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暗恋》黄晕

8、同桌

　　第八章：同桌

　　“喏，牛奶给你。”

　　玻璃瓶装的鲜奶，半小时前刚从家里的热水盆里拎出来擦了擦，藏在男孩黑色羽绒服的内口袋里，瓶身透着温暖朦胧的乳白色，陡然暴露在冬日冷空气里，通体散着腾腾热气。

　　“谢谢班长。”肿胀皲裂的小手涩涩接过，小姑娘半张脸埋在一条灰了色的粉红围巾里，语声也是涩涩的，可紧握着奶瓶的手心，一点点暖起来。

　　六年一班位于市一小的一楼，而温故正坐在门边第一排，清晨开着门，寒风熙熙，人来人往。

　　她将臃肿的身体向课桌前挪，想给她善良的同桌让出进座位的空间，然而教室本就拥挤，她又太胖，后桌的郑明明瞧她笨拙的动作已经拍桌大笑起来，她转头羞惭地看了看背后才堪堪空出的一拳小缝，低下头鼻子都埋到围巾里，准备起身让小同桌再进来。

　　“你坐着吧，没事儿！”习知新挥挥手，将书包放下，双手抵在桌面一撑，像动画片里的超人飞檐走壁一样，挺拔矫健的身体就翻跳过了书桌，稳当地落座，开始整理要交的作业。

　　温故收回惊艳羡慕的目光，之前半站起的臃肿身子很慢很慢地坐回去，努力不撞到后面郑明明的桌子。她像只蜗牛似得专心致志地进行一个别人看来“一屁股坐下完事儿”的重心下落运动，慢慢感受到凳子的贴近，感受到肥胖的身子停到平稳的安全区，没有触动前后左右任何“触发装置”，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雀跃欢呼，刚刚漾起一丝丝欢欣。

　　可身后最灵敏的“嘲笑装置”郑明明同学却依然没能放过她，他咧开正在换门牙还漏风的嘴毫不顾忌地大笑，还伸手拉拉前边清傲的小班长，“哈哈哈哈，习知新你同桌也太傻气了吧！”

　　这下温故小朋友是真的沮丧了，她从前知道了撞翻前桌会被教训“莽撞”，磕碰到后桌会被教训“笨拙”，挡住同桌进来的空间会被“嫌弃”，可她不知道，哪怕她那么努力了，什么都没有磕碰到了，也会被嘲笑“傻气”，可教训的词汇层出不穷，她一切都是无用功。

　　她偷偷瞥了瞥才换来一周的小同桌，只见他目不转睛摞好作业本，抬手拨开肩上那只主人狂躁喧闹的爪子，“闭嘴。”
　　郑明明努努嘴生了气，“习知新你怎么这么护她！她这么一个大胖子你干嘛......”
　　“再不闭嘴扣你操行分。”习知新拍拍肩上若有实无的灰，起身去讲台写值日表，“再罚一礼拜清洁区打扫。”

　　“郑明明，别闹了。”坐在习知新后桌的柳亦橙糯糯开口，“不准欺负我们女生！”她是班上的副班长，也是女生群体里人缘最好的，一向护着她们。

　　“嘲笑装置”终于噤声，被双重实权镇压而无可奈何地按了关。

　　习知新从讲台粉笔盒里认真挑了根新粉笔，向呆愣楞的温故皱皱眉，“诶，再不喝凉了。”
　　温故乖巧点头，拿出温热的牛奶，小心翼翼掀开瓶盖舔了舔，鲜香游走在唇齿舌尖，她看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小班长手背白净细腻，骨节分明，握着粗粝的粉笔，一笔一划工整流畅，稍带锋芒，普普通通的名字都霎时飞扬好看起来。

　　他们是一周前才成为同桌的，彼时温故拎着书包站在讲台上，望着全班坐满了的位置，她像个被挑剩下的洋娃娃，窘迫不已。

　　她之前的同桌是个叫陈陌的女孩儿，人如其名，非常沉默，女生们私下嘲笑她是个哑巴，和温故这个肥猪刚好配对。

　　全班五十个人，只有温故知道，陈陌会说话，而且声音很好听，还会画很好看的素描画，会在温故被贴纸条被嘲笑得趴在桌上哭的时候戳她。

　　“喂，你别哭了，我听别人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温故擦擦鼻涕呜咽着抬头，“什么叫‘潜力股’？”
　　“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太清......”陈陌歪歪头，翻开画本，“大概就是说，以后你瘦下来或许是这样的。”

　　她翻的是一张柳亦橙体育课时跳皮筋的画，身姿灵巧，眉眼飞扬。

　　温故努努嘴，“怎么可能嘛。”
　　陈陌笑着眯起一只眼，捏着素描笔朝她比划，“相信我，你的五官比例比她强多了。”

　　陈陌在教室时不言不语，在体育课时就独自抱着画本坐在树荫下，没有人搭理，也没有人在乎。
　　直到树荫下出现了同样正义缺课的温故。

　　秋阳高照，温故胖，坐在树荫下也热得焦躁，就凑过去和陈陌搭话，“诶，你在画什么啊？”
　　陈陌看一眼这个满头大汗凑过来的家伙，大大方方回答道：“好看的人。”
　　温故伸长了脖子看，只见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是个踢足球的男生，带着鸭舌帽，贴的号码牌是1号。
　　她往足球场看去，1号，那不是习班长么。

　　后来，她俩就经常搭伙乘凉，陈陌闷声画画，温故擦着汗看画看人。

　　陈陌画得最多的是习知新和柳亦橙，前者还更多些，温故还以为是陈陌偏爱正班长，后来陈陌特别认真地用手比着框架构图和温故解释：“正班比副班好看多了啊！”

　　温故第一次听到用好看形容男生的，并且她着实更喜欢柳亦橙一些，“你看她裙子多好看呀！”

　　陈陌翻白眼，垂眸说了一句特别高级的话：“美人在骨不在皮。”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太高级小学生实在难以理解，也或许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陈陌又补了一句，“我老师说的。”
　　温故和所有的小学生一样对“老师”二字充满天然敬畏，收获了新知识般认真地点点头，“噢，真有道理啊。”
　　但当她靠在树荫下，瞥瞥球场上大汗淋漓的男生，再转眼瞧瞧裙摆轻盈笑容甜美的女生，她实在不知道前者怎么好看了，想不通却被太阳照得昏，憨憨的就睡过去。

　　再醒来是被陈陌捏疼了，她手掌浮肿经不得使劲儿，哎呦一声就惊醒了，只见陈陌捂着胸口满头大汗，虚弱地喊她：“快叫......叫老师......”

　　那天陈陌是被救护车拉走的，温故抱着画本不知所措地看着红蓝警报灯越来越远。
　　过了三天，陈陌的东西被家长收走，温故赶紧把画本拿出来递上，吞吞吐吐地问：“陈陌......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回来？”

　　陈陌母亲面容疲倦，听她一问，皱纹包围的眼睛欣慰地弯了弯，没说话转身走了。
　　温故追了一步，轻声喃喃，“阿姨，我......我不传染的，不是我......不是我。”

　　过了一周，迎来了期中考，温故看着身旁的空座位，频频走神，心不在焉，中游的成绩掉得一塌糊涂，乘除法20道错了9道，被数学老师罚站在教室后面，双手举着不及格的试卷，遮着脸，挡着泪。

　　或许有人听见呜咽声，但没有人在意她。

　　考完期中的班会，是每学期的换座位时间，名次靠前的学生优先自选，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和熟悉的玩伴组了桌。
　　考试之前，陈陌退学，另一位同学转了班，老师便指挥校工办撤掉了两张桌子，如今教室里，满满当当，都是双人座，温故是最后进教室的，拎着书包站在讲台向下望，被称之为同学的这些人，像是看待不可沾惹的怪物一样看着温故同学。

　　“听说陈陌是被她带上病的。”
　　“那个谁，不就是家长听说我们班有个会传染病的怪物才赶紧转走的嘛！”
　　“你说她要坐哪里？正班还是体委？”
　　......

　　班上只剩下第一排的习知新旁边靠走廊的座位，和第二排郑明明旁边靠窗的座位。

　　温故想，大概还是靠窗坐里面比较不影响别人吧，她得给自己肥胖的身躯找个安静的角落，何况，习知新一向是和......
　　她刚下讲台，走过第一排，就见体委郑明明一拍桌子，“死肥婆！离我远点！”
　　温故吓得手一松，书包掉到地上，笔袋没拉好，哗啦啦掉了一地笔芯尺子，全班轰然大笑。

　　“安静。”她听见一声镇定的喊话，然后是一只白净的手，帮她利落地收拾好笔袋，捡起书包。

　　记忆中，温故只在妈妈那里，看过这样一双骨节分明，指如白玉的手。

　　习知新把书包放到旁边的桌上，“坐这吧。”
　　郑明明眉毛揪得飞起，“这是柳亦橙的位置！她搬作业去了你不给她留？”
　　习知新笑了笑，“你不是想和她坐同桌吗？”
　　“可......可她肯定选你啊！你们不是一直坐同桌嘛！”郑明明瘪着嘴，“不行，得等她回来！”

　　“凭什么就得她选？”习知新指尖转着笔，耸了耸肩，“前十名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同桌。”
　　郑明明：“你......”
　　“我选温故。”习知新停了笔，看了她一眼，“坐下吧。”

　　温故糯糯低头坐下。

　　身后的体委嗤笑一声，翘起了二郎腿，“也好，没得选了。”
　　柳亦橙抱着作业跟着老师进来时，郑明明赶紧起身接过，帮着分发到各组，笑容一片灿烂，“亦橙亦橙，咱俩同桌。”
　　桃杏眼的柳亦橙嘴巴犹疑地啊了一声，看了看习知新和旁边的温故，转头给发完作业的郑明明回了个“好”。

　　温故垂着眸子不敢抬头，只见桌角一片粉黄相间的裙角飘过去，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能够也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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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姚笑：原来是习师兄的补得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