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暗恋》黄晕

51、科幻

　　袁庭鹤第一回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看见隔壁烧烤摊将卖剩下的烤串分给周边各个摊位，这本来没什么，只是前脚他刚听见那汉子和一个要买鸡翅的学生说了“抱歉，卖完了。”转眼就将一盒满满当当的十串鸡翅递给他身边的人，那热情，盒子都盖不住了。

　　他品位着摊上独一份的云吞，微笑思考着他该做些什么？
　　翻来想去，也就炸了几根试管，炸伤了额头吧，他坐在医务室让医生包扎，一句叮嘱都听不进去，医生瞧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来气，酒精往皮肉上一按，“自生自灭吧。”

　　他醍醐灌顶，自生自灭！有道理啊！
　　所以，他继续一日三顿在小面摊上实行独家特权，春卷、烧饼、煎饺……没有他脸皮不厚点不出来的。
　　就此，他还觉得自己什么明明都没干，只是隔岸观火，不知早已冰冻三尺。

　　余姐儿每天为流水发愁，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而隔壁的烧炭汉子却看在眼里，觉得该捅破窗户纸了。
　　他选了一个艳阳的天，烟熏火燎烤了一大盘羊肉牛肉鸡肉，满满当当，很是阔绰，端到小西施面前，笑嘻嘻酝酿台词。
　　余姐儿咽口气憋着火，瞅着着一大盘五花八门的肉，咋地？显摆你赚得多么？

　　“你愿意跟我一起干不？”汉子说。
　　什么？你还想彻底把我这面摊合并了？小样才来几天，姑奶奶在这和面打天下的时候，这西门都还冷清呢！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竟然痴想妄想要抢老娘饭碗！

　　但她愁得火烧眉毛找袁庭鹤倾诉她即将饭碗不保的时候，对面人乐得前仰后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姐儿：“我这是养了个什么白眼狼？”
　　白眼狼耸耸肩，白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脖颈透出淡淡的青色血脉，纯良而禁欲，桃花眼长开了，添了人情味后愈发颠倒众生，“曼风，你别干了，以后就给我一个人煮面吧。”

　　余姐儿真的差一点点就要痛哭流涕地拒绝了，她觉得这样不好，人家青葱善良一青年，未来还有锦绣前程，她不能耽误人家，他肯定是一时冲动……
　　直到她被拉到淳宜大学博士楼宿管招聘面试现场。
　　“曼风，你要是进了我们楼工作，我以后下趟楼就能吃上面了！”善良的白眼狼激动地说道。
　　饲养员瞥他一眼，忍着不打。

　　面试过程异常顺利，除了常规的介绍信息，她几乎就回答了一个需要动脑子的问题。
　　“你还这么年轻，想好了要在淳宜干几年吗？”
　　她捏着手指头算了算岁数，继而很认真地答：“如果能活到一百岁的话，还可以干八十八年。”

　　结果当然是，抱着找到饭碗的感恩之心，继续饲养白眼狼。

　　平淡生活的转折，在于新学年开学，袁庭鹤当接新生的志愿者，余姐儿跟着所有宿管登记信息。
　　那一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家长都特别有文化似的，起的名字一个比一个生涩，她听都听不明白，更何谈写了，只好劳烦学生自己登记了，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本就傲气，对全国闻名的高等学府——淳宜，是带着十足憧憬的，这样目不识丁的宿管，还是令他们有点儿惊讶。

　　余姐儿从前只被人夸手艺好性子好，鲜少露怯，如今这一遭，脸上挂不住心里也怪难受。
　　白眼狼忙了一天给学妹搬行李加拒绝搭讪，身心俱疲，回来趴在桌子边只惦记着一口炸酱面，长大了嘴，一口吞进去，大概吃了半罐子盐。
　　“唔……”
　　余姐儿心不在焉，“怎么了？挑食也没工夫给你做别的啊。”
　　他皱着脸摆摆手，“你今天怎么了？”

　　余姐儿看着眼前这个，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有文化的一个，轻声问：“我是不是很没文化啊？”
　　她问得小心翼翼，卑微又守矜，袁庭鹤听着，觉得比吃一罐子盐还苦，半晌，认真看着她，柔声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就像你做的面全世界最好吃，而我出了实验室啥都不会，人生之所以这么长，不就是让我们去丰富自己的么，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上夜校试试？”

　　他说的这么真诚，努力保全着她的自尊，余姐儿很感动，努努嘴指着碗问，“这么好吃你怎么不吃完啊？”

　　余姐儿拿出了十成十的动力去夜校报名，买齐了所有的学习用具，给自己打满气，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大大的阶梯教室，找了个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拔下笔帽翻开笔记本，随时准备奋笔疾书，将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她满心期待等到同学们都来了，满心期待等到了上课时间，满心期待等来了授课老师进门……诶，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台上这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手插兜一手抱书，嘴角眉梢勾着蛊惑人心的笑，桃花眼一抬就让她心神荡漾的，不正是她养的白眼狼么？
　　“同学们好，我是接下来几个月给大家上课的老师，我叫袁庭鹤，‘袁’就是袁大头的‘袁’，闲庭野鹤的‘庭鹤’，我是淳宜大学医学院的博士生，年纪轻，脾气坏，接下来还请诸位多多指教和包容。”
　　第一阶段教最基本的识文断字，先学自己名字，余姐儿早在当初偷加鸡蛋的时候就学过了，故而她写了几遍自己的名字，觉得无甚意思，开始撑着脑袋随手瞎写。
　　闲庭野鹤？
　　“是这几个字么？”她随手写下，一边嘟囔。
　　“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一列列查看学生练习指导，正好看见她在走神儿。
　　虽然这神儿走得甚合他心意。
　　“咳咳。”他俯身覆上她握笔的手，在她耳边笑，“字是没错，就是太难看了。”
　　说话间，落笔遒劲张扬，锋芒毕露。
　　“仿着练吧。”他拍拍手先前走。
　　余姐儿在他身后做鬼脸，略，你就对自己的字这么自信么！

　　后来很多年，余姐儿签名登记的时候总会被夸一手字利落，也有人不解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妇人，字怎么写得这样狂放，她总是笑笑不语。
　　跟的老师不好，字如其人。

　　放课后，余姐儿气呼呼收拾好东西就走，袁庭鹤赶紧追上去。
　　“怎么了？”
　　“为什么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是你！”
　　“怎么，我还不够格教你们么？”他笑。
　　她顿步，蹙眉瞪他，“你给我上课我还付学费，我太亏了吧！”
　　袁庭鹤万万没想到她是在气这个，哈哈大笑，哄她：“这样想嘛，我的工资肯定比你的学费贵啦，一来一去咱们不还是赚了么！”
　　“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啊……”她摸摸下巴，“不对！赚的只有你好不好！我哪里赚了？”
　　“我赚了都给你买烤红薯，不气了行不行？”他走到夜校门边的红薯摊，问她。
　　余姐儿瘪瘪嘴，“这才几个子儿，都给我买这个，怕是够买一辈子。”
　　“那就给你买一辈子喽！”他笑，把热腾腾的红薯递到她嘴边。

　　因着每天都有点儿回本，她觉得自己还是比旁人赚的，心情好了，听课十分认真。袁庭鹤在讲台上十分有范儿，一本正经又字句清晰，不懂的地方他都会仔细解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板书也好看，规整有条理。她不知多少回听见底下的女工丫头们议论，说他肯定是哪家的少爷，西装革履，通身的讲究气派，来教书不过是日子太舒服闲着没事干。
　　余姐儿想起这位少爷当年为着个鸡蛋愁得臊红，就憋不住笑。
　　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光和亮，我独知你的晦暗和过往，她很高兴。

　　长夜，两人并肩而行，一人半个烤红薯。
　　“我觉得，你蛮适合当老师的。”
　　“是么？”
　　“是啊，站在讲台上，会发光呢！”
　　“那我以后做老师好了。”

　　上了两年，基本知识已经掌握牢靠，她不仅能给学生登记名字，不时还能说出几个旧草典故，学生惊喜得不得了。
　　她不再去夜校，袁庭鹤也回归到实验室的生活。

　　回想起来，那一年是在世界电影史上被载入史册的一年，一部奇奇怪怪的国外电影进入国内，迅速在学生群体里引发高潮，大家纷纷挤破头去看，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谈这部电影，写观后感想，如果你没看过，简直插不上话。
　　余姐儿只晓得，那好像是部科幻片，科幻是什么？她不晓得。
　　但她有种预感，袁庭鹤应该会挺喜欢，毕竟他成天研究的挂在嘴边的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噢，科学！
　　就差一个字……应该差不多吧……

　　这夜，余姐儿刚放下出锅的面，要伸进口袋里掏票，袁庭鹤就将两张蓝蓝的电影票搁上了桌角，他嗦一口热汤，问：“看电影不？”
　　余姐儿有点郁闷，为什么商家总能在他们这赚两份钱呢？

　　虽然但是吧，两人还是乐呵呵抱着大茶缸去看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1]？这是老袁的感慨。
　　我到底是个啥？这世界是个啥？我和这世界算个啥？余姐儿提出了颇为接地气的惆怅。

　　科幻，这是一个超出她想象之外的世界，而袁庭鹤也不懂，所以两人在相识数十年之后，第一次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大家都燃起了兴趣。

　　余姐儿从头学起，和袁庭鹤也有话可聊。
　　碰到他也不懂的，就跑去图书馆查，去蹭天文学和物理学的课，回来再把那些艰涩的理论翻成大白话讲给她。

　　“宇宙是什么，人类又算什么？”
　　“宇宙就是世界的全部了么？”
　　“至少是当代可探知到的边界。”

　　“但如果宇宙也只是一颗鸡蛋呢？”她问。
　　袁庭鹤蹙眉，扶了扶金丝眼镜，笑，“你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啊。”

　　注：[1]：出自屈原《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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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袁这一对的篇幅远超我的预计，也没想到他们的故事是这样的形态，所以写作真是一个奇妙的旅程。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对中年cp有感，脱离男女主这么久会不会很烦，但我想写的就是这样了，希望大家都愉快！回忆向到此结束，下一章回现实！笔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