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41、只为天机

　　“九微，你不能再喝了。”
　　玄淮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狼藉。
　　整个房间里，酒气熏天，被喝空的酒坛歪七扭八地摔在地上。
　　而那位大苍第一仙，冷淡自矜、绝巅冰雪似的人物，就那么端坐在桌旁，一杯一杯地倒酒。
　　他身子坐得极正，不歪不扭、不偏不斜，一身雪色的长衫也干净整洁，不沾分毫脏污。
　　但玄淮知道，他心上早已布满尘埃，扶正了一个滚到脚边的酒坛，他朝还在斟酒的白九微走去。
　　“九微。”
　　“你不能再喝了。”
　　哗啦啦，酒液从坛子里直落而下，激荡在瓷杯里，却没有任何溅出，修长的手指捏住杯身，白九微仰头喝尽，淡漠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不必忧心，我只是喝酒而已。”
　　“你以前可不是酒鬼。”
　　玄淮皱着眉，按住了他还要倒酒的手，却被他推开了。
　　他又是一杯入口，语气冷漠，“我倒是想成酒鬼，可惜成不了。”
　　白九微重新倒酒，看着酒液激荡，垂下眼睫，冰冷的语气里带着自嘲，“不论我怎么喝……都醉不了。”
　　“你如今是飞升期，想要喝醉，当然不容易。”
　　玄淮叹了口气，陪他坐了下来，“都说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
　　“可一醉解千愁，只是懦夫的逃避罢了。”
　　玄淮看着他淡漠的表情，轻声道，“九微，就算你喝醉了，又能如何？”
　　“你总归要清醒过来的。”
　　“喝酒，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白九微并不说话，新开了一坛酒封，又给自己满满倒上，酒液微黄，映着昏暗的天光，还微微发亮。
　　他盯着杯中的酒水，慢慢道，“可没有其他办法了。”
　　仰头喝尽，那些醇香的酒液终于尝出了苦涩的味道。
　　“糖儿小时候很聪明……那些术法和剑招，一教就会，还会和我说这剑法太丑了，能不能换个漂亮的……”
　　说到这里，他面上的冰冷融化了起来，追忆旧事，“后来大了一些，总是惹事，刑堂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她气过，惹了麻烦就逃回来，可怜地看着我……”
　　“我总是斥责她……其实却从来没生过气，只是怕她被欺负了。”
　　玄淮按住他又要倒酒的手，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烫金的请帖，“婚宴，十五日之后。”
　　“去或者不去，在于你。”
　　“挽回或者不挽回，也在于你。”
　　“既不醉人，喝它何用，既是醉人，喝它也无用。”
　　他拿过那坛酒起身，远远放在了白九微拿不到的地方，才慢慢离去。
　　白九微沉默地坐着，视线停在那张请帖之上，“我是不甘、是不满、是不愿……可一切都晚了。”
　　“不晚，还可以一试。”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
　　房门之外，有个窈窕的女子，屋外并不下雨，可她依旧撑着那一柄颜色漆黑的竹骨伞。
　　嗡的一声。
　　白九微的长剑已然出鞘。
　　“你是……赤凰的本体！”
　　他冷然站起，带着威压一步步靠近。
　　当年剑宗大乱，诸事纷乱，等到逐一安顿好，才知道第三峰也出了大事，青翊重伤濒死、赤凰消失无踪。
　　费尽功夫将青翊救回来，才得知赤凰失踪的真相——在剑宗修行数十年的赤凰，竟是分,身。
　　只有化神期之上，才有能力制造“分,身”，所以赤凰本体修为决然不弱，但她又为何化身小小的赤凰，一入剑宗便是数十年？
　　猜询不得、思索不得，便渐渐放下了，到如今，只有青翊还在追寻这个答案。
　　“你到底是谁？”
　　“化身赤凰为何？”
　　“收走分,身又为何？”
　　面对白九微的疑问，女子勾了唇角，只道，“九微尊上不必太过警惕，我是天机岛的弟子。”
　　“天机岛做事，只为天机。”
　　白九微皱紧眉头。
　　孤悬海外的天机岛，从来神秘，行走于世的弟子少之又少，皆不知真面目。
　　“天机岛做事只为天机，那这个天机，是否可以告知？”白九微冷冷地盯着她。
　　女子依旧噙着笑，轻启开口，“天机、自然不可泄露。”
　　而后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瓶，“但九微尊上想要挽回的，或许这个可以帮你。”
　　他的视线一下子停在她手心的玉瓶上。
　　那是一只养魂玉瓶。
　　“世人皆有三魂六魄，人死之时，天魂归天、地魂入地、人魂转世，而承载记忆和情感的六魄逐一消散。”
　　“这是魔主的六魄。”
　　“她的记忆和情感，都在其中。”
　　白九微冰冷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赤糖仙子，是魔主的人魂转世。”
　　“这些属于她上一世的六魄，自然也能顺利融合，只要融合了，就能记起上一世的点滴、恢复上一世的情感……”
　　她声音略带了些沙哑，透着蛊惑的意味，“而九微尊上，是楚北云。”
　　白九微眼瞳一缩，停顿了片刻，才淡漠道，“我不是楚北云。”
　　“琉璃台的记忆幻境，”
　　她笑着提醒，“都是楚北云的残魄所化。”
　　“九微尊上，你上次琉璃台一行，吸收到的残魄虽不完全，但也不少。”
　　“你其实记起不少旧事吧？”
　　她笑容更深，“一桩一件、一点一滴，关于魔主的、关于当年的……你之前甚至还自我怀疑过，是否因为那些记忆的影响，才让自己动了心。”
　　“直到不久前，你才堪堪确定了，不论楚北云与否，你都对赤糖仙子动心了。”
　　“可惜委实太晚。”
　　“悔之晚矣。”
　　铮然一声。
　　锋利的剑尖已经抵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她知道的太多了。
　　那些想法、那些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曾确定，可她却清清楚楚。
　　白九微看着这张和赤凰一模一样的脸，声线越发冰冷，“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对于抵在咽喉处的剑尖毫不在意，依旧微笑，“九微尊上不必紧张。”
　　“天机弟子，自然知晓天机、知晓一切。”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她笑容浅浅，轻声吐出，“任欢，其实是魔主的地魂。”
　　白九微身体一顿。
　　“天魂归天、地魂入地、人魂转世，但魔主的三魂与大苍之人不同。”
　　“她的天魂散失、人魂和地魂却都转了世。”
　　觉察到抵在咽喉处的剑尖微微颤抖，女子笑容加大，“所以，九微尊上，你从头至尾动心的，都是一人罢了。”
　　“你养在玉瓶里的任欢残魂，其实早已消失。”
　　“因为三魂之中，以人魂为主，当它遇到人魂转世，即便是封闭的玉瓶都阻隔不了，那些残魂早已脱出、悄然无息地融入了赤糖仙子体内。”
　　女子淡淡说着，又替他惋惜，“可惜你从未打开玉瓶，自然也不曾知晓。”
　　她话音刚落，白九微已经匆忙收了剑。
　　他转身就去打开房间里的暗格。
　　被他放在暗格里的养魂玉瓶，此时散发着盈盈的光彩，在暗色里有些耀眼。
　　他一下子打开封口。
　　瓶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白九微有些僵住。
　　“想来九微尊上，已经确认了我话中的真假。”
　　女子缓步上前，将手中的玉瓶放在了桌上，“天机弟子、知晓一切、观摩众生，向来不做干涉。”
　　“但我见这段情缘恩怨纠缠，就这样断了太过可惜、于心不忍，故此想帮尊上一番。”
　　放好玉瓶，她往后退去，站在门口，又重新撑起伞。
　　“最后，挽回与否，就依从九微尊上了。”
　　她留下最后一后话，抬步离去。
　　就像来时一样，走得也是悄无声息、无踪无迹。
　　房间之中，只剩下白九微一人。
　　若不是桌上还放着那一只玉瓶。
　　刚才的一番对话，就好似虚幻。
　　他忽然自语，语气淡漠至极，“天机岛知晓一切……化身赤凰数十年……”
　　“只是为了帮我？”
　　“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她的真实目的……绝不是所谓的帮我挽回。”
　　他很冷静，也很理智。
　　可捏着手里那只空荡荡的玉瓶，他的臂膀有些微的颤抖。
　　他微微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复又睁开，眼中满是复杂，有后悔、有不甘、也有无数自我嘲弄。
　　魔主、任欢、唐糖……所有情,事，居然皆是罪过。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眼中忽而闪过漆黑的颜色，他轻轻拿起桌上那只玉瓶。
　　即便知道背后会有问题，即便知道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但他的确……想要挽回。
　　房间之外。
　　撑伞女子还噙着淡淡的微笑，轻声自语，“这一出好戏，应该会如期上演。”
　　她将要离开，却是脚步一顿，笑容渐渐收起，按住心口。
　　“想去见你的首徒？”
　　她皱着眉自语，心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挡在自己身前替死的男人。
　　不，不是自己，那是“赤凰”。
　　名叫“赤凰”的这个分,身，爱恨分明、情绪强烈，即便是本体修行无情道，吸收了分,身之后，也让她深受影响。
　　比如过去，她从无表情，可现在，会皱眉、会微笑。
　　“……何必去见。”
　　“你不只是赤凰，我也不是……”
　　她微微摇头，只有片刻的犹豫，便转身离去。
　　而跟在她身后，有个小小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