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21、今日十五

　　今日十五，大雨。
　　滂沱的大雨从南至北而来，笼住了整个邺城，也笼住了整个王宫。
　　下了整整一日，即便入了夜，也不曾停下来。
　　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罩在这场大雨里，烧了的火的宫灯在雨夜里飘摇。
　　寝殿之中，正燃着一盏灯，靠在窗口的书案上，正铺展着一张微黄的澄心纸，细腻的纹理着墨顺畅。
　　他提笔，写下几字。
　　却忽然起了大风，从窗门中斜进来的冰凉的雨线，一下子沾湿纸张。
　　有两个端正的字便晕开墨色，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别一些，似乎是写了“师傅”二字。
　　他提着笔，有些愣住，甚至忘了关窗。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打开，便听得宫人拖长了声调高喊，“太后驾到！”
　　“风儿，还没睡么？”
　　温柔的声音响起。
　　那只提笔的手顿了顿，最终放下了笔，转头去来人，露出一点笑容，“母后来了。”
　　“嗯，我是瞧着你殿里还燃着灯，想你还没睡，便来瞧瞧。”
　　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慢慢走进来，两个宫人紧随其后，捧着她长裙的后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坐下。
　　“还在批阅折子吗？”
　　“如今你也坐稳了位子，不必如此劳累，天色晚了，就该休息。”
　　“毕竟折子是批阅不完的，身体才最要紧。”
　　她涂了口脂的嘴唇弯起，瞧着面前这个长身卓立的儿子，是真心关怀。
　　他点了点头，却道，“不会累的。”
　　比起修行批阅折子从来不算什么，几乎是轻松至极，可是他还是喜欢辛苦劳累的修行，即便他天资很差。
　　可他总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坚持下去，有一天他能突然开窍，修为大涨，入金丹、进元婴、上大乘……那样，他就能甩开邺城、甩开皇位，回到第九峰去。
　　相比陈未风，他更喜欢“青风”这个名字。
　　相比王宫，他更喜欢自己那间简单的屋子。
　　相比凡俗，他更喜欢第九峰。
　　可这些，早已远去，终究只能想想罢了。
　　“哎，我知道，你是修了仙法的，不同凡俗，”中年女人叹了口气，看向他，“但你终归会累的，这七年来，我瞧着你只知政事、从不问其他，真的不累吗？”
　　“不累。”
　　他依旧这么回答，才恍然想起自己离开第九峰已经过去了七年。
　　这七年，过得太快了。
　　“哎。”
　　女人叹了口气，忽然站起，走近他，终于道出了此来的真正目的，“风儿，你如今年纪不小，该想想结亲和子嗣的问题了。”
　　青风下意识就要拒绝。
　　这七年来，她说了也不止一次，他从来都是拒绝。
　　可这次，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了，一定要得到自己满意的答复。
　　“风儿！”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中年女人面容冷肃，“这是陈国的事、是陈国上下几万万民众的事！”
　　“你身为一国之主，无亲无后，便是动荡之源！”
　　“敌国、豪族、士人、百姓……多少人在看着你？”
　　说到此处，她又马上变了话锋，笑得慈祥，“风儿，母后也在看着你。”
　　“不说其他人，你想一想母后，母后只想抱一抱孙子，享受一番天伦之乐罢了。”
　　“这是多简单的事啊，你只要临幸一二女子，便能满足母后的心愿了。”
　　青风微微攥着手，没说话。
　　瞧着人不开口，她立马又道，“当然，这女子也不是随意挑了，当然要选些美人。”
　　说着，她忽然拍了拍手，便有一行宫女捧着画卷缓缓行来。
　　站成一排后，展开画卷，显出其中手绘的各色美人。
　　她拉着青风的手来看，“你快看看，中意哪个姑娘。”
　　“这些可都是有身份、有样貌、有品德的好姑娘。”
　　她笑眯眯地开始介绍，“你看这位，是国辅的孙女，擅诗词作画……”
　　“还有这位！是大都督的独女，一手长剑可耍得不错……”
　　“啊，还有这位……”
　　她说得极其热情，就拉着他，一个一个看过去。
　　青风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例行公事，淡淡地扫过那些画卷。
　　这些姑娘的确不错，明艳的、温婉的、秀雅的……各有千秋。
　　但他无意、而无意便是无意。
　　一路走到最后，所有的画卷都看了个遍，女人说得都有些口干舌燥，她此时缓了口气，笑眯眯地询问道，“怎么样？风儿喜欢哪个姑娘？”
　　青风摇头，“哪个都不喜欢。”
　　她一顿，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而后便有些愤怒，“风儿！你这样可不行！”
　　“我每一次给你推人，你都说不喜欢！环肥燕瘦、高矮白黑、每种我都给你挑了，你一个都不喜欢？”
　　“你这是存心气我！”
　　“你这是要故意气我啊！”
　　青风嗫嚅着唇，最后道，“没有气你，只是不喜欢。”
　　“不可能！”
　　她瞪着眼睛，“你就是气我！”
　　“是不是还在怪母后当年把你送走？”
　　“这……母后是为了保你的命啊……不送你走，我一个女人势单力孤，如何让你在这深宫里安全长大……”
　　她说到此处，几乎抹起了眼泪，“你那时才四岁啊，我送你走后，也是日夜以泪洗面……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青风皱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怪母后。”
　　“你不怪我……”女人眼睛一亮，然后立马开口，“挑一个姑娘结亲，我便信你不怪我！”
　　青风：“……”
　　七年间，他并无太多烦扰，除了结亲生子一事。
　　他下意识是拒绝这些事的，似乎这些与他毫不相干，他总是在想，只要自己了结邺城的事，就能回到第九峰去……可他回不去的。
　　“风儿！你说话啊！”
　　他一直沉默，女人催促起来，“你挑一个姑娘结亲，我便信你不怪我！”
　　青风沉默了很久，才似乎想通了。
　　其实第九峰才是与他毫不相干。
　　他抬眼，本想随手一指，却忽然愣住了。
　　青风看向角落，那里站着的捧画宫女、低垂眉眼，映照着昏黄的烛火，有一丝那人的轮廓。
　　顺着青风的视线去看，中年女人以为他是看中了那画中的姑娘，忍不住开怀，“风儿你喜欢大都督家的姑娘么？哎，这不错……”
　　“不。”
　　“我喜欢她。”
　　青风坚定开口，手指一点，直指着那个捧画的宫女。
　　中年女人一下子愣住，“……你说什么？”
　　“就是她。”
　　青风快步走过去，走得更近了，也瞧得更清楚了，那宫女的样子，与她的确有些像。
　　眉目三分、轮廓五分。
　　宫女也愣住了，手中的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慌张起来，赶忙要下跪，“王上……”
　　却一把被他拉住了。
　　“不必跪我，”青风看向她，沉声开口，眼中似乎闪了些光，“做我的皇后吧。”
　　陈国第三百七十六年，九月十五，大雨。
　　陈帝上位七年，终于定下中宫。
　　这一场大雨下了很久，久到接连几日，都在滂沱。
　　北域更北，有一处孤悬海外的大岛，也笼在如烟似雾的雨幕里，更显得飘渺如仙境。
　　世人都知天机岛，却不知天机岛身在何处。
　　临海的高阁里，听着窗外的簌簌大雨，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正提笔，在雪白的空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赤糖直到此刻才知道，白九微护她、救她、亲近对她，都是为了任欢……”
　　“他对她无意，这些年的照顾和温柔，只是为了她的躯体罢了……原来她的孺慕、爱恋、相思，都被他当做了笑话……”
　　“一时之间，痛苦和怨愤从心口迸发出来，甚至于变成了恨……”
　　嗤——
　　写到此处，那张雪白的纸忽然自燃起来。
　　火焰通红，一下子就将他写的这一页烧得干干净净。
　　他顿住动作，轻笑起来，“这一段故事，看来不是这么发展的……”
　　“师傅。”
　　忽然有人叫他。
　　他放下笔回头，看见雪白长裙的女子缓步走来，笑道，“小欢回来了。”
　　面无表情的女子点头，看向眼前这个白发男人，慢慢道，“师傅，我收回了本体分,身，情怨任务失败了，我没有收取到界外之人的‘怨恨’。”
　　他点头，笑道，“我已经知道了，天机书上写下的这一段文字自燃烧了，那事实应该有变。”
　　白裙女子看向桌案上还残留的一些燃烧灰烬，停顿了片刻，才问，“任务失败，界外之人也已死去，我们是要再准备下一世吗？”
　　他笑容未退，摇头道，“不，她还没死。”
　　“这个任务，也还未完结。”
　　“我们可以再等等……等等看，天道如何安排这一场好戏。”
　　白裙女子没说话，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头。
　　呼啦啦——
　　没关好的窗门被风雨吹开了一些，放在桌案上的书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那雪白的纸张，在风里一页一页翻动。
　　“陈国大旱、流民无数，一个叫唐糖的小姑娘混在流民之中……便有一个姿容清绝的白衣男人从天而降………”
　　“……白九微湛然如神，虽然冰冷，却不是冷情之人，小姑娘瞧着他，忍不住心生好感……”
　　“寒来暑往，唐糖已在剑宗第九峰生活了一百一十五年……”
　　“她的心痛越发严重，唐糖以为只是天生疾病，却不知这是她的好师傅所为……”
　　“深情总辜负……食灵蛊将要大成……”
　　“今日十五，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