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一半》浮云了了

3、第三章、迷魂境中迷生魂

　　大量的药汁突然涌入了鹤倚风的喉咙，强行被人灌药的滋味可是不太好受的，更何况鹤倚风此时的身体状况不只虚弱，而是刚从三途河畔溜了一圈回来的，说句病体奄奄都不为过，加上不曾防备，药是进了肚，人也是被呛着了。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屋里才重新恢复平静。
　　再说杨多猎那边，在照顾病人上经验老道的李富生，想着鹤倚风醒来肠胃脆弱，不易消化，只能吃流食，早就在厨房备好了白粥，就是不知他何时会苏醒，在灶膛里留着微火，温着。杨多猎要做的就是往锅里添点水，把煮久了有些粘稠的粥弄稀，看着大概可以，拿长勺舀了满碗。
　　这回进内屋的杨多猎学乖了，端着粥，没多说半个字。
　　被训倒是其次，要是吵着那个好看的青年就不好了，人家细皮嫩肉，衣着精致，身上那衣服摸起来顺滑丝溜的应该就是丝绸做的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金贵小公子，给他这种大老粗吓到了不好了。
　　于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墙角当个木头人。
　　闹了一番，鹤倚风也没有拒绝的力气，顺从地接受了这碗白粥，就是方才残留在口齿间的药汁余味，败了整碗粥的口感，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囫囵喝完。
　　才醒来不到一个时辰，鹤倚风却觉得比之前练上一整天剑还累，此时已现出精力不济的疲态，眉间恹恹的。
　　李富生也知道大病初醒的人不宜太过操劳，收了碗勺也就扶着鹤倚风躺下，吩咐他好生将养。
　　李富生携着杨多猎退了出去，留下鹤倚风一人在炕上静休。
　　正值孟冬，雁行风急，红日渐远。
　　窗外的风雪敲打着窗棂，越来越用力，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可惜被麻纸兜住，阻在了外面。
　　屋里被暖炕热，炕底下的木柴添的足，火烧的旺，一看就是专门为他这个病虚体寒之人侍弄的，可也治不住身暖心寒。
　　抽去热闹的人声，独留风雪呼啸到底还是显得萧索了些，本应暖意融融的屋子，却是一片死寂。
　　连番闹剧变故之后，鹤倚风终于有机会好好静下心来思考了。

　　从天之骄子一朝跌入不可名状的深渊，如今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性命全在他人之手，就算他日病愈，武功全废的自己连常人都不如，前路更是扑朔迷离。
　　活了二十年的鹤倚风头一次陷入了这种莫大的空茫感中，不知道去处，不敢想归途。茕茕独立，孑然一身，空落落的孤独感逼得这个刚刚长成的大男孩委屈的几欲落泪。
　　他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是一把空。
　　天光如此刺眼，鹤倚风手背覆在眼上，借此掩饰浓重的悲哀。
　　少年英才、天赋绝顶，一句句赞叹里堆积出来的自信，甚至于自负，顷刻间被击得粉碎。剥去那层风流潇洒、沉稳冷静的外皮，里头的不过是个还未经过世间磋磨的小小少年罢了。
　　青锋初磨，便遭折摧，拼了个剑刃崩裂，剑身寸断，溃不成军，生死皆不由己，活成个废人模样，难堪至极。
　　突然入手的坚硬质感，让鹤倚风有一瞬间的错愕，慢慢地摸索异物的表面，平滑莹润，熟悉的手感，是他下山而来从不离身的无名。
　　他知道，百年前祖师爷采天降陨铁，开炉炼剑，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耗费心血，才终成一剑。
　　大道至简，大繁若朴，此剑没有过多雕琢，连剑鞘都是最简易的款式，自煅成之日起也不曾起名，却无人敢质疑它的本事，自剑成之日起便是天下第一剑。
　　青锋出鞘，便是三尺寒光，削金断铁，开山破石，俱是不在话下。
　　自上此间山习剑时，师父就将无名交予他保管了，他拿着剑从暖春挥到隆冬，自垂髫之龄练到舞象之年。
　　明明是最熟悉的物件，此时却陌生无比，他开始害怕了。
　　好像里面住着个幽魂，会时不时跑出来，提醒他不绝巅一战，他有多么狼狈。
　　“当啷”鹤倚风发狠了似的把想无名扔到永远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可惜此时他身无半点气力，剑只滚落到了床下不远。
　　鹤倚风死死咬住嘴唇，沉默了良久，还是支起半身爬到床沿边，探下身子，捞起了剑。
　　劲竹般挺直的腰杆弯折了，双十的年纪，身影竟显得有几分老态的佝偻，少年的锋芒骄傲，夺目光彩，似乎在被病痛，或者一些别的东西消磨，黯淡了下去。
　　他抱着无名失声痛哭。
　　愧于宝剑，愧于名门，愧于师父。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地浩浩，日月晃晃，竟无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