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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璀璨 ...


  •   入冬前,余姐儿腌了好几大坛剁辣椒和醉螃蟹,她听说国外没有这些,她知道他喜欢这些。
      “这么多这么沉,怎么带得过去啊?”袁庭鹤笑。
      余姐儿擦坛子的手顿了顿,“不行么?”这些辣椒是她剁了好几天手都红了的,螃蟹是她一只只挑出来的,平时从不舍得吃的玩意儿。
      袁庭鹤为难地叹口气,“带一小罐就行了,剩下的咱们吃了吧。”
      “不行,这都是给你做的。”
      “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他拿一只瓷碗倒茶,筷子放下去折出一个奇异的角,像他的心情,“一个人吃好的,只会越吃越难过,你不知道么?”
      余姐儿圆圆的眼睛转了转,掀开坛子盛出两只螃蟹,橙红的蟹黄满满流黄,两人坐在月光下认真剥着。

      “国外,都吃什么啊?”她低着头问。
      他细长的手指把一只蟹拆成标准的零件,摆在盘子里像一幅儿童画,“以前听我爷爷说,好像吃一大块的牛肉,还有波浪形的面,他们好像不吃米饭和白面馒头。”
      “那他们的面比咱们的好吃么?”
      “这谁知道。”他笑,把剥好的蟹肉递给去,再把她掰得乱七八糟的蟹腿接过来,“不过,我想我应该已经吃过世界上最好吃的面了。”

      她抬头看他,嘻嘻笑,“是么。”
      他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轻轻“嗯”一声。

      余姐儿每天歇息之前,都翻一遍日历,算着日子,她还能再见他多少回。
      她是真心替他高兴的,莫欺少年穷,莫损少年傲,他一直很骄傲,她早就知道,这儿关不住他,谁都留不住他。
      人活一辈子,总是先苦后甜的,她以为,他的苦已经熬完了。

      那是个寂寂的秋末。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1]
      她准备收摊了,漫不经心哼着曲,不时回望一眼校门口,今天,他没来呢,不知道吃饭了没。

      “余姐儿,能帮我送一碗面到实验楼么?”那位藴宜小姐趁着晚风来她摊上。
      “啊?送进去么?这……”她是从来不外送的。
      “余姐儿,拜托你好不好,我怕他没吃饭,我自己不好意思去打扰他……”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
      她一下子被打动,跟照了镜子似的,“那,行吧,你等我一会,我做好送进去。”

      夜风袭面,她拎着两碗面进校,淳宜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弯弯绕绕的回廊小桥,梅枝竹叶柳条化成幽魅的影,晚上一个人走,真的怪渗人的。
      她一路问到实验楼,小伙子听到消息就摘了口罩跑出来,接过她的面,满眼欣喜,向她打听那姑娘的消息,余姐儿笑哈哈答了,小伙子说着就要去找,她赶紧拉住人家,羞涩地小声问:“你知不知道,袁庭鹤,他……他现在在干嘛呢?”

      小伙子一愣,“你说,小袁啊。”他抓抓后脑勺,“他可能在河边那一片吧,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余姐儿一愣,“发生什么了么?”

      她绕着学校的人工河走了一大圈,几乎把整个学校给绕了一遍,只惊扰了几对谈心的小情人,手里的面已经吸满了汤汁,逐渐凉成一坨面团,她越发焦急,跑过漆黑的桥廊,忽然听见一声低沉的闷哼。
      她放慢脚步,听出那是压抑的哭声,理性告诉她应该不可能,但是冥冥之中,她走向那个芦苇丛中蹲着的身影。
      那人咬着胳膊痛哭,她看着都疼。
      余姐儿慢慢走近,看清他黑暗中湿热的眉眼,他看到她,松开口,细白胳膊上显出红紫的牙印。
      “我不能出国了。”
      他抱着她,弓着脊梁呜咽,藏在没人的角落。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的抉择的痛苦,再提起这件事,后来的袁教授已可以磕磕烟灰,潇洒一笑,说一说“爷不走寻常路,外国的饭太难吃”这样的话,但他从不在她面前装了。

      余姐儿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怎么办,她抱着他的脑袋,想着这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人生已多劳累,她只柔声问他一句:“你饿不饿?”

      后来袁庭鹤沉默寡言了一阵子,缩在红楼里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写报告,不修边幅,外语系的女孩子们不再对他感兴趣,余姐儿早一个时辰收摊回家,变着法做点小菜装在饭盒里,捂在外套里保暖,顶着冬风在楼外等他。
      袁庭鹤头发长了,白大褂穿得皱巴巴,视力衰退看东西开始眯着眼。
      余姐儿寻着眼色说过他几回,见他没反应,就不再说了。
      不料才过了半月,他忽然主动从楼里跑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根试管,抿着嘴递给她看一张红红的硬纸片。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她不懂这些艰涩的词句,但是看到背面用大大桃心圈起来的名字,她还是懂了。
      正是那位藴宜小姐,她要成婚了。

      余姐儿挺高兴,抬头一瞅他那瘪着嘴浑身落拓的模样,更忍不住笑出来。
      “你还笑?”
      “人家成婚,好事呀!”
      她一把将人拉到家里的小院,按到一张竹编藤椅上,一张大床单布围上来,她抄起裁缝大剪子就开干。
      袁庭鹤心中寂寂,“你……行么?”
      她按下他怀疑的手,“信我,我们以前村里的小伙子都喜欢找握剪头发。”

      袁庭鹤垂眸看见一边水盆里她自信的脸庞,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是冲着技术来的吧……

      剪完头发,袁庭鹤只觉得脑袋轻了不少,倒是真舒服。
      余姐儿收好床单,退两步瞅他,看着脖子以上,满意地点点头,看到脖子以下,笑容一点点消失,“你等会啊。”她跑进房里,找出来压箱底的一套西装。

      “喏,换上试试吧。”
      “你家怎么会有……”
      “别管了,听姐的,赶紧去换啦!”
      她把他推进屋里关上门。
      这其实是是她丈夫的郎装,他们那里的习俗,新郎的衣服由女方家买,她兄长吝惜她的辛劳,也想让妹子体体面面不被婆家看低了,故而这套衣服,是在镇上最大的商场最贵的店里买的,她心疼了好久,离开时也不舍得放掉,这是她辛辛苦苦做了两年面条,忙早忙晚才赚到的,这不只是件衣服,是她当姑娘那段时期留下的唯一惦念了。

      袁庭鹤不好意思地推门出来,浑身别扭,肩垫和袖口束得他难受,“这,不太合适吧?”
      余姐儿整整他的衣摆,很满意,“没,你穿西装特别适合,就跟那电视剧里的人儿似的。”
      “真的?”他有点不敢置信。
      “嗯,我觉得比别的都好看。”毕竟这么贵呢。
      “哦。”他嘟囔一声。

      婚宴那天,是出国交流的前一天,入选学生兴致很高,大家都对未来饱怀期待,觥筹交错之间,仿佛灿烂前途就在大洋彼岸,谁都不打算再回来,纷纷说起了道别之话。
      “小袁啊,你还这么年轻,怕远怕难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未来肯定比我们强!”
      “是啊,哥哥们先帮你探探路,你在国内也会有很好的发展的!”
      “别丧气,以后还不知道谁仰仗谁呢!”
      袁庭鹤单手插着口袋微微笑,举杯相碰,“可不是么。”

      他无意再多言,也无意辩解,依然选择了征途,哪怕一条路走到黑,也是自由光辉。
      转身直穿过层层人群,他就剩一句话还想说。
      “藴宜,你很优秀,祝你幸福!”他真心道。

      穿着白纱的女子有些动容,她以为他永远只有冷静自持那一副面孔呢。
      “袁庭鹤,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了,爸爸一直以你是他的学生为骄傲!我们一起参加过竞赛,组织过演讲,很多时候只因为跟着你,我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但是,我现在甚至希望你傻一点点,多一点人情味和烟火气,你我虽然殊无缘分,但我仍祝愿你能携手白头,科研是无尽的,可你的人生,最好的年华,不过匆匆一瞥,我祝那些狂妄之人前程似锦,但我想这对你而言是人生必然,故而,朋友一场,我只祝你,求存得存,无有遗憾!”

      他回来正碰上她收摊,西装搭在肩上,衬衫塞进西裤里,勾出挺拔的背和精瘦的腰,身后万丈斜阳,他踩碎人人艳羡的璀璨走来,本身就是一个梦想。

      余姐儿近来有些郁闷,校西门的人流越发的多,受到吸引来的小摊也不少,其他卖手绢卖鲜花的也就算了,隔壁那个卖烤串的尤其可恶,抢了她不少顾客,晚上清点流水的时候,总是恨得牙痒痒。

      但烧烤摊的汉子是个没心眼的人,看不懂脸色,他很喜欢找她聊天,还经常来点她的面,每晚收摊,他就老想着要帮帮她,帮她收凳子收桌子,他听说了她的遭遇,更觉怜惜心疼,他想这样一个不容易的小女人,他一定要多帮她。
      一开始真的是出于这种心理,直到后来听见人人夸她是“面摊西施”,他有一日留神擦眼瞧了,高汤热气,仿若雾里看花,那小脸儿确是未曾得见的俏丽。那之后他就不受道德的驱遣而是从心所欲。

      注:[1]:出自李煜《乌夜啼》。

  • 作者有话要说:  六小时写了三千,我太废了,说好双更,第二章几个小时后发出来,我要守护日更的尊严和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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