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落谣》晏上观

51、衣带渐宽终不悔（1）

　　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滑落，血水自胸口，唇边源源不断流出，意识渐渐模糊，胸口没了起伏……

　　滂沱大雨很快将刺眼的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
　　雨越下越大，隔着厚重的雨幕，李萧乾的神情看不分明，只是隐约能知晓，他的嘴角是弯的，脸上没有太过明显的痛苦。

　　李徽玄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一口鲜血自嘴里喷出，他再也站不稳，倒在了地上。
　　此时，宋砚已经赶到，忙将他搀扶到床上躺下。
　　李徽玄紧紧捏着他的手，“把，把阿远叫进来……”
　　宋砚忙点头道：“是。”

　　宋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依旧伫立在雨中的李萧远身边，看到倒在地上的李萧乾，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三皇子当真有心，今日怕也并不会输，皇宫里都是他的侍卫，他离皇位，一步之遥。这么多年，他安排在皇帝身边多少探子不得而知，想杀陛下，得天下，轻而易举。
　　“四皇子，陛下请您进去。”
　　李萧远的思绪被拉扯回来，瞳孔有了焦点，“好。”

　　一进门，看到李徽玄惨白的脸，他蹙眉道：“不是说，中毒不深吗？”
　　宋砚回道：“四皇子，是陛下让我给了他一味药，可以短暂的表现出正常人的精神，可是此药伤害极大，此时恐怕……”
　　李萧远的手不自觉篡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徽玄苦笑一声，声音仿若游丝，“阿远，对不起，你剩下来的时候，我说过，让你做最幸福的孩子，可是，还是让你受尽了苦难……”
　　李萧远双唇抿成一条线，心里说不上的别扭，“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李徽玄闭上眼，长舒了口气，“继位圣旨已经拟好了，我本不想让你坐这个位子，太累太难，可是如今你也非坐不可了。”
　　“希望以后，你可以做个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一定要，比我好……”
　　李萧远缓缓开口道：“从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对我也不是不闻不问，你只是在保护我？”
　　李徽玄眼角滑下一行泪，“我怕我说出口，就再也做不到了。你还那么小，我怎么忍心，让你受那么多苦。”
　　李萧远有些怒意：“那你现在告诉我也不晚，我也不会，不会……”
　　“不会恨我吗？”李徽玄摇了摇头，“那些苦你全都受尽了，现在告诉你没有意义，只会平添你的烦恼。我想让你单纯的活着，单纯的恨也好，爱也罢，就不玩太复杂了。”
　　“那你那么多年爱的人到底是谁？”
　　李徽玄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想了许多年，可是都没有答案。
　　困意来袭，眼前是沈玉兰当年俏皮的模样，一双纯粹的眼睛，看着他说：“我迷路了。”
　　这么多年，我也迷路了，兰儿怎么只知道跟着我走，也不替我指指路……

　　看着李徽玄面含笑意，头垂到了一边，没了力气。
　　宋砚和李萧远缓缓跪下。
　　李萧远轻声道了一句：“父皇，珍重。”

　　顺德二十七年，皇帝李徽玄崩，谥号武帝。在位期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一生政治清明，平定西越边境祸乱，南境夷国入侵，百姓纷纷大恸。
　　四子李萧远继位，国号成和。

　　长安城的百姓并不知道这场兵变，李萧远对外称是皇宫布防进行了重新调整。落雁楼的尸体经过不断调查也基本确认都是些不知身份的浪荡徒子，无恶不作，死有余辜。

　　李萧远下令对城中流民进行登机，统一妥善安置，若发生欺凌，按情节严重程度进行处理。

　　李萧远瞒着所有人偷偷出宫，赶到了瑞王府，沈玉琼正坐在院子里发呆，不吃不喝。
　　李萧远慢慢靠近，温声道：“琼儿。”
　　沈玉琼听着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李萧远看着她木木的神情心底燃起恐惧，“琼儿，对不起，我……”他不忍心继续往下说，怕勾起昨日的情形，惹她更伤心。
　　两个人就这样，静坐无言。

　　这时，李重舟跟着赵风林来到这里，看到了两个人之间异常冷漠的氛围。
　　赵风林看到她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涌上一股呼之欲出的悲伤，他吞咽几下，颤抖着声音，“琼儿，姑父他，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沈玉琼有了反应，眼角有泪渗出。
　　“你还有哥哥，哥哥不会离开的，你还有舅舅，他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有李萧远，他那么爱你，那么大个皇宫，他很需要你。”
　　泪水开始如断线的玉珠，流个不停。沈玉琼抱着赵风林，抽噎着说道：“我想爹爹，我好想爹爹……”
　　赵风林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姑父他舍不得你的，他肯定会悄悄跟在你身边看着你，保护你……”

　　发泄了好一阵，沈玉琼才安静下来，眼睛也有了神色。
　　“爹爹呢？他的后事……”这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哪怕很痛。
　　赵风林道：“舅舅在将军府。”

　　沈玉琼拉起赵风林就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停驻，回头挤了个笑，“李重舟，多谢你照顾。”
　　李重舟微笑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瑞王府里，李重舟和李萧远四目相对，李重舟问道：“你怎么不跟去？”
　　李萧远微微蹙眉，“她心里想是还怨我。”
　　李重舟笑了笑，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琼儿明事理，她拎得清楚，会想明白的。”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李重舟叹了口气，展开铁扇缓缓扇了起来。

　　“那是你出兵南境以后，丞相发现你们交往密切，他很生气，便要琼儿断了与你的念想。琼儿不服气，第一次顶撞了她的父亲。”
　　“后来，丞相要定下我与琼儿的婚事，我许诺，定会照顾她一辈子。可琼儿死活都不愿意，她气势汹汹跑来问我，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不喜欢你。”
　　“我说，你一无所有，还被旁人视为眼中钉，跟着你，除了受苦，还有无穷无尽的祸事。寻常女子总是要思虑几分，她确实毫不犹豫告诉我，她不在乎。”
　　“我同丞相都没有取消这门婚事，琼儿性子烈，不吃不喝将自己折腾了个半死不活，丞相愁眉苦脸来寻我想个法子。我去看她时，别吓了一跳。她哭着求我，我没有办法，告诉了她，关于你的事情。”
　　“琼儿听完以后，你猜她说了什么？”
　　李重舟换了个坐姿，倚着头看着他。

　　李萧远眼神忽闪，有些紧张，“什么……”

　　“她说，这事与你无干，是人生性愚昧，喜欢趋炎附势，旁人待你不公，把自己的肮脏泼在你身上，却说你脏。她见过你的好，是这世上最纯洁无瑕的爱。”
　　“我不甘心，我问她，’若是他知道了你的亲人是伤害他最直接的人，他怨你，你怎么办’，琼儿告诉我，我只管喜欢他，那是他的选择。况且，她不相信，你会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李重舟叹了口气，“我便同丞相说清楚，取消了婚事，从此断了与琼儿的念头，她很爱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深刻，更清晰。”

　　李萧远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息心里的躁动，原来，她都知道的，原来，她一直都很相信自己。
　　也许上天怜他，才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沈玉琼。

　　沈玉琼跪在父亲棺前，一言不发，赵风林让她去休息，她不肯，只说想陪父亲最后一程。
　　李萧远趁着夜色，到了将军府，悄悄陪着她跪在了一边，
　　她听到了身旁的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是难过是隐忍是愧疚，她想说句什么，可抖了抖唇，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琼儿，对不起，都怪我，才让丞相……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李萧远声音有些哽咽，他无比自责。
　　沈玉琼突然开始抽泣，她一抽一抽的说道：“都怪你，你说要保护好我的，我那么相信你，你们的争斗为什么要牵连上爹爹……”
　　李萧远伸出一只手，想要抱住她，定在原地，还是缓缓放了下来，“对不起，琼儿，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让你原谅我……”

　　沈玉琼猛地栽到他怀里，锤子他的肩膀，“你都不知道哄哄我，陪陪我。我更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你也不想，你也很苦，可是忍不住就是想怪你……”
　　李萧远揽住她，“没关系，你该怪我的，只要你还理我，就都好。”

　　“琼儿，你愿意，陪我进宫，做我唯一的妻，成为我的皇后吗？”
　　沈玉琼的动作停住了，声音静的只剩下门口的风声，她缓缓点了点头，“爹爹让你护好我，就算你不认，我也赖着不走了。”
　　李萧远长长舒了口气，“琼儿，我陪你，送完丞相最后一程。”
　　两个人身姿挺拔，跪了一夜。

　　沈玉琼嫁与李萧远，大赦天下，减税三年，举国欢腾……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是个绝好的天气，沈玉琼一席红字，妆容精致，这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沈府的小姐，肤如凝脂，倾国倾城。
　　这也是李萧远第一次见她盛装打扮的模样，褪去了稚气，美艳的不可方物。

　　夜晚，二人共饮交杯。
　　“琼儿，你终于要成为我的人了。”
　　女子烟波流转，灯光昏暗，照的脸上的红晕更加秀色可餐。
　　他第一次对她这般凶狠，将这快要十年的深沉爱意，刻进彼此的呼吸，灵魂，梦境……

　　她靠在他怀里，轻笑不停。
　　“琼儿，你笑什么？”
　　沈玉琼俏皮的嗯了一声，“想想以后醒来便能看到你，我很高兴。”

　　李萧远搂紧了怀里的人，“我也很高兴，终于能夜夜将情话说与你听……”
　　沈玉琼红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琼儿，我只愿岁岁如今朝，夜夜长相见。”
　　又是云朝雨暮，春风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