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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此夜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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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狱之外,是落入昏沉的天光。
夕阳西坠,晚霞满铺。
火红的光便洒在他身上,似乎给雪白的衣衫染上了淡淡的红,像是浸了血。
十分信任。
亲手杀她。
白九微忍不住攥紧了手。
似乎觉得余薇和“虞长老”,竟然有几分像他和唐糖。
唐糖也该是如此信他。
而他也怀着一样的心思。
“不……不一样的……”
“糖儿可以转世……不过百年……”
他嗫嚅着,像是在劝服自己。
“虞长老”那一剑,怕他们继续搜魂,是以湮灭式的威能,几乎撕碎了余薇的魂魄。
他不一样。
他只要躯壳。
唐糖的魂魄,是可以转生的。
白九微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冷沉的面缓和了一些,他顿了顿,最后径直往第九峰去。
此刻的第九峰,天荒坪折去大半夜明草,露出一片空地。
渐浓的夜色里,堆起的篝火摇摇曳曳,一点点星火缓慢飘散。
“师傅,你喝醉了。”
“没有!”
“没醉!”
唐糖摇着头,面上浅浅浮着一层红,辩驳了一番,“我酒量很好的……”
她捧着酒杯,又给自己倒满了,眯着眼啜了几口。
“我只是好久没喝了……”
微凉的夜风吹来,似乎能带走脸上烧起来的温度。
今夜这一场篝火。
是为了张青和青风烧起的。
张青赢了大比,当庆祝。
青风要出山,该送别。
送别当有酒。
好在张青已然不再畏惧“酒味”,她便能正大光明地喝了。
可惜易醉。
唐糖忽然伸手拍了拍张青的肩膀,吐了口酒气,笑道,“你不怕酒了就好……”
“酒,其实,是个,好东西。”
她说话一字一顿的,醉意不浅。
张青回望着她,眼里带着笑,“师傅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酒会伤肝,不是好东西。”
唐糖混沌的思绪转了一转,眯着眼,“那不是……因为你怕酒么……”
张青眼里依旧带着笑,故意问,“师傅是为了我?”
“……嗯,对啊,为了你。”
唐糖缓慢地点了头。
一声轻笑。
得了心满意足的回答,张青笑得更深。
他往前坐了一段,挨着唐糖,伸手给她满斟了一杯酒,轻声道,“师傅以后大可喝酒,不必避着我。”
“嗯……”
“可以喝酒了……”
她点了头,喝了几口。
又偏头看了远方,皱眉,“青风拿个鸡怎么拿这么久……是摔在半路了?”
说着,她又摇了头,咕哝着,“青风为什么要走啊?”
“不走不行吗?”
“哦……是不是第九峰的吃食太乏味了……天天烤鸡、炖鸡、烧鸡……”
“但是九冠鸡真的很好吃……”
“他要是不喜欢,就不吃了……”
唐糖半眯着眼,絮絮叨叨地说。
“和鸡没关系的……”
张青有些失笑,瞧着她醉得有些糊涂,钻着奇怪的牛角尖。
“师兄要走,有很多原因。”
张青轻声说了。
青风要走的原因,他其实心里明白得一清二楚。
凡世的亲情牵挂是一方面。
修行天资,便是另一方面。
他见过青风日夜不辍地修炼,可收效甚微。
他的大师兄,也是要强的人。
肩头忽而一重。
唐糖没再出声,竟是偏头靠着他睡去了。
“师傅?”
她没回应。
张青忍不住笑了笑,伸手绾了她垂下的发丝。
“女娃娃这酒量,差得离谱。”
“我就看她喝了两杯,就不行了?”
徐老头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哎,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你不趁机做点什么?”
“别光给人家捋头发啊!”
张青差点被他气笑了,斜了他一眼。
这老头的花花心思越来越多了。
“哎,我是说真的啊。”
“你那么喜欢她。”
“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心动?”
“老头子我可是过来人,知道那感觉!对真喜欢的人,哪里会静……”
徐老头继续叨叨,叨叨一半,忽然摇头,“晚了晚了,人来了!”
青风终于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新杀的九冠鸡。
他看着靠在张青肩头睡去的女子,面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很多。
“师傅醉了?”
“嗯。”
青风找了空处坐下,熟练地插入竹签,再横架在火堆之上。
“她就是这样,喝两杯就会醉。”
“却特别喜欢喝酒。”
“不过近些年都不喝了,也不知何故。”
张青自然知道“何故”,那是为了他。
他忍不住抿着唇,脸颊边浅浅一个酒窝。
青风顺手拿过那坛酒,放在鼻下闻了闻,“是甜果酿的酒?”
“是,我之前随手做的。”
“师兄可以尝尝。”
青风倒了一杯,酒液清亮,香气扑鼻。
“味道不错。”
他夸了一句,默默喝着。
之后 ,并不再言,只由着篝火烧得哔剥响。
一直喝完了一整杯,他才开口。
“师弟。”
“嗯?”
青风拎起酒坛,倒了一大杯,慢慢开了口,“你幼时光景,是如何的?”
张青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过去八年,青风并不会和他聊这些。
“我幼时……”
“我幼时生在商贾之家,家境也算殷实,生活富足。”
“后来闹了匪祸,家人死绝,流落了街头。”
“……再后来,便是师傅来找我,进了剑宗。”
张青挑着简略的概括说了,记忆里的苦难和黑暗,都被他轻轻遮盖。
青风喝了一口酒,点头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师傅救你,你浑身都是伤,想来也是吃了很多苦。”
“都过去了,”张青笑了笑,反问他,“师兄以前是怎样,我都不曾听你说过,说说?”
“我……”
“我生在皇室。”
他趁着兴致,也慢慢道来,“就是陈国,东域的一个中等国家。”
“端庄华严的皇室……里头,却藏满了龃龉污秽。”
青风一口喝了酒水,又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
“……兄弟阋墙、夫妻猜忌、亲友相杀……”
“母妃为了护我,多方辗转,费了许多功夫把我送入剑宗。”
“那时候,我才四岁。”
青风大口喝了酒,被呛得咳嗽起来,眼神里有些追忆,“我其实不想走的,那个年纪,正是黏母亲的时候。”
“可最后还是来了。”
他视线落在远处,透过篝火,是隐在夜色里朦胧的群山。
“剑宗一切都是陌生的,想家的时候,我每天都哭。”
“……是师傅天天哄的。”
“一年之后,我才认了命,开始修行。”
“可惜我天资不好,总被人欺负。”
“师傅便又护着我,追着那些人打……”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用徐老头的话来说,便是个“闷墩”,一切心思都收敛得好好的。
可今日,却是把过去的一点一滴都倒出来了,摊在张青面前。
“一转眼,十八年了……”
青风说得有些感慨,又喝了口酒,慢慢眯起眼睛,“半月前我父皇驾崩,邺城局势波诡云谲……我母妃让我回去夺位。”
“一如当初。”
“她赶我走,她拉我回。”
“从未想过我的看法。”
他侧过头来,看着张青,“其实宫闱争权,于我来说,毫无趣味。”
张青看着他,说道,“那便留下。”
一口酒气过喉而出,青风笑得有些勉强,“留不下的。”
“我不能不顾母妃的生死。”
“我也……没这个能力,留下。”
“我的天资太差……”
“只怕筑基巅峰,便是我一生的修行顶点。”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张青,视线又停在他肩头的女子面上,“但你和师傅不同。”
“我再如何努力,都赶不上你们的步伐。”
花了十八年,他才是筑基。
而张青不过八年,便是金丹。
往后岁月再长,或许张青和唐糖仍是韶华样貌,他却已然垂垂老矣、甚至成了一抔黄土。
青风吐了口气,轻声道:“我不甘过、嫉妒过、失望过……”
“大师兄……”张青皱着眉,想要劝什么。
他却摆了手,面上微有些红,酒气熏然,坦然道:“但现在,也都看开了。”
青风抿了抿唇,轻声道,“或许命定如此。”
“……”
张青并不信“命定”。
天下的东西,都要尽力了,才可说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