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暗恋》黄晕

5、红楼

　　第五章：红楼

　　温故是被电话震醒的。

　　“喂？”
　　姚笑接过刚出炉的手抓饼，油津津要下一口，嘟囔道：“知道几点了吗？还睡呢？”
　　温故迷迷糊糊爬起来，桌上四散着昨晚带回的资料，也不知熬到了几点，挠着脑袋没个头绪，最后竟趴在桌上就睡着了，阳光刺眼，她打着哈欠抚上僵硬的后颈，“唔......觉这玩意真儿是怎么睡都睡不够啊。”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十五分钟后给我开门。”姚笑换只手拿电话，指指正煎得金黄的另一只饼，“老板，这份加香蕉和鸡蛋。”
　　温故咯咯笑，“呦，朕最贴心贴意的姚美人要来送温暖啊？把我胃口记这么清，怎么，终于打算甩了大洋彼岸那个王八蛋，弃暗投明啦？”
　　姚笑翻个白眼，“不，我是大发慈悲探望失婚妇女，有些人一把年纪了，盯别人三餐吃饭盯得来劲，自己倒是从不准点，你说她离胃罢工然后孤独离世还有多远？”

　　她训完就挂，温故呆头呆脑挨着一顿竟还觉得心头一暖，她笑着拉掉照了整晚的台灯，在手机里挑了一首安静的钢琴曲单曲循环，拍拍坐麻了的双腿，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就着钢琴曲的拍子一步步荡到洗漱台，悠悠哼着调拿起牙刷，抬眼一看，手里的牙膏被失控地挤出了一长条，在镜子上留下一道蓝白的膏迹。
　　而在蓝白交错中，是她脸颊反映的一行黑迹，昨晚趴在资料上一整晚，油墨转印到了脸颊。

　　RSL——红宝石罂粟的简称，也是资料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那到底是什么？

　　姚笑正要敲门的手还没落下，温故就从里头开了门，自然而然接过那份打包的手抓饼，边嚼边说：“你上楼的声音太响了。”
　　姚笑气喘吁吁指着腕表吼：“我再不快点儿，咱俩到实验室就能晒正午的太阳了。”温故吐吐舌头，反手带上门，“走啦走啦。”

　　淳宜大学前几年扩展校区，新盖了敞亮的新实验楼，各种新仪器都成堆往那搬，老袁仗着资历老，赖在老研究楼不肯走。

　　郁郁葱葱的竹林掩映着前清仿西的老洋楼，圆拱门廊，雕花柱子，灰阶角落青苔，旧墙爬满藤蔓，因着老楼经年不退的朱红墙色，被学生们戏称为“红楼”。

　　原属淳宜的老图书馆，叫着这名是赞悠久文华。
　　可当建国后学校建设新系，刚冒芽被寄予强国厚望的第一代医学院师生却困于资金没着没落，被打包塞到了图书馆阴凉角落的一间旧书室，学校承诺的科研大楼也一推再推渐渐没了音信。

　　前系主任是个腰间有傲骨的归国华侨，虽寄楼篱下，却卓然自立，带领一群初出茅庐，立志左手手术刀右手试管，杀病菌去腐朽保家国的中二学子，除去了楼壁上蔓延而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并亲手栽下青翠笔挺的绿竹，言行合一地教导医学院学子们不骄不躁，遗世独立，立志带领家国走向国际科研的前列，立微身而不矜，处陋室而无冤。

　　事与愿违，被剔除的藤蔓一开春就生龙活虎地爬上了老楼的各个墙壁，像被激起了斗志般势不可挡，长势更胜从前。
　　而青青绿竹也因每天精心浇灌的各种激素试剂揠苗助长，叶盛枝细，挺拔的身骨被繁重枝叶压弯了腰。
　　而那批缩在旧书室的凶猛师生，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逐渐占领了全楼，如今，到底是肖藤还是肖竹，各有分说，各成“佳”话。

　　而温故的导师袁庭鹤，正是那开天辟地的前系主任最后一位嫡传弟子，俱传他是在人老临终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要保下本校医学院保下老楼，不然就娶不到媳妇儿后，恩师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这也是老袁死皮赖脸抗着一众领导要留在老楼的说辞，他还没娶上媳妇儿呢，谁敢拆楼他和谁拼命！

　　由此，已经走上国际科研前列而与时俱进的医学院大半江山都搬去了宽敞锃亮的新实验楼，这儿就只留着他们这一群格格不入的老腐朽。

　　旁系学生看戏似得看着这场同系相争，偶然路过那凌然而立，阳光下通体蓝绿玻璃的新实验楼，戏笑道:“呦，这就是青楼啊？”

　　从此“青楼”一称不胫而走，喜成笑谈，倡导首发建设新实验楼的医学院系主任，也是袁老头的死对头顾启明教授怒不可遏，跑来红楼气哄哄质问袁庭鹤无果，狠狠踹了几脚老楼后，愤然提笔写下一幅横七扭八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横幅，装裱后挂于新楼门廊，试图以激励之词引导流言风向的转变。

　　在德高望重，说一不二的顾老，在看笑话不嫌事大的全校淳宜学生眼中，当然是，啊？哪位？没听说过。

　　话说回来，独占破楼的老袁近些年越发没了规矩，温故穿过竹影，远远就瞧见那西装革履的老头儿靠在廊下，上了发油的头发丝丝透亮，马甲胸前的口袋还缀着怀表链子，指尖掐着烟吞云吐雾，低头浅笑漾起桃花眼末三尾纹，倚老卖老打趣着一群新人，声声透着优游：
　　“直接一点说，我反对你们在大学时期任何形式的暗恋，二十出头的年纪，没家庭没事业，至于整得跟前头有什么刀山火海似得吗？要你俩天各一方赴汤蹈火拯救世界啊？明明是最轻松的阶段，成就成，不喜欢就拉倒，搞这么漫长的悲情战线，看得我这个旁观者都要不相信爱情了，就说你们温大师姐吧......”

　　“咳咳......”温故负手而立，忍不住出声保全她和老袁最后的师徒情义。
　　花孔雀似得老袁僵着脖子回望温故，“哟，这......什么时候来的？”

　　温故拎下他挂在竹枝上抹布似的白大褂，甩了甩褶子，淡然道：“大概，就在您痛陈暗恋之弊伊始吧，万分遗憾错过了您前头招牌的天命论和缘分养成法。”
　　几个新人在一旁憋着笑，涨红了脸喊“师姐好”。

　　温故点点头瞧过去，小伙子灵光，小姑娘蕴秀，一以贯之维持了老袁颜控的癖好和凑鸳鸯的恶趣味。
　　在这红楼实验室，和小姑娘闲侃，赶小伙子干活，是袁教授一贯作风。

　　老袁靠在门边抖抖烟灰，笑着指了靠在廊边的高瘦青年，“小何，从顾老头儿那转过来的，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温故抢过他的烟头，丢到地上一脚捻灭，向何励君点点头，“久闻何师兄大名。”
　　何励君摆摆手浅笑，“不敢不敢，我刚转方向过来，项目不熟，还请你多多指教。”
　　一旁穿棒球服的男生笑着朝温故伸手，“师姐好，我是新来的本科生，叫阮赋东。”说着还不忘转头介绍身后的女孩，“这是和我同级的林留荷。”

　　温故伸手相握，抬眼打量这学弟，穿着讲究，交际熟稔，偏还长了张老袁同款的欺世俊俏脸，一看就知自小必然桃花沾身少不了祸，她笑着回：“学弟好啊。”
　　一边移目看向他身旁羞涩脸红的林留荷。

　　生活回归到忙忙碌碌的实验室，这些年来他们主攻的方向是CRISPR-Cas9，通过特殊编程的酶对细胞内DNA的特定部分进行剪切和取代，属于基因编辑的前沿技术，老袁堪称国内这个领域的泰斗，门下学生也都专注于此的进一步深入研发。

　　温故和姚笑都是在老楼打过地铺的老油条，配合默契，逻辑严谨，所谓的研发热情和创新憧憬都淬炼在日复一日的沉默里，何励君是千钧重发，科研和论文的压力只多不少，唯有新来的两个孩子还有兴趣调笑打闹。

　　阮赋东是个随时都能热闹起来的男孩子，素来严谨的实验室也因为他无时无刻的笑容变得轻松起来，休息时一阵阵连珠炮似得俏皮话，一声声姚姐姐、林妹妹哄得姑娘们前仰后合。

　　“你做什么这样叫我？”林留荷红着脸笑得眉眼弯弯，“我又不是个爱哭的。”

　　阮赋东反撑着手靠在桌边，一口白牙少年气，指指楼顶又点点留荷，夕阳余晖中笑得灿烂，“此楼红楼，此姝林妹，叫一声林妹妹恰如其分啊。”
　　姚笑摇摇头，“人家红楼宝玉好歹还能诌出个小字哄人，你捡现成便宜就得了个妹妹，未免也太过容易了吧。”
　　“我既占了这声妹妹的便宜，以后有什么累活苦差当然也都由兄长担了！”
　　姚笑抱着胳膊朝林留荷挑眉，“妹妹听见没，以后这些洗试管喂白鼠的活都别客气使唤，你舍不得我可舍得。”
　　阮赋东拍拍胸脯，“姚师姐和温师姐尽管使唤就成！”

　　温故疲惫地靠在桌边，口罩拉到下巴，嘴角缱一抹浅浅笑意，看眼前这生龙活虎的少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你皱什么眉啊？”姚笑问。
　　“啊，有吗？”

　　姚笑伸手按住她的眉心，“会长皱纹的。”她瞟一眼戏语连珠的少年，轻声贴耳道：“怎么你好像对人家有意见似的？多开朗一小伙子，减压活宝啊。”
　　“没......”温故倦倦看着那少年，“就是觉得这场面像是过年的家族聚会，小孩们都争着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她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姚笑看着她，叹口气跟过去，洗完手擦干，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这个月的国际科技联展。”
　　温故瞟一眼那深蓝的展票，抽出一张，“行，到时候一起去。”
　　姚笑把两张票塞到她手里，“都给你，找机会和何师兄去。”

　　温故苦笑，“我这刚脱离苦海才几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我推进另一个火坑？老袁当红娘还收敛在理论层面，您这倒好，直接上来就是干啊！人家才来我们这儿几天啊就被你给盯上了？”

　　“俗话说得好，治愈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时间和新欢，你都读到博士了，奔三的人了，你那前任已经占了一半人生了，你难道还打算再花十五年把自己熬到四五十才能走出来吗？”姚笑牵牵嘴角笑，拍拍温故的肩，“相信我，只要新欢够快，悲伤和寂寞就追不上你！”

　　温故低下头，“我早就放下了。”

　　“那装满他东西的纸箱为什么还不扔？”姚笑抱着双臂语声铿锵，“留着那些东西藕断丝连？”
　　“......都是花钱买的，老娘心疼不行啊？”温故努努嘴，“让你立即和骆漠断了换个人，你做得到吗？”

　　姚笑被那个名字刺了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漫无焦点抬首望着天空，舔了舔嘴唇轻声道：“你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非他不可呢？”

　　林妹妹和阮赋东合作着做实验和记录，不时低语浅笑，很是融洽。
　　何励君更是勤勉，几乎永远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不停，自带一种“旁人勿扰”强大气场。
　　温故低着头回到实验室，扫视到何励君的时候竟有些心虚：专心致志的何同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被红娘老狼盯上的乖乖羊羔了吧。

　　红娘未遂的姚笑一整天心不在焉，林妹妹两回向她提问都得不到回应，走神走到加错试剂爆了根试管，最严重的是，老袁喊她去买烟顺便回回神，她倒好，买了根打火机回来。
　　还一脸执拗烦闷地问：“您要的不就是打火机吗？”
　　把老袁气得想把她给点了。

　　温故郁闷地摸摸下巴，她今天早上是搭错哪根筋了要提那个混小子？还有这丫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一提就乱。

　　她正烦着，那厢雷打不动自带抗扰属性的何励君却走了过来，温温润润地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温故同学？”
　　良久不听这称呼，她愣了半晌思绪未通口先开了，习惯性回道：“您吩咐。”

　　“啊？”何励君有些错愕。
　　温故回过神来，一敲脑门，“没事儿，我抽风来着，有事你说。”
　　“哈哈。”何励君笑笑，“也没什么，想问问你有没有袁教授之前给的文献清单，我刚转方向过来，想抓紧赶上。”
　　“放心，我给你找找。”温故打开文件夹翻找，一边随口聊：“博士阶段换课题，会很辛苦吧，之前那么多研究成果不心疼啊？听说顾老可是很不舍得放你走呢。”

　　何励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若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费些时间也没什么。”
　　温故转头颇为欣赏地看他，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一转眼，就看见姚笑看着他们俩，得逞似得奸笑。

　　温故咽口口水，把找到的资料传给何励君，在对方道谢正要离去的档口，出声喊住人家：“那个......何同学。”
　　何励君转身，“嗯？”
　　她举起电脑底下压着的两张票，“明天要不要去看展啊？”
　　何励君有些惊讶，一时间想起关于这位温同学的诸般流言，抿着嘴思考，不知该不该答应，却见温故举着票看着他，姿态懒散，满眼坦然，便笑了笑点头，“好啊。”

　　姚笑看见这一幕，红娘初体验圆满成功，转过身去捂着嘴咯咯憋笑，面目扭曲，把认认真真修仪器的林妹妹和阮赋东两个小年轻吓得莫名其妙。

　　这红楼实验室，是不是年纪太大了，都不太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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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一个高产红娘的医学院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