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暗恋》黄晕

57、今昔

　　“老袁，留荷说想再请几天假。”温故蹲到廊下，第一次没有掐掉他的烟。
　　“请呗，给她发补助，跟她说，吃喝玩乐放开了爽，恢复好心情，红楼随时等着她回来。”

　　温故愁眉不展，撑着下巴，“为什么咱们红楼的姑娘，情路都这么坎坷呢？”
　　老袁摇头，“情劫这种事儿，还真不分男女，你瞅着两人散了，小姑娘哭哭戚戚，小伙子还能扯着笑跟没事儿人似的，其实心里都一样难受，只不过年少气盛，觉得为情所苦很跌份罢了，更何况，小姑娘可以一心风花雪月，小伙子却得想着柴米油盐，若不是心有余力，是绝不愿意带着姑娘吃苦的。”
　　“这可真是看砭我们了，如果我们就愿意一起吃苦奋斗呢？”

　　老袁笑，“是啊，我也很后悔，这世界上的姑娘，其实远比很多小伙子来得坚韧。”
　　“如果你早一点和余姨坦白心迹，是不是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是。”老袁吸一口烟，“我要早知道，公明正大牵着手在学校散步的感觉那么爽，二十岁就该拉着她去领证。”

　　“你们永远这么自信，主动权就永远在你们手上么。”温故浅浅勾了勾嘴角，“老袁，你这一生，有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老袁叹一口气，烟雾缭绕，“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想要的都是100%能得到的，其他0%根本不会去想，得到的就珍惜，得不到就放手，别拧巴，别和自己较劲。”
　　“就不会不甘心吗？”温故蹙眉。
　　“你不甘心，不是因为你得不到那个东西，而是你无法接受这么努力这么优秀的你，付出了能做到的一切却到头来痴心负尽一场空，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老袁敲敲烟灰，“可是温故啊，我们都不过是凡人。”

　　温故抱着膝盖，“你也觉得我失败么？十几年都扑在一个人身上，耗完了所有感情。”
　　“我觉得习小子比较亏，这辈子，他肯定遇不到比你对他更情深义重的人了。”
　　温故努努嘴，“你看，你明明还是向着他，毕竟是你最喜欢的学生！”
　　老袁揪眉，“谁最喜欢他啊！”
　　“你以前说，他是你最看好的学生……”温故酸溜溜地说。
　　老袁无奈地笑，“可是现在要继承我衣钵的，是你啊。”

　　我就是个备选……
　　温故瘪瘪嘴。

　　老袁捻掉烟，拍拍肩轻声哄孩子，“去，院子东边第三棵歪脖子树，往下挖三寸。”
　　温故古怪地看他一眼，“不是金条可收买不了我！”
　　老袁摆摆手，抬眉笑，“再不去就不给你了！”

　　温故半信半疑地捡了根枯枝，走到那颗歪脖子树下，指着问：“这？”
　　老袁点头，“挖吧！”

　　过了半晌，温故抚额，“老袁，你究竟在这楼藏了多少违禁品。”

　　老袁接过那只小酒坛子，抹去瓶身湿润的泥土，掀开封泥和布头，浓郁芬芳的桃子气扑面而来。
　　他还记得，那一年春桃芳菲，他最满意的小徒弟偷偷在楼旁老树下埋了一坛酒，因为他在通识课上听老师讲到：说古时候父亲会给女儿埋一坛酒。
　　而他的另一个小徒弟，很不巧早早失去了父亲，课上旁的姑娘听得兴致勃勃，她只敢低下头不声不响，看着模样可怜。
　　他不想她比别人少什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1]。
　　这是他的祝愿。

　　老袁从窗囿下摸出两个剔透的瓷杯，“这酒，原是你考进来那年埋的，本打算等你出嫁再开呢，现在看来，还是及时行乐吧......”
　　温故接过晶莹粉亮的果酒，“干嘛，赌定我嫁不出去啊？”

　　老袁笑一声，抿嘴品着后味的苦涩，“不，是给你践行。”

　　温故一凛，正色起来，“老袁你什么意思？”

　　“喏。”袁庭鹤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协议书，“看看吧。”

　　温故翻开文件，只见正中加粗的文字：国际基因编辑项目课题交流计划。

　　“刚说要传我衣钵呢，这又要赶我走？”她侧头看他又点起一根烟。

　　“温故，我们国家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有十三亿多的人口基数，而和你同辈的人，不会超过十分之一，同辈之中又能和你同行的人，更不过十分之一，国内，科学真的是很小的一块领域……”他感慨地看她，“如果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或许永远就只能跟在我身边了。”

　　温故眼眶发热，笑道，“老袁你少来了，你可是国内公认的基因编辑的顶峰，多少人就梦寐以求跟着你呢！”

　　烟圈如梦似幻，“如果你去见识一下更大的世界，或许就会明白，你师父我，不过是一座很矮很矮的冰山一角。顾启明的学术一塌糊涂，教出来的学生也一塌糊涂，可他给青楼题的那句话没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老师的巅峰绝不是自己多厉害，而是学生更厉害才对。”
　　他笑，摸摸温故毛茸茸的脑袋，“或许有一天，别人不会再说你是‘袁庭鹤的学生’，而是介绍我，是‘伟大科学家温故的老师’，那样的话，我真是死也无憾，含笑九泉。”

　　温故瘪着嘴用文件拍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嘛！”

　　“小故，我们扎扎实实做事，一样有人诬陷你数据失误，构陷我道德败坏，我名声很差了，我从心所欲结婚了，我也没办法再用‘没找到老婆就不能拆楼来’保着这栋破楼了，它已经很老很老了，就像我一样，终有一天，更新换代，这是历史的必然。”
　　袁庭鹤回首痴痴看着这红砖小楼，“不要坐井观天，也不要画地为牢，小故，替师父去看看不曾见识过的世界吧。”

　　姚笑怒气冲冲守在男生宿舍楼下堵人，穿着裤衩拖鞋下楼买泡面的宅男一见她那架势都绕着走，不知是哪位阎王敢招惹她。
　　阮赋东跟着舍友吃完午饭回来，就被横空出世的一只手拦在了宿舍楼口，他转头看过去，“姚师姐？”

　　姚笑勾勾手指，“你给我过来，咱们谈谈。”
　　阮赋东笑一下，朝舍友挥挥手，“你们先上去吧，师姐找我讨论一下实验流程的事。”
　　“哦，这样啊，那我们先走了。”舍友勾肩搭背，一进楼就小声嘀咕，“我看哪是什么实验流程，怕是情债吧！”

　　姚笑冷眼看他，“我可没什么流程好跟你说，我是提留荷来要个明白话的。”
　　阮赋东抿着嘴笑，还是那一副温顺谦恭的模样，“师姐，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你知道的。”

　　“别跟我来这套！”姚笑仰首指着他鼻子，“人家姑娘鼓起勇气跟你表白你忽悠谁呢？就受不了你们这套暧昧不清的话术，能不能硬气点！成不成给个准话！”
　　他仍是挂着笑，“师姐想要我说什么？”
　　姚笑盯着他眼睛，“我不是瞎子，你到底喜不喜欢留荷？”

　　阮赋东毫不避讳对着这要把他看穿的质问目光，语声清亮，咬字清晰，“林妹妹，是那天青时分方能一现的极贵之瓷，而我，却是个藤织旧草一筐筐叫卖的空心蹴鞠球”
　　他的笑越来越淡，“妹妹，她值得这世间最细软温柔的宝奁盒子，免惊免苦，安心收藏。”
　　语气渐渐沉得像一声叹息，眼里愈发空落落的，“我，不是她的良人。”

　　注：[1]：出自《诗经·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