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29、分寸

　　青风。
　　其实是她看着长大的。
　　从白白嫩嫩的小孩儿，一路成长，少年、青年、成年……
　　那个乖巧的、懂事的、惯常喜欢点头的大徒弟，如今俨然是一位沉稳大气的人间帝王。
　　青风显然注意到了她，朝她笑了，“余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他当然认识余小狸，却不知这个余小狸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她好得很。”陈思九忍不住替她答了一句。
　　青风撇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冷沉，“没问你，接什么话。”
　　陈思九顿时闭了嘴，青风作为父亲，还是很有威严的。
　　“嗯，他说得对，我好得很。”
　　唐糖笑得很开心，见着大徒弟安然顺遂、甚至是幸福美满的，她当然很开心。
　　你瞧瞧，儿子都这么大了。
　　显然这些年，他过得不错。
　　“既是无碍就好。”
　　青风觉察到了她的高兴，于是笑着伸出手，引人进去，“今日晚宴，余姑娘别嫌弃，或许没有仙山的佳肴美味，但陈国御厨做的一些吃食，也甚是不错。”
　　“不嫌弃不嫌弃。”
　　唐糖连忙点头，跟着他进去。
　　一路进去，无数人跪地，都在恭呼“万岁”，青风早已熟悉，并不在意，只有唐糖有些不适，这阵仗比起给陈思九这个太子行礼还要大得多，到底是一国帝王。
　　最后落了座，就在主位下首的第一个位子，甚至比陈思九还靠近些。
　　落座的不少双眼睛，此时都朝她纷纷看去，这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是哪家贵女？
　　居然让陈帝一路引进，最后还坐在了太子身侧？
　　对于这些探究打量的目光，唐糖权当看不见，坐下来就动手去摘果子，甚至还卷起袖子，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胳膊。
　　然后一下子被陈思九压下了胳膊，他将袖子给她收拾好，低声嘱咐，“你的形象，注意一些。”
　　“要什么形象，都是繁文缛节。”
　　她嗤笑一声，抽出自己的胳膊，眼前堆放的果盘里，葡萄长得晶莹欲滴，伸手就摘。
　　唐糖剥着葡萄，一口一个，吃得开心愉悦，更是倒起了酒，时不时小啜一口。
　　她这幅模样，的确和席间吃东西还掩着嘴的贵女们，相差甚远。
　　于是便有小声的讥笑，隐隐还听见什么“不知礼节”、“粗鲁不堪”的话语。
　　陈思九冷眼望了那群人，酒杯撞在桌面发出大响动。
　　那些人一下子闭了嘴，显然瞧出了太子殿下的不悦。
　　“呵呵，不要在意。”
　　“今日这宴，是为阿九接风压惊的，在席的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青风举了酒杯，敬了一圈。
　　大家马上笑应着，也不知是演还是真，纷纷畅饮起来。
　　随后开始热络地谈天说话。
　　唐糖的视线追着青风，看着他走下高台，一桌一桌地开始谈话。
　　帝王之术，看来青风很是熟稔。
　　她又给自己斟酒一大杯，喝了一半，随后眯起眼睛，脸颊微微发红。
　　唐糖其实爱喝酒，只不过自己酒品太差，向来喝不了太多。
　　这会儿用了人家余小狸的身体，似乎酒品不错，她自然不会放过喝酒的机会。
　　“你很在意我父皇？”她身侧的陈思九忽然开口。
　　唐糖一顿，吞了颗葡萄，忽然问道，“你父皇是个好父亲吗？”
　　“宽厚、无私、和蔼……”
　　他列举了几个词，眼中有些孺慕，“自然是个好父亲。”
　　唐糖抿唇笑了笑，又问，“这些年，他治国如何？”
　　“父皇治国数十年，陈国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英明神武。”
　　唐糖笑得更深，又喝了杯酒，“那这些年，他过得开心么？”
　　陈思九这次没回答，只颇为疑惑地看着她，“你果然对我父皇很在意。”
　　她不否认，笑道，“是，因为你爹挺帅的，好看的人总引人注意嘛。”
　　自己能遇见青风纯属意外之喜。
　　当初还说了要来邺城找他，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来过凡俗，倒是她食了言。
　　而唐糖这句“你爹挺帅的”，显然一下子让陈思九哑口无言。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瞪着她，才道，“我父皇和母后一向恩爱，容不下第三人，这数十年来，父皇也从未纳妃！”
　　唐糖喝酒的动作顿时停住，失笑，“你脑子坏了吗，想什么呢？”
　　她只不过想要知道青风这些年的情况而已。
　　不过问多了，倒显得她奇怪了。
　　“我只是有些随口一问而已。”
　　唐糖搪塞着，又往青风那边看了一眼，紧跟在他身边的美妇，正温柔地给他斟酒。
　　青风能幸福，她也挺开心的。
　　陈思九此时冷哼一声，冷声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你有什么好问的？”唐糖剥开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你……”
　　陈思九显然被她这一句气到了，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在意了，最后动手抢过她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仰头喝了。
　　“九哥哥，这么喝酒伤身的呀。”
　　忽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唤了一声，甜得有些腻人。
　　他们这一桌侧，此时来了个杏黄衣裙的年轻姑娘，眼波流转、温婉动人。
　　她盈盈施了一礼，然后又甜甜喊了一声“九哥哥”。
　　陈思九一个眼神都没斜过去，冷声道，“你自己有位子，回去坐着。”
　　“九哥哥……”
　　那姑娘并未离去，只是目光从陈思九身上流转到了唐糖身上，“这位姑娘是谁啊？我之前从未见过。”
　　“与你无关。”
　　陈思九依旧冷淡。
　　一时被堵得无言，那姑娘似乎有些委屈，撇了嘴，一转身就走了。
　　见人走了，陈思九压低着声音，急忙解释，“那女的是国辅千金，自幼就缠着我，装得又乖又甜，假得很。”
　　“哦。”
　　只听得她冷淡无比地应着，所有注意力都在眼前的葡萄上，陈思九沉着脸，又一把将果盘抢到了身前。
　　唐糖一愣，“你干什么？把我酒壶抢了，又把我葡萄抢了？”
　　“我家的酒是我的，葡萄、自然是我的。”
　　他修长的手指拈了一颗，学着唐糖慢条斯理地剥着皮，自顾自吃着。
　　青风这儿子有病吧？
　　唐糖没理他，招了招手，很快来了宫人，又上了几盘葡萄和一壶美酒。
　　他抢了东西，她完全可以吃新的。
　　对于她的毫不在意，陈思九显然脸色不大好，这女人眼里只有吃吗？
　　“这位姐姐，我们认识一下？”
　　甜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位国辅的千金去而复返，说话的对象却换了人，她看着唐糖，笑得很甜。
　　唐糖倒酒的动作一停，看向她，“你和我说话？”
　　“对，我和姐姐说话呢。”
　　“不知姐姐名姓？是哪里人？”
　　她笑容依旧很甜，只不过眼底藏着一丝敌意。
　　“余小狸，灵山人。”唐糖懒洋洋的。
　　“原来是小狸姐姐，这个名字……真像我养过的一只狮子猫呢。”姑娘笑得更甜，语气里带着嘲弄。
　　陈思九皱眉，还没冷喝，唐糖就开口了，托着下巴侧着头，脸颊微微浮上一丝红色，“行了，别姐姐妹妹的阴阳怪气，不就是你看上陈思九，觉得我和你看上的男人有什么猫腻，想要搞我么？”
　　“我告诉你，没猫腻，你也别担心，我明日就走了，不是你的威胁。”
　　“好了，话说完了，你该走了，再打扰我吃东西我可要打人的。”
　　那姑娘一愣，显然没料到唐糖居然会这么直白。
　　陈思九更是一愣，随后十分不满，不知在生什么气，然后抬眼盯着杏黄衣裙的姑娘，“你给我回去！”
　　那姑娘面色一变，“九哥哥！”
　　“回去！”
　　一声怒喝，他们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青风皱眉走了过来，看着脸色微红的唐糖，和面色不好的陈思九，“阿九，怎么了？”
　　陈思九抿着唇，没说话。
　　国辅是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他上前一步，看了看泫然欲泣的女儿，忙给陈思九赔礼，“小女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儿女之间吵吵架的戏码。”
　　唐糖解释着，又晃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冲青风举杯，笑道，“敬一杯英明神武的青风！”
　　她此刻眼瞳清亮，双颊却是发红的，显然是有些醉了，不然，她不会叫出“青风”两个字。
　　其实余小狸的酒品，也只是勉强比她强一点罢了。
　　青风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叫出这个名字，“你叫我什么？”
　　“青风啊……你不是叫青风……哦，你叫陈未风。”
　　唐糖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其实已经醉得有些迷糊。
　　于是便摇摇晃晃，将要摔倒。
　　陈思九当即站起来扶住她，“父皇，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青风似乎想明白了，他觉得这“青风”的名字，是自己儿子透露给她的，于是就微微沉着脸，“余姑娘明日便会走，为父答应给灵山的报酬自然也会给她。”
　　“阿九，你要有分寸。”
　　“给国辅家的姑娘道歉。”
　　陈思九微微攥起拳头，他当然听得懂父皇的话。
　　这个“分寸”，可不是指他对国辅千金的冷脸，而是在敲打他，让他明白余小狸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对不起。”
　　他低声道了歉。
　　国辅赶紧摇头，“没事没事，我家姑娘也是不对……”
　　陈思九没再多说什么，搀扶着头重脚轻的唐糖想往外走。
　　青风却再次叫住他，“阿九，你一个男子不方便，让宫女来送余姑娘回去。”
　　宫女很快上来，搀住了唐糖。
　　他只能松手，而后看着她们带着红衣姑娘走远。
　　“我略有头疼，先回寝宫了。”
　　他也不多留，转头就走。
　　青风看着他，皱着眉不语。
　　此时，中年美妇也慢慢走了过来，看向陈思九消失的方向，低声道，“王上，阿九的心思我看出来了，余姑娘其实不错……”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青风语气冷淡，他似乎想起什么旧事，眼神有些暗淡。
　　美妇当即不说话了，这么多年，她其实知道一些。
　　世人都说她和陈帝恩爱非凡，如果不是恩爱，她当初如何从一介宫女，到如今的陈国皇后？
　　可事实如何，她隐约有些猜测，思九、思九……他思念的“九”，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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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唐糖头重脚轻地被人扶着，还有些不满，“哎，我还没吃够……”
　　“我还想喝酒！”
　　“青风呢？”
　　“这么多年不见……该庆祝一下……”
　　“青风，是师傅不好……我食言了，都没来看你……”
　　“但主要是因为食灵蛊，我都要死了嘛……干嘛来徒增烦恼？”
　　“鬼知道我居然没死成……”
　　“青青……对，我要回去见青青！”
　　两位宫女低着头扶住人，全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当做她耍起了酒疯。
　　小白松了口气，好在她这酒疯没有在当事人面前耍起来，不然又会有麻烦。
　　如今切断感知让她昏过去，可没那么好切了，因为这到底不是她原装的身体，而它的力量又衰退大半。
　　“放开她，我来送她回去。”
　　路前方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宫女一惊，然后才看清了，匆忙想下跪，却因为扶着人不好动作，“太子殿下！”
　　“别跪了，人给我。”
　　陈思九一把将人拉过来，搀住了胳膊。
　　“可是王上吩咐了……”
　　“我又不做什么，送人回去罢了。”
　　陈思九将唐糖扶住，转身就走。
　　那两位宫女面面相觑，最后无法，只能依从了。
　　而这边，唐糖换了人扶，也没什么变化，依旧醉得一塌糊涂，拉着他的胳膊，叫起来，“青风！你是青风！青风你怎么又变年轻了？”
　　“不对……你不是青风……”
　　陈思九皱着眉，稳住了她的身体，“你怎么知道我父皇曾叫青风？”
　　“嗯……？”
　　“因为我大徒弟就是青风啊！”
　　他一顿，又嗤笑起来，自嘲道，“我怎么跟一个醉鬼讨论问题。”
　　这个青风，多半是巧合罢了。
　　“我有两个徒弟！”
　　“一个青风，一个青青……都很好……”
　　“嗯。”
　　陈思九随口应道，扶着她继续往前走，“你看你只喝了几杯酒，就醉成这幅样子，酒量委实太差了。”
　　“看来你们仙人，也不会喝酒。”
　　唐糖脖子一梗，“谁说不会喝酒！我会喝酒！我还能喝一缸！”
　　“那我给你拿一缸来？”
　　“……好啊！”
　　陈思九嘲笑了一声，“行了，我怕你死在酒缸里。”
　　“你才死在……酒缸里！”
　　唐糖上一秒还能反驳，下一秒就向前摔倒。
　　好在陈思九动作够快，将人抱住了，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她居然已经睡过去了，神情恬淡、十分温婉。
　　但他知道，这姑娘向来和温婉不沾边。
　　陈思九轻轻抱着她，“呵呵，要有分寸……”
　　分寸是什么？
　　是不得不放弃、不得不拘束……
　　为什么一定要有分寸呢。
　　他这个年纪，足够叛逆。
　　“明日，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