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一半》浮云了了

2、第二章、永安村中噩梦初醒

　　鹤倚风从那场做不完的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中衣贴身，按住胸口，迟了许久的疼痛终于席卷而来。
　　经脉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细密的疼痛浪潮一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头部也如遭重锤猛击，意识在混沌里起伏，黑白斑驳的色块在眼前交替闪烁，突觉喉口一甜，身子往旁边一歪，吐了一地血，嗓子干涩发痒，黏腻的液体还在喉道里蠕动。
　　外头白烟袅袅，李大夫坐在火前盯着砂锅里煎的药，突然听见里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知道是那濒死的青年醒了，一面念叨着祖师爷保佑，一面掀开门帘进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顺手提起灶上温着的茶壶，倒了碗水递到青年的面前，道，“小伙子，你醒了，真是命大啊”，又帮着他顺了会气，“慢点，把淤血咳出来就行，别太使劲。”
　　咳声渐止，鹤倚风接过李富生手里的水，一口一口慢慢饮下，寻常温水现在像是杨枝甘露，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此时他才有力气抬起眼帘，打量面前的老者，面目和善，有衣着朴素，身材瘦削却精神矍铄，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草味，看上去应是位大夫。
　　“小伙子，得亏你的心比之常人长偏了半寸，避过了那道凶险的剑伤，老夫再施金针封住心脉，辅以老山参才堪堪吊住了你的性命，要不然你早就得去见阎王爷了。”李富生捻着几抹稀疏半长的胡子，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得了，洋洋自得，心想，祖师爷在世也不过如此，自己果真是医术高超。
　　李富生的祖上还算是有点来头，世代行医，小有名气，临了临了想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享晚年，于是定居在了五老山脉脚下的永安村，毕竟谁能想到连绵的雪山里会有这么座平凡的小村落。
　　支起了个小医馆一代一代住了下去，传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了，此番救治鹤倚风所用的便是祖上所著《李氏医论》之中针灸篇所提到的悬针之术。
　　听到李富生言他已经“心脉被封”，鹤倚风拿碗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不信邪地运行了一下修行多年的重华诀，内府似遭一番重击，又吐了一大口血。
　　“你这是又怎么了？”李富生吓得立马握住鹤倚风的手，顺势坐在床沿，给他把了个脉。
　　鹤倚风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李富生抓住，还被数落了句，“不听话。”
　　刚从死亡的噩梦里醒来的鹤倚风，又跌入另一个深渊，丹田重创，心脉大损，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就是被废了。
　　他的心里一片死寂。
　　阴翳丛生，旭日避退。
　　黑夜沉沉，永暮已至。

　　再说那救人的杨猎户，他大名杨多猎，出生那年家里收成不好，这根独苗苗都差点夭折，他爹娘想着给他取名“多猎”，讨个好彩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反正之后杨家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顺顺当当，打的猎物也是村里最多的。
　　邻里都说杨多猎是个有福气的傻大个，他也只憨憨的笑。
　　最近在这个平凡的小子身上发生了件不平凡的事，昨日晌午他照常上山打猎，却捡回个埋在雪里的男人，送到了李大夫家里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事，醒了没，这些问题困扰了他一天。
　　他是个直肠子，既然自己忧心青年的安危，望了望天，这个天气也逮不到什么大只的猎物，索性今天也早早下山。
　　医馆的门又被敲响，这次轻柔许多，是邻里间相互探访的正常力度了，杨多猎在门口唤了一声李大夫，便熟练地径自推门入内。
　　“李大夫，那公子......”，看到坐起来的鹤倚风，杨猎户话锋一转，声若洪钟，“呦，醒了啊。”
　　“你个大嗓门，小声点，病人刚醒，哪经得起你这么闹腾。”正在诊脉的李富生压着声音训斥。
　　像是为了应和李大夫的话，鹤倚风紧皱起眉头，方才那声震天响的问候确实搅得他脑仁生疼，不过倒是将他从惊惧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也算帮了个小忙。
　　“无妨。”鹤倚风开口的声音沙哑低沉，轻若罔闻，李富生几乎要凑到他嘴边才听得见那两声气音。
　　鹤倚风明显也愣了一下，旋即思索片刻心中便明了，约莫是在雪里冻了太久所致，北地的雪哪是这么好相与的，自己估摸躺了也不会太短时间，可不就是声带受损，发声困难、嘶哑。
　　“唉，看你这样，方子里又少不了再添几味润嗓的药。”李富生叹了口气，对着杨多猎道，“小杨，你在这看着点，我出去把刚煎的药端进来。”
　　杨多猎局促地站在原地，硬邦邦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李富生起身走向屋外，屋里的气氛瞬间陷入了尴尬，杨多猎不是个会说话的，他慢腾腾地蹭到床沿，缓缓坐下，回忆照顾病人的一般流程，努力轻声细语地说，“公子，你要喝水吗？”
　　瞟见鹤倚风手里端着还装着一半水的陶碗，又沉默了下去。
　　其实杨多猎刚才的嗓门虽然压过了声，但还是有点大，在鹤倚风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尝试理解身旁男人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示意不需要。
　　杨多猎低头僵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面上木讷，心里却有诸多想法，昨日只顾着救人了，今天见着这位公子的样貌，简直生太好看了。
　　对，就是好看，要是让他描述是如何的貌美，以他贫瘠的知识，只能寒酸地挤出个天仙下凡来形容。
　　也确实，鹤倚风的相貌是极好的，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唇略薄，原本凌厉的长相被一身病气冲淡，反而像幅着色淡雅的水墨长卷，水为明眸，山似玄准，大气磅礴。却也因为病容长卷半展，委委屈屈，可可怜怜，拘的有些小家子气。
　　气氛顿时更加尴尬了，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出去端药的李富生又进来了。
　　“叫你照顾人家小伙，你怎么干坐着。”李富生看着杨多猎那副傻样气不打一处来，把他赶去厨房煮粥了，又换走鹤倚风手里的碗，“喝吧。”
　　碗里的药香浓郁，棕褐色的药汁清澈不见浑浊，显然熬药的人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此时的鹤倚风撑起身子都要用上全力，才不至于显得摇摇欲坠，狼狈不堪，垂眼看着药碗，眼眸里的感情深邃，有砸了它的冲动。
　　生不如死，不如现死。
　　“瞧我这脑子。”李富生拍了下大腿，“刚才那个闷小子就是把你背回来的，也算你半个恩人，姓杨，叫杨多猎。”
　　鹤倚风微微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李富生发现了他的异样，出声询问，“你怎么不喝呀？”
　　他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怕苦？那可不行，喝药你这伤才能好。”
　　像对待小孩似的，扶起药碗，一气儿把药给灌进了鹤倚风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