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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曙光 ...

  •   第四章:曙光

      温故昏天黑地忙碌一周后,习知新在一个和煦的午后出院了。

      她送完最后一份汤,踏踏实实补了一场好觉,爬起来时已至日落,余晖漫天,像一片灿烂的前景。
      温故伸了个懒腰,悠悠哉哉起身整理床铺,将缠绵纠结了一晚上像麻花似的羽绒被腾得蓬松柔软,罩满整张床,像一片巨大的晴云。
      简单整理后,打开音乐播放器连上蓝牙音箱,单曲循环一首轻快的钢琴曲,抱着浴巾去洗澡吹发,换了套绵软加厚的兔毛针织衣裤,宽松舒适,穿着棉绒拖鞋,浑像只大白长毛兔,一步一蹦下了楼。

      走到余姨的管理员宿舍,闻见扑面而来饭菜油香,一种烟火人间的安稳感油然而生。
      屋里四四方方,除去一间安床小卧,靠墙摆着小巧的木质雕花置物柜,柜门玻璃剔透照人,中央置一张木纹方桌,三条长板凳,厨灶连着阳台,阳台就着小院,铝皮桶里栽四季花卉,右边三四只泡沫箱种蔬果,郁郁葱葱的绿色看得人心旷神怡,雨檐下一把藤编摇椅,两根编针架着未织完的毛衣,两个毛线球垂到藤椅脚边,偶尔有花猫来逗耍。

      温故全身骨头软下来,趴在木餐桌上嗲声嗲气喊:“余姨呀,帮我下碗鸡蛋面吧,荷包蛋要炸成小太阳铺在上面,一戳流糖心那种半熟的,还要葱花和番茄酱。”

      忽然桌子一震,对面坐下个人,没好气地教训她:“蹭吃蹭喝还这么多要求。”
      温故瘪瘪嘴,“老袁你蹭的年头还是我的几何倍数呢?余姨你也不嫌弃他!”

      老袁哼一声,手指敲敲桌子,目光望向别处,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混小子怎么样了?”
      “已经出院了,得好好养着。”温故揪着衣服上的浮毛,漫不经心地答。
      老袁嚼着火气牵了牵嘴角,“真出息。”

      温故一吹指尖的毛,“可不,不就分个手,至于么,整的跟他多放不下我似的。”
      “我说的是你!既然都散了,他要死要活用得着你上赶着送终?吓唬谁呢?能不能潇洒点?”老袁瞥她一眼,“坐没坐相,衣服穿着就穿好,揪什么揪?”
      “您不也嘱咐余姨炖汤给那爱徒了吗?轮潇洒,咱俩半斤八两吧?”

      老袁一拍桌子,“我那是作为长辈,同情晚生,客气客气。”
      温故搁下筷子,“那我还同门情义,意思意思呢!”
      “你虚伪!”
      “你狭隘!”
      “嘿!你......”
      “哼!”

      系着围裙绾着低髻的温婉女子端着两碗热汤面上来,笑意融融,“哎呦,面还没吃吵什么啦。”又转身从小院花盆里掐下两根青翠白葱,老袁见状刚要开口,余姨预知般转身笑着把他手推回去,“知道你不吃葱,我去盛点盐花生。”
      老袁笑得像被赏了糖的三岁小孩,温故乘机抢了他碗里的荷包蛋,热气腾腾吃起来。

      淳宜名气大年岁老,他们所在的老校区更是前清民国遗留建筑满地走,博士生宿舍和教职公寓都是和红楼一般岁数的老楼,只隔一弯柳荫小河,离得近,蹭饭易。

      在淳宜呆得有点儿年头的人都乐意和余姨打招呼,她多年前还是个年轻小姑娘时就在学校西门口出摊卖牛肉面,高汤浓香,面条筋道,牛肉实在,故而甚得好评,淳宜老一辈的学生,还有不少如今也站上讲台的中年教师,都是当年在她的摊上大快朵颐过的,舔着脸叫姐儿求着多给加几块牛肉。

      饭后,老袁拿出包里带的杂志递给余姨,“知道你惦记着更新。”

      余姨洗完碗擦擦手上的水,抿嘴笑着接过,“上一期刚讲到地球迎来新的世纪危机就没了,可是吊人胃口呢。”

      温故端着青花瓷碗嘬面汤,瞥见那科幻杂志的封面,也瞧见墙角的木柜上也整整齐齐积攒着数目可观的旧刊,上下三排按时间排列,无数风起云涌的科幻故事都被悉心收藏出一种深长的岁月宁静。

      老袁是个怪人,也是个妙人。
      他的学术研究是世界最前沿的东西,生活中却处处笼罩在旧时光的魅影里,爱古诗念旧礼,兴致好了还自顾自唱一段京腔,十足的旧社会老爷派头,而跟老袁待久了的人,也仿佛都拥了一种融合新与旧的奇妙能力。
      两人站在桌边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温故瞧见老袁想摸烟又收回去的手,听见余姨渐渐兴致盎然而飞扬的语调,一种旁然不顾又浑然一体的默契向外袭来,她惘然笑了笑,搁下碗筷轻轻离开。

      刚到门口,老袁就喊住她,“明天早点来红楼,一堆实验数据等着呢。”
      温故回头,“啊?我之前那个数据......不是还要审查么?”
      老袁叹口气,“那几个老顽固自己不行,底下学生也没一个像样的,已经查清楚了,上报的数据和你提交的数据不一致,显然是被篡改了,和我之前猜的一样,不过还没找到实际证据,你得先戴罪立功,审查组那边我也会盯着。”
      温故度过一劫,喜笑展颜,“行,我现在就去红楼拿资料,把之前请假的进度赶上!”

      “诶,这丫头,都这么晚了,急什么呀。”余姨笑。
      老袁摆摆手,“放她去吧,情场失意,正事儿上找回来也好,以后在学术上做出一番成就,气死那个半途而废的!”

      月色清凉,温故踏着悠悠的步子拂柳过桥,来到红楼。
      楼中寂寥无人,她想了想,在杂物柜里找了只手电筒上楼,打算找找老袁之前研究的资料存档。

      红楼被医学院攻占后,各个楼层都做了重新规划,原来的书架和藏书经过筛选都堆到了二楼东面,温故顺着墙摸过去,发现电灯已经不亮了,只好叹口气叼着手电筒一个个书架翻过去。
      黑漆漆的老楼,窗户还是上个世纪的彩色浮雕玻璃,图案有点像大蜘蛛网上爬着的红蜘蛛,照过去灰蒙中透着艳异。
      空旷中只听得木地板上挪步和手上翻页的声音,她随手拿出牛皮纸的档案袋查看时间,却带出了一张掉落的标签。
      掉在地上沾了灰,她捡起来吹了吹,辨认上头的标记。

      “Ruby Somniferum Laciniatum.”
      红宝石罂粟。

      她念出声的同时,破了角的旧窗从楼后的河面流窜来一脉风,吹得窗帘飞扬,露出一扇扇玻璃上的红色浮雕,幽幽暗闪。
      查看便签,发现纸张尚新,看来年代并不远,循着掉落的方向,她惊奇地找到了整整一排的同名称的资料档案,说明这个命题曾经进行深入的研究,并留下了丰富的成果,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可既然时间不算久远,为何她在红楼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听闻过。

      抱着一堆泛黄的文件袋下楼时,天色已经黑沉,温故有些后知后觉惊魂回味,心想这都什么鬼东西,晚上真是吓死人了,木楼梯踩起来吱吱呀呀,不知哪一脚就要蹋,正想着,脚下就打了滑,她伸手扶墙,只摸到一片潮苔,身子摔坐了台阶上,手里的手电筒溜出去滚下两级台阶落到扶梯角,一束光里浮着星星点点细碎的尘埃,照到潮湿的墙壁上,倒是一个浑圆的白月。

      斑驳鼓胀的墙皮上,还依稀可见一些浅灰的铅迹,由其中一行计算公式衔接望去,古老的墙壁上满是推理运算的笔迹,段落之间并无连接符号,自成一派行云流水的逻辑体系。
      是抽象函数,大学微积分的第一个门槛。

      温故抬手抚上字迹,潮湿的墙皮一触脱落,露出背后粗糙的墙体。
      她想起来,其实很多年前,老楼还没有残破如斯,楼道角落养着盆栽,阶梯上还铺着薄绒地毯的时候,她也曾经像这样坐在阶梯上,膝上抱着厚厚一沓演算纸,烦得抓耳挠腮。

      还有个人曾经站在高两级台阶的地方,他穿干净的蓝白条纹衬衫,袖口被卷到手肘,昂着头满怀意气地说:“事物本身或因为固有单一,而不堪一击。”
      言毕他俯下身用铅笔点她的脑门那么郁闷无奈地说:“就像你脑袋的直线思维和数学不相容。”

      “可一个变量Y会随着另外一个变量X的改变而改变。”温故揉着脑袋嚷:“‘变量说’定义了函数,说明还有改变的转机。”

      习知新负手而立,“比如呢?”

      “比如我的数学虽然差强人意,但生物却信手捏来;比如虽然硬件上我的脑袋不灵光,可抵不住有你这样强大的外挂加持。”温故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笑道:“也比如,我变得越来越喜欢你,你也会越来越喜欢我。”

      他翻了个白眼,“这两个变量不成比,你的感情亦或是我的感情并不是单向相互影响的存在。”他睨她一眼,勾唇浅笑道:“况且,我有一个坚信的万年不变量,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数学挂科的人嘞。”

      温故气得脸颊鼓鼓,逞强道:“我又没有说这个变量是感情。”
      “那你的变量是什么?”
      “我......现在暂时还没想到,以后再告诉你喽。”

      此时此刻,当温故坐在腐坏的老楼梯上看着这一面斑驳潮湿的墙时,她突然懂得了答案。
      他们之间的变量,不是她喜欢他的程度,也不是他喜欢她的可能。
      而是横纵在他们之间漫长的十五年岁月。

      岁月能酿出老袁和余姨那样醇绵的默契,也能消融温故对于习知新所有的期待和绮望。
      世间唯一拥有扭转因果,改变沧海桑田的强大能力的变量,不过只有一个——时间。

  • 作者有话要说:  相芯:少年版知新我可以!放我来!
    知新:妈?
    相芯:欸(戳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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