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20、死生师徒

　　冰冷的雨、越下越大。
　　滂沱的声音从天倒下，氤氲的水汽让天地像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幕布，给第九峰披着灰暗的颜色。
　　白九微冲进西苑的时候，只见破碎的房门和空空如也、里面没有人。
　　不知是高兴还是焦急，他又是转头冲出，一路再寻。
　　……没有人或许更好。
　　只要没见到人，她就没出事！
　　本命真血，也不是十足无误！
　　或许只是出问题了……
　　白九微不停地劝说自己，直到他寻到天荒坪。
　　雨幕里的天荒坪是灰白色的，却有一点鲜红，鲜明刺眼。
　　雨又大了，从天而降的冰冷雨水砸落在石地上，哗啦啦地响。
　　白九微几乎愣住、连脑中的思绪都停了。
　　直到那些冷雨一颗一颗砸在他身上，他眼珠子才活泛起来，像是从梦中骤然惊醒。
　　却开始偏执地摇头，低语道，“不是……”
　　“不是糖儿……”
　　“不……”
　　他一边否定，一边又拔足狂奔，甚至被路边的石块绊了一脚，几乎摔倒，踉跄着奔跑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冷雨模糊了视线，他终于看清了。
　　唐糖就躺在地上，鲜红的衣裙像一朵盛开的红棘花，鲜艳又亮眼，而这个花一样的姑娘，紧闭着长睫，似乎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糖儿……”
　　白九微缓缓跪坐下去，修长的手去擦她脸上沾染的泥水，语气淡漠却带着一丝颤抖，“糖儿，这里太冷、太脏……你不该睡在这儿。”
　　他轻柔地将人拥在自己怀里，反复去擦沾染在她身上的泥水，“太脏了……你不喜欢的……”
　　“你不喜欢的……”
　　“九微！”
　　迟来一步的玄淮，便只见到白九微魔怔似的动作和低语。
　　他要冷静得多，快步上前一把拉起唐糖的手腕，探寻的灵力顺着她的腕脉进入。
　　可一探之下，玄淮的脸色当即奇差无比。
　　无数筋脉碎裂、没有丝毫生机、元灵不复存在……
　　这是……死了？
　　死了？
　　玄淮几乎愣住，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小糖、小糖……”
　　“她受伤了。”
　　白九微忽然开口，恢复了往常的冷淡疏离。
　　只不过牢牢捏紧她的手，无数汹涌出的生机灵力被他渡进去，低声道，“只要治伤就好……只要治伤就好。”
　　大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没有灵力隔绝雨幕，转眼就浑身透湿，冰冷的雨水顺着眉眼滑落，白九微眼底越来越红。
　　不知过了多久，玄淮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拉住白九微的手，声音有些抖，“别渡灵力了……小糖、小糖她……死了……”
　　“不！她没死！”
　　白九微爆出怒吼，眼底发红地盯着他，“糖儿没死！”
　　玄淮：“……”
　　这个从来冷淡、疏离如冰雪的男人此刻面目都有些狰狞，他呼吸急促，将人抱得更紧，念道：“糖儿没死……没死！没死！她受伤了，只是受伤了！”
　　“我嘱咐过她的，要等我回来。”
　　“她一直很听我的话……”
　　“我回来了……回来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抖了起来，什么淡漠、冰冷、疏离、山巅冰雪……一下子都褪尽了，只有痛苦，甚至带了一丝哽咽的味道。
　　他抚摸着姑娘的侧脸，声音轻柔，“糖儿，你醒过来……”
　　“甜果、九冠鸡……还有你喜欢的东西，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
　　“只要你醒过来……”
　　可悄无声息的姑娘，不会再与他说话了。
　　玄淮闭了闭眼，上前按着白九微的肩膀，“九微，你别这样……小糖……小糖已经走了。”
　　啪地一声。
　　他直接打掉玄淮的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一双眼睛通红，笃定道，“不，她只是受伤了！”
　　受伤，又怎么会是受伤。
　　看着他怀里悄无声息的姑娘，玄淮艰难劝说，“九微……”
　　可他听不进去，一下子将人横抱起来，就要御剑，“圣泉能治伤！圣泉能治！”
　　很快，一道白虹消逝在雨幕中。
　　玄淮被留在原地。
　　他此刻其实还恍惚着。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师父、玄天、唐糖、剑宗……这些纷至沓来的事让他茫然、惶恐、不知所措起来。
　　就像是万年前，大师兄自戕，那时他也是这样茫然、惶恐、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
　　他慢慢仰头睁眼，是阴沉的天穹。
　　而那些飘摇的冷雨一点一点砸进眼里，又流出来，化作颊边的水痕，不知是雨还是泪。
　　……
　　天地之间，依旧是簌簌大雨。
　　第三峰的山腰中，赤凰终于恢复了行动的自由。
　　她第一反应，便是扬起手。
　　啪！
　　一声脆响。
　　耳光声清脆无比。
　　青翊并没有躲避，任由她一巴掌打在脸上。
　　他低着头，一下子单膝下跪，“青翊僭越，还请师傅责罚！”
　　赤凰瞪着他，大声怒道，“僭越！你是僭越！谁让你带我走的！谁让你带的！”
　　青翊抿了抿唇，继续低头道，“糖仙子做的没错，那人太强，师傅不敌，留下无用。”
　　赤凰却根本不听他的，转身就要折返，却被骤然站起的青翊拦住了。
　　不知何时起，青翊已经比她高上许多，挡在身前，几乎能俯视她。
　　“师傅，你不能回去。”
　　一向乖顺听话的青翊难得忤逆她。
　　赤凰不知是焦急还是愤怒，“我要去找她，凭什么要赤糖来救我？那个女人太可笑了！”
　　“要死，她也应该死在我手上！”
　　“你让开！”
　　青翊并不退步，只是坚持，“师傅，你不能回去。”
　　“我说你让开！”
　　赤凰怒极，一掌拍去，带了三分力道。
　　可大乘期的三分力道，足以让元婴期的青翊受伤。
　　一掌正中肩头，他连退几步，吐出了一口鲜红。
　　她赶紧收手，皱着眉，“你……”
　　“你为什么不躲！”
　　好在她只用出三分力道，如果用力再大一些，他可不是吐口血那么简单。
　　青翊连唇角的血都不曾擦掉，又一下子跪在她身前，低头道，“师傅，你不能回去。”
　　“……你！”
　　赤凰一时不该说什么。
　　他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似乎认定了。
　　虽然她要硬走青翊拦不住，可赤凰怀疑，他是不是要用命来拦着她。
　　“你真的要拦我？”
　　“是，我不能看着师傅去送死。”青翊低头道。
　　赤凰：“……”
　　她咬了咬牙，最后道，“……我们去找九微尊上！”
　　这次，青翊倒是没有阻拦了。
　　只要赤凰不是坚持去糖仙子那处，那就是安全的。
　　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修为恐怖，绝不仅仅是大乘期而已，他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和白九微一样的气势。
　　那是化神期！
　　哒哒哒。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两人还未动身去找白九微，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有人来了。
　　来人衣着雪白长裙，撑着一柄黑色的纸伞，从雨幕里款款走来，带着一股清冷的香气。
　　赤凰觉察出什么不对，往前走了一步，拦在了青翊身前。
　　他显然察觉到了，眼睛微微一亮。
　　“你是谁？”赤凰冷然出声，盯着来人。
　　“我是你。”
　　回答她的声音清脆无比，也让她熟稔无比，赤凰愣了愣，“……什么？”
　　“我是你。”
　　那人已经走近了，此时纸伞抬高，露出一张明艳又疏离的脸，看向赤凰。
　　忽然安静。
　　就像一面镜子横亘在两人之间，一左一右都是一样的脸。
　　赤凰眼瞳大缩，几乎是惊呼出声，“……赤凰？！”
　　从她嘴里喊出“赤凰”二字，显然有些古怪。
　　可事实的确如此。
　　眼前这个撑着伞的女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但赤凰很快反应过来，“你是那个男人？那个能假扮成九微尊上的男人！”
　　可白裙女人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是我的分.身，与作为本体的我分离了一百五十二年。”
　　“分.身”？“本体”？
　　赤凰一下子愣住，而后又迅速反应过来。
　　分.身是指分化出来的身体，修士达到大乘期之后，便能分化出“分.身”，只不过分化出来的身体，是“本体”在一心二用，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但还有一种“分.身”，是从“本体”身上剥离出魂魄，附在了其上，那么这具躯体，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拥有思绪、喜怒、哀乐……
　　思绪快闪到此处，赤凰当即暴退，她拉住青翊疯狂向外跑去。
　　她要逃！
　　她感受到了，这个女人说的话没有错！
　　自己甫一接近她，便忍不住从心底流露出想要与其亲近的想法。
　　所以……她是分,身！这个女人是本体！
　　赤凰来不及思考太多，没有细想她怎么会是分,身，没有细想女人为何现在出现，她只知道带着青翊逃跑。
　　因为来者不可能良善，当一个“本体”来找“分,身”，便是合并、便是吞噬，那么几乎等于在抹杀这个“分,身”存在的痕迹，不止是消失、或者去死，而是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簌簌的大雨里，黑色的纸伞被白裙女人平稳地撑起，她慢慢跟上去，用的是轻缓的步子。
　　可就是这种轻缓的步子，却一下子追上，甚至超过他们，堵在他们逃遁的大道之前。
　　女人声线冷淡，盯看着雨幕里身躯有些颤抖的赤凰，轻声道，“‘情怨’的任务失败了，这么多年，你该回来了。”
　　赤凰咬着唇，张口就道，“我谁也不是！我只是赤凰！”
　　女人不再多说什么，就只是抬手。
　　嗡嗡一声。
　　或许是因为本体对分,身有压制，一下子，赤凰便整个人僵住。
　　虚空中，无数细细的灵力丝线飞速飘来，一下子缠绕住了她整个身子，随后钻入她身体里。
　　“师傅！”
　　青翊一剑已然朝那女人斩落。
　　——又快又狠！
　　他不管什么分,身还是本体，只知道要护住身前的赤凰。
　　那一剑却毫无作用，就像是斩入了虚无，没有起到一丝波澜。
　　女人回看了他一眼，眼里淡漠又无情。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虚空里响起“啵”地一声，便有雨线化作锋利的尖刃，刷地一声，一下子穿透了青翊胸膛。
　　“青翊！”
　　赤凰当即尖叫起来。
　　那是一道极细的伤，虽然细，却在他脏腑间带出无数裂痕，青翊又吐出一口血来，可没有停下动作，又要斩出一剑。
　　“青翊！你走！你快走！”
　　赤凰大声叫喊起来。
　　但他显然不听，一剑斩出。
　　刷的一声。
　　剑气荡开雨幕，却靠不近那女人，不到半丈便崩碎溃散。
　　她甩手之间，又有极细的雨线飞射而来，瞬时穿透了青翊的另一边胸腹。
　　噗。
　　殷红又吐了出来。
　　白裙女人冷淡地看着他，“你再动手，我就杀你了。”
　　青翊不说话，依旧举起了剑。
　　“青翊！你给我滚！”
　　“我用不着你来救！”
　　赤凰大喊起来，急得都带出了一丝恐慌，“我命令你，滚啊！”
　　青翊举起的剑没有松手，他臂膀线条紧实无比，“我不会走。”
　　说话之间，又是一剑斩落。
　　白裙女人似乎有些厌了，五指微微一收，便有无数雨线化为锋利，刷的一声，破空而出。
　　“青翊！”
　　那些雨线瞬时穿透男人的身躯。
　　穿透的闷响很钝、而那些穿透的雨线，带出大片血花，飘洒的、都飞溅在了赤凰的脸上。
　　温热的鲜红液体，顺着她的眼角眉梢下滑。
　　她眼瞧着青翊向后仰倒、摔在雨水里，眼睫颤了一颤，心口疼起来。
　　“……青翊！”
　　赤凰拼命挣扎着，冲破灵力丝线的束缚。
　　可在下一刻，又被女人制住了。
　　“人总是如此。”
　　“得不到的拼命追逐，近在咫尺的不屑一顾。”
　　女人冷淡地说着，对于和自己一张脸的赤凰，也是十分冷漠。
　　赤凰脸上的“愤怒”、“悲伤”、“着急”，对她来说，都是罕见的东西。
　　她修习无情道，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不必挣扎，不必伤心。”
　　“这世上，无情最好。”
　　“回归本体，你就不会痛苦了。”
　　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赤凰心口，汨汨涌出的灵力不停地往她身体内融合而去，赤凰觉察到自己的思绪一点一点凝滞起来。
　　赤凰一下子咬破了唇瓣，让自己清醒一点，“分,身，我才不是你的分,身！”
　　“我赤凰，怎么会有你这种丑陋、愚蠢、恶心的本体？”
　　她学了唐糖的话术，大加嘲讽起来，却显然没有让女人又任何反应。
　　赤凰嘴角带血，却是忽然笑起来，“你说……”
　　她体内能调动的所有的灵力忽然凝聚压缩成一小点，细微极了。
　　“……我能不能炸死你呢？”
　　赤凰话音刚落，那一小点压缩的灵力猛然炸开。
　　女人觉察到了，可来不及了，她慢了一步。
　　轰——！
　　女人身前的赤凰忽然崩碎，爆炸的余波几乎清空了方圆百里的大雨。
　　可女人身上，毫发无伤，甚至连血水都没有沾染一丝。
　　“自爆了。”
　　“有些硬气。”
　　“可惜，即便你自爆了，我也依旧能融合。”
　　女人冷淡说着，手掌一收，将炸碎在虚空里的魂魄碎片都收了回来，一点一点敛回了养魂玉瓶里。
　　“回收完毕。”
　　她自言自语，慢慢看向第九峰的方向，“‘情怨’任务失败了，回去得和师傅汇报。”
　　说完这句，漫天大雨又簌簌落下。
　　她撑好黑伞，转身离去，可走之前，被一只带血的手抓住了裙角。
　　她低头去看，便见着血泊里狼狈的男人死死抓着她雪白的裙角，染上一大片鲜红。
　　这个叫青翊的还未死绝，声音极低地在喊，“师傅……”
　　女人面上毫无表情，冷淡道，“我不是你师傅。”
　　她一下子抽回裙裾，冷眼看他，最终转身离去。
　　左右他活不了太久，不必再动手。
　　女人窈窕的身子，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大雨依旧哗啦啦在下。
　　今日十五，大雨，诸事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