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有今朝》十八余

4、004 待我功成（四）

　　时间慢悠悠地过，江余顾着林家，等着林未丞，偶尔翻翻账本，才发现这账比她预想的还要糊涂，看久了眼花缭乱，林未丞不让她管这事儿还是有道理的。
　　江余只简单整了几个花销大的地方。这些本烂账，从林老爷的时候就开始了，时间久远难以查验，也没必要缕清楚。
　　闲时，江余会去林未丞书房寻些画册，这些都是林未丞怕江余在书房陪他时无聊，特意从外面书铺里买回来的，偶尔看三两眼，也是趣味儿。
　　若说就这样平平淡淡也罢了，可六月刚倒，江锦便收到军令，简洁明了的几个字：“蒙人卷土重来，望少将军速回。”
　　江余虽不涉及朝局，却也听说了北方战事危急，她叫来江锦，给他备马，准备钱银。远方战事吃紧，江锦明白，他不能不去，只是这里，他有牵挂。
　　江锦扯着江余袖子，带着担忧道：“姐，林家不安全，你跟我我走。”
　　江余笑，轻拍他的手：“我要等你姐夫呢，战场劳累，我这身体也吃不消。况且，你看我这院子里都是守卫，有何不放心的？”
　　林未丞走时，给她派了很多人手，都是养了多年的心腹。江锦之前试探过他们的身手，都是上乘，只要他们跟着江余，不会出问题的。
　　近几日在府中，江锦算是看明白里面的人各有各的心思。他又去一个个嘱咐，不能离开江余半步，虽然这些林未丞必是已经吩咐过的。

　　临走，江锦上马，带着独有的铁血英姿，江余印象里他还是从前的羸弱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将军。
　　江锦不舍地对江余说：“姐，我恨透了战争，我可真是希望，我们可以安稳地生活。”
　　战争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带来了什么，他们心里都明白。江余仰头看他，像是看到了以后的日子，道：“我也是，我也期盼那一天。”

　　江锦一路马不停蹄，只有白天的时候在客栈小睡，一路跑死了许多马。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漠北，那是战争的地方，他穿着少将军的战袍，扛起长矛红枪，挥舞起属于大盛国的旗杆，杀了许多敌人。
　　后人都说那一仗，蒙人大伤元气，落败而逃，自此五十年没有再来骚扰边境，中原大胜。
　　江锦挣了功名，袭了将位，京城江家又恢复到以前的荣耀，甚至更胜，自此绵延百年。
　　只是，没有人知道，江锦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参与那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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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江地方虽小，却历来繁盛，财富商贾多聚集与此，离京城也很远。
　　这里民风开放，对外来人员也很欢迎，因而对人员进出管理得并不苛刻。
　　蛮军大量地乔装成农夫、商人进入云江，说是本在南边做事的平民，因为战争，家破人亡。
　　官差们注意到时，情况已经收不住了。
　　蛮军杀了城门的守卫，把城门大敞，一批批在前方战败、落荒而逃的蛮军进入，他们所到之地，烧毁村落房屋，朗朗乾坤下抢劫民妇。
　　府衙出兵镇压，可仅仅一个县衙，兵力怎么和那群本就是亡命之徒、无耻至极的人相比。
　　府衙的邱大人跑来林府求助。林府有兵，且以往都是林未丞训练，各个骁勇善战。
　　江余粗略算了算，仅仅一百多的精兵是根本敌不过的，可为今之计，只有硬上，拖时间，并减少伤亡。
　　江余把清院周围的守卫也派了出去，他们本不愿走，可家人都在云江。
　　隔着一道府墙，江余能听到外面的厮杀惨叫声，她想着，再撑一撑，总会撑到京城的援军。

　　过了两日，邱大人来林府，他在战场上拼杀，已经受了伤。
　　一个文臣，被逼得拿起刀。
　　“夫人，京城局势被大殿下掌控，一片混乱。周边县城也被蛮人侵害，自顾不暇。我已派人去南边向二殿下求助，只是…路途遥远，云江，恐怕等不到了。”
　　林府上下听到消息，均是慌乱。仆人小心翼翼搀扶着邱大人，偷偷抹着泪。
　　邱大人向江余跪下：“下官命在旦夕，请夫人快走，见到林大人，代我说声，云江邱尹，甘愿为云江战死！”
　　江余扶起邱大人：“我夫君在战场拼杀，他告诉我，大盛人从来不是懦夫。”说着，她吩咐下人赶紧找郎中，“邱大人定要顾好身子，云江老弱，我去安排他们离开，剩下的年轻人，誓死抵抗！”

　　江余找来景禾，吩咐他尽快转移城里的没有抵抗力的人。景禾红着眼，他已经失去好几个弟兄了，这群疯子！
　　江余低声安慰：“莫哭。”
　　景禾擦掉泪：“夫人，你不要待在云江，也随她们离开。”
　　江余点头，她知道坚持待在这里会给他们造成负担：“先转移城里的人，我最后走。”
　　江余给老夫人安置好，嘱咐小生在路上照顾她。
　　林未业的几房妾室，早已快逃完了，只有陈凤还在。江余去找她时，她在床上躺着，已经不能下地，“我这副身子，将死之人，就算走也是死在路上，罢了，罢了。”
　　江余狠心说：“外面有多少人求生不能，你却在温室里求死。你死了无事，可怜那三个女儿，乱世中没了母亲，如何求生？难道要给那群虎视眈眈的妾室供养？”
　　自是不能！陈凤睁大眼睛，充着血丝，眼底仅是绝望。丫鬟见状，立刻扶她起身，送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林府瞬间成为一座空府，小橙已经收拾好包裹，准备天一亮就启程。
　　桌子还有一封未来得及拆封的信，是林未丞的，江余收起来，放进随身衣物中。又把那一盒装着信的箱子，埋在院子里的楠树下。
　　景禾牵过来两匹马，江余认得其中的一匹马儿，名叫江极乐。它是她和林未丞出去游玩时捡到的脏兮兮的小马驹，带回来养，没想到是匹汗血马，颇为通晓人性。
　　林未丞把它取名：江极乐。
　　冠了她的姓。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名极乐。
　　“极乐，极乐。”江余小声叫着，马儿像是听懂了般，往她这边靠。

　　府门突然传来噪杂声音，景禾看了江余一眼，江余点点头，景禾拔出剑，带着一身杀气朝外面去。
　　景禾刚走，一黑影偷偷摸摸来到清院，小橙眼尖发现，叫了一声：“夫人！”
　　江余拔出匕首，对着他：“你是谁！”
　　那人走出阴影，林未业嘴角流着血，一片青紫，像是刚被人打过，他朝江余走近：“我随着那群人往外跑，被一帮士兵拦住，说男的要在城里坚守，是你的主意吧！”
　　江余护着小橙，让她躲在身后，“别过来，刀剑无眼，除非你想死。”
　　林未业笑出声：“娘们，你这小身板，够我吃一顿吗？”
　　他一把抓过江余，江余挥刀，刺入他胳膊，林未业一股疼意，反射性地缩了一下，疼痛让他更加狠下心来，用力地拽着江余，抢过她手里的刀。
　　“老子想你好几年了，今天终于能尝尝味儿。”说着在江余耳边吸着，这味道，果然和他屋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江余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冲得发吐，脖子被他捏住，快要窒息。
　　她死命抓住林未业的胳膊，指甲陷进去，掐出血来，脑子里一片白光，像是将死之际。

　　林未业突然松开对她的钳制，把嘴凑过来：“想死？有那么容易？”
　　江余一阵眩晕，不停地咳，大量地吸着空气。
　　林未业一手去扯江余衣裳，背后突然被人刺入一剑。
　　小橙红着眼，趁着林未业还未反应过来，又刺了一刀。林未业手里有匕首，直接插入小橙腹部。
　　“小橙！小橙！”江余想去拉小橙，被林未业一脚踢到一旁，撞上石桌，江余站不起身，朝着小橙的方向爬。
　　都是血，小橙摸了一手的血，感受不到疼，黏黏糊糊的，有她的，也有林未业的，她看向江余，死死地抱住林未业，用尽了所有力气：“夫人，快走！”

　　府门外的蛮军快要冲进来了，景禾顶不住，过来找江余让她先走，却没想到，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橙。
　　林未业死死掰着小橙的手，想挣脱她，奈何这人死了，劲还那么大。
　　景禾手起刀落，林未业人头落地，直直跪在地上。
　　便宜他死得这么痛快。
　　“夫人…”景禾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江余跌跌撞撞走到小橙身边，嘶哑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没有再能听到她玲珑般的声音。
　　景禾在一旁不忍道：“夫人，蛮人快冲进来了…”
　　江余用手帕给小橙擦掉脸上的血渍，露出她灵气的眉眼，整理好头发，江余红着眼，有些走不动路，让景禾把小橙抱到屋里，放在床上，仔细给她盖好铺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橙啊，这里暖和多了，是吧？”她又看了良久，起身扶着景禾说，“把这里烧了。”
　　“…好。”
　　林府是名门，那群蛮人想进来做什么，江余知道。
　　江余恍惚地看着院子里，还有两匹马……

　　景禾把江余扶上马，“夫人，不要去南边，南边乱。一路往北，等着公子。他们胜利了，定会去京城。”
　　江余心酸又无奈：“景禾，要活着去见公子。”
　　景禾没有回答，只说：“夫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