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45、无情道

　　三月十六。
　　从入夜开始，一直在下着小雨。
　　因为春日到了，而春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双鱼镇的最东，有镇子上唯一的客栈，雨夜湿寒，只有客栈门脸下的一盏红灯，晃动着温暖的色差，最为显眼。
　　夜深了，看店的小厮在吹进来的湿冷风中紧了紧衣襟，又打了个哈欠。
　　“这么晚了，又冷又困的，还不能去休息……”
　　“这种时候，哪里还会有客人……”
　　他念念叨叨的、困意十足，支着的脑袋不停地点着地，眼瞧着就要睡着。
　　哗啦——
　　忽然巨大的声响让小厮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一睁眼，就瞧见门口站了位姑娘，还搀扶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再一细瞧，便忍不住惊叫一声，那男人居然断了一整只臂膀，大片的衣衫被血染得通红。
　　“这、这……这是……”
　　小厮结结巴巴，有些吓到了。
　　“给我一间上房！再给我叫最好的医师过来！”
　　那姑娘冷着脸匆匆吩咐。
　　小厮被她凶狠的语气吓到，赶紧点头。
　　姑娘自然是逃遁的“赤凰”本体，她带着青翊离开，一路从西域奔入东域，才在两域相接处找到了一处小镇。
　　包扎、止血，才是现在首要的事，她不通医术，只能勉强用灵力帮他封堵伤口，却不是长久之计。
　　进了二楼最里处的房间，她将人放下。
　　刚想细瞧他断臂的伤口，却依旧被他死死抓住手腕。
　　“松手，让我看看你的伤。”她皱着眉。
　　青翊抓着她手的力道极大，却不松开，只是苍白的唇动了动，最后吐出两个字，“师傅……”
　　她眉头皱得更多，脸色冰冷，“我说了，我不是你师傅！”
　　“你师傅不过是我的分,身而已，她已经被我吸收了。”
　　“所以赤凰此人……早就不存在了。”
　　她冷眼看着他，又道，“我是谁，我是那日杀你的人，你分不清吗？”
　　他眼睫微微一动，低声道，“……你叫天欢，是天机岛的圣女。”
　　她身体一僵，似乎没想到被他揭露了身份。
　　“我追查了很多年，一处一处找过去……终于在不久前，找到一丝你的痕迹。”
　　像是回答她的疑惑，青翊解释着，随后看向她，嘴唇翕动，“天机岛的圣女……为什么会变成剑宗的赤凰？”
　　他问到这里，顿了顿，又摇头，“你原本是谁，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师傅。”
　　“……我不是！”她冷声驳斥。
　　可他坚持着，微微咳嗽几声，喉头有血气上涌，“本体和分,身从来密不可分……分,身所经历的、所感受的，最后都会回馈到本体身上。”
　　“化身赤凰的数十年，那些记忆和情感你都记得、也都知道……赤凰或是天欢，只是称呼而已，背后之人都是你。”
　　“所以，你是我师傅……也并没有错。”
　　她此刻的脸色并不是太好，虽然她一直想否认，可不得不说，他说的没错。
　　天欢和赤凰之间，比唐糖和桑的关系要深得多，吸收了赤凰之后，那些记忆和情感都被她清清楚楚地承下，身为赤凰数十年，每一点细节和经历她都记得。
　　入宗修行、兽林受伤、白九微救她、心动追逐、求而不得……收徒、教导……赤糖总是气人……南域历练……青翊不远千里过来，却只是送一包吃食……
　　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昨日，赤凰那样爱恨分明的情绪，几乎动摇了她修行的根基。
　　天欢就是赤凰，赤凰就是天欢。
　　青翊抓着她的手腕并不松手，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足够深的感情，“师傅……我找了你很久。”
　　她的手微微一颤，一下子抽回来了。
　　“你坐好，我去给你找医师……”
　　她转身就出门，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刚一打开门，就撞上了客栈的小厮，他似乎正想来找她，于是结结巴巴，“姑、姑娘……那医师正睡着，不肯起来……”
　　轻轻带上门，她收起脸上有些慌乱的神色，又显出冷沉的无情来，“在哪，我去找他。”
　　小厮有些被她吓着，继续结巴，“镇西、有颗大槐树……济世医馆……”
　　“好。”
　　她拧身就走，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小厮深吸了口气，这才慢慢定下心来，今夜这客人，姿态出尘、不似凡人……怕不是那些传闻里的仙人？
　　不过这一身是血怎么回事……？
　　他念念叨叨地下楼，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阴影里，站了一个白发白衣的男人。
　　另一边，脚步匆忙的天欢，已经出了门，甫一出去，便是迎面的淅沥春雨，还带了些许寒意，冷得她微微绷紧肌肤。
　　她没有撑伞，直接扎入了雨雾。
　　面上，又恢复了那张冷然又无情的脸，修行无情道，便是无情，这样的神色才是她惯有的模样，可仔细一看，那双冷然无情的眼睛里，却翻涌着太多情绪。
　　“……为什么……要替我挡剑。”
　　“又替我挡剑……”
　　“我明明……都已经快要忘记……”
　　她轻声念着，眉头忍不住皱起。
　　当年她吸收自己的分,身之时，他便替分,身拼死挡下攻击……而如今，又是扑上来替她挡了一剑。
　　只因为她是他的师傅？
　　青翊对赤凰何种情感，赤凰早就知晓，只是心高气傲觉得他不配，可最后天欢知道，赤凰早已后悔。
　　这样的情绪在她收回赤凰后，便化作了她的情感。
　　几乎破了她修行数百年的无情道，让她越沉越深。
　　“……算了，先帮他治伤……”
　　不去想太多，她加快了行走的步子，却脚步猛然收住。
　　雨夜里，有一柄颜色漆黑的竹骨伞高高撑起，竹伞之下，是个白发白衣的中年男人。
　　“下雨了，小欢你该撑伞才对。”
　　漆黑的伞面替她挡去风雨，中年男人挥手之间，沾染在她周身的潮湿水汽纷纷消散。
　　“……师傅。”
　　她眼中的惊惶一晃而过，当即低头垂眼，露出听话又冷情的样子。
　　“这次的任务依旧失败了。”他淡淡说话。
　　天欢低着声音，点头，“是，天机书所写之情状，都没有实现。”
　　顿了顿，又继续道，“且白九微已经觉察不对，注意到了天机岛……往后，该怎么做？”
　　“大苍时日无多，灵气枯竭之后，修仙者会被这天地吸得干干净净，”天欢皱眉，“可界外之人的‘怨魂’无法提炼，铸不成破界之剑。”
　　“不生怨，便制怨。”
　　男人冷笑起来，目露精光，“制怨的法子，不是多了去吗？男女情爱、强迫掠夺……你给白九微种下的七情丝，足够控制了。”
　　天欢低头，只应道，“是。”
　　男人抬眼望向西方，似乎想起什么，眯起了眼睛，“而界外之人……她能不停地跳出天机预定的故事走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天欢不解。
　　“你的好师兄。”他淡淡一笑。
　　天欢一惊，眸子里闪过的惊讶很快就被压下去，“师傅是说白师兄？”
　　“嗯，是他。”
　　“我原以为早就魂飞魄散，却没想到他还活着。”
　　中年男人摩挲着手指，眼睛微微眯起，“能逃出我的预测……他倒是青出于蓝。”
　　天欢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男人说到这里，神思抽回，而后看向她，忽然道，“你的道心不稳？”
　　天欢头低得更下，忙道，“没有，修行依旧顺畅。”
　　“你可能还没发现，你的无情道心出现了动摇。”
　　中年男人摇头，抬手替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袍一角，“放心，我已经替你处理了，你安心修行就可。”
　　天欢猛然抬头，看向他，有些失声，“处理……？！”
　　雨夜之中，中年男人的话语平淡又无情，“就是你分,身的那个徒弟，我方才杀了。”
　　她眼瞳一缩。
　　惊和惶一下子布满眼睛。
　　看着她的模样，中年男人微微眯眼，带着一丝警告，“小欢，你的无情道将要大成，不能被这种小事影响。”
　　“我很看重你，你可千万不要重蹈沈白的覆辙。”
　　“破开大苍的界壁之后，我会飞升离开，所以这里的天机岛，是交给你的，你是我天机岛未来的掌控者，孰轻孰重要分得清。”
　　她瞬间收敛了情绪，立马低头，拳头攥得死死，“师傅说的是！”
　　“嗯。”
　　“如此，跟我走吧，再看看这出戏，会怎么演下去。”
　　中年男人缓缓转身离去，她慢了一步，兜头而来的雨线冰寒刺骨，让她打了个冷颤。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漆黑的雨夜里，远处客栈门脸下的纸灯都被雨水浇灭了，她心里忽然酸涩发疼。
　　“我说过的……我不是你师傅。”
　　她攥紧手，跟上中年男人，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