她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天没亮，唐墨头晕脑胀地爬起来，给余炤灼发了一条微信：

　　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