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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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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踏出枫林庄的那一刻,唐莘的脑子似乎还有些懵懂,想起前夜还跟殷枫离痴缠绵绵,今天居然自己就已经被她派人送出了庄外,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左手指间仍在阵阵发痛,她看了一眼裹在手上的纱布,徘徊踯躅在那扇黝黑门前迟迟不舍离开,探头想看看枫离是否就躲藏在门后,只是想与自己开一开玩笑……
片刻过后,那扇大门果然又再打开,唐莘一下间喜出望外,赶忙跑了上前迫不及待地呼道:“枫离!你出来接……”话还没说完,只看见虎奴背着一个包袱也被人推了出来,黑门“咣铛!”一声又被紧紧关上。虎奴涩涩地看着唐莘,衣衫单薄得就像裹了层薄纸,在寒风里冷得瑟瑟发抖。
唐莘再也忍不住,将虎奴一把拉到怀里痛哭失声,抽泣着说:“……我本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却想不到她只想从我身上取走一件物品而已,到如今只怕唐门已经被她派人清理干净,父亲也已经落到她们母子手中……你我被她如此刻薄对待……有家归不得……真比丧家之犬都不如!罢罢罢,我唐莘从小没受过什么娇宠,也没享受过什么富贵,天生便是贫贱命,也不稀罕做什么殷家少夫人!”她将仆人们收拾好的背包打理了一番,看见了殷枫离写好的休书,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休书……我只当你跟我一时玩笑……想不到连休书都已经准备好!”哗——一下将休书一把撕得粉碎,向着天空一撒,周围顿时宛似飘起阵纸雨,纷纷扬扬落在了门前。
唐莘拉起虎奴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庄前,凭着两只肉脚向着离庄数十里的城里走了去。
走了好久,直走得两腿像灌了铅再也抬不动,虎奴的小脸难受得已经皱成了一团,他不会说话,只好拉住唐莘的手指着前方一家乡野客栈“呜呜”叫着,唐莘这时也已经又累又饿,虽说这乡间客栈让人放心不下,但四周已经再没有了落脚之处,她只好依了虎奴,从路边抓一把泥抹在脸上,低着头进了客栈。
掌柜刚要叫唤小二迎客,却看见这两个客人一个身上沾满污泥,另一个衣衫单薄,冻得缩头缩脑,心头顿时知道不是什么有肥水的主,眼睛一斜,敷衍了两句:“两位客官要什么就跟小二说啊。”说完将算盘往胸前一拿,背过身去算帐去了。
唐莘忍气吞声跟小二要了间房,低头正要付钱时再看看包袱,忽然发现衣物里竟包了十几片金叶子,她的心一下咚咚跳了起来,装作镇静的吩咐小二换成了两间房,然后要了一桌好酒好菜,她和虎奴早就已经饥肠辘辘,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女孩子家礼仪,拉开架势和虎奴在客栈里狼吞虎咽,惊得旁边桌上的客人目瞪口呆,从没见过这样吃法的人,简直就像刚从牢里出来的犯人一样。
唐莘嘴上虽然没有闲着,眼睛却在不时打探着四周,在枫林庄里这一年时间自己别的什么没学会,防范别人算计倒是学会了不少,四周这时都只看见坐了些庄稼人,放了锄头、摘了蓑衣,几个人要了几碟小菜围在一起猜拳喝酒。唐莘的眼光定在了一个身着白衣外穿件淡黄罩衫的年轻人身上,那人长得眉清目秀,一脸似笑非笑的斜盯着自己,唐莘转了转眼珠,假装没有注意到他,暗自提高了警惕。片刻过后,那人竟然拿着自己的酒壶走了过来,唐莘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可恨自己身上居然没带上一件防身的武器,如果这人是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待会儿真不知该怎么应付,她眉头一皱,忽然计上心来,暗暗将一包迷药捏在了手上,只等瞅准时机放进那人的酒壶中。
年轻人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对面,故意深洗了口气咧开嘴笑着道:“嗯——好香啊!”
唐莘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虎奴眨巴着大眼好奇地看着那人,唐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低声斥道:“别看了,快吃饭,明天还要赶路去城里。”虎奴摸了摸被拍痛的脑袋,这才又埋头吃饭。
年轻人闻言一笑,抱起酒壶喝了一口,擦了擦嘴忽然伸手搭在唐莘的手上道:“美人,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莘一下快被气炸了肺,一把甩开他的手,趁机往他酒壶里将药一撒,低吼道:“你说什么醉话!”
年轻人一点也没察觉酒里已经被下药,仍旧不依不饶地揶揄道:“美人还没进这客栈时我就已经闻到了你身上那股香味,美人无需害怕我,在下一定不会对美人做出什么越举之事,只是想和美人做个旅伴而已……”
唐莘气乎乎地一下站了起来,拉起弟弟的手叫道:“虎奴我们走!” 然后拉着他“噔噔噔”上了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迅速关上房门,然后微微将门掀开一丝缝隙,看见了那人已经上楼回到了左侧一间房里,心头暗暗记下,将房门又关上,忍不住捂嘴一笑,低低嗔骂一声:“叫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她在房里坐到了三更左右,困得两只眼皮一直打架,脑袋晕得就像塞了几块石头,沉甸甸的直往下坠,她用冷水在脸上敷了敷,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麻绳,悄悄来到虎奴的房里轻声唤醒他道:“小子,别睡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虎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的不满,唐莘赶忙将衣服拿过来给他穿上,边穿便说道:“今晚上我在那个登徒子的酒里下了药,现在已经到了药效发作的时间,你跟姐姐去他房里将他用口袋装上,然后扔得远远的,看他还敢不敢再欺负我俩!”
虎奴一听有好玩的事要做,睡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兴得一下从床上跳起,跟着唐莘蹑手蹑脚地来到年轻人的房前,两人戳开纸窗一看,只见年轻人已经在床上睡熟,于是轻轻将他的房门掀开,偷溜了进去将那人绑得结结实实,虎奴本来出身山林,从小跟母虎张大,虽说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但是力大无比,他将年轻人往肩头一放,跟着唐莘像阵风一般离开了客栈,往偏远地方奔了去。
唐莘此时的脑袋仍旧昏昏沉沉,感觉就像只要一闭上双眼立刻就会睡着一般,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忽然察觉身后好像有一群人跟踪,心头顿时不安起来,拉上虎奴施开轻功迅速甩掉背后尾随的人,两人狂奔了好久,总算将后面的人甩掉,抬头看看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月光映出一摸淡淡光亮,唐莘的心也不由有些害怕,吩咐虎奴说:“行了,就把他扔在这里吧,我困得实在厉害,好想回去睡觉……”说完将那人狠狠踢了一脚,低声怒道:“本姑娘今儿个心情本来就不好……居然被人休掉,你今日自己送上门来也不要怪姑娘拿你出气!”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背后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刚被相公休掉吗?嘻嘻嘻嘻……不如就让我来安慰安慰姑娘吧。”唐莘还没回过神来,背心一麻,顿时已经没了知觉。虎奴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义姐抱了起来,气得一下扑了上去,抓住那人又踢又咬,男人身上一阵吃痛,一把将他甩得老远,忽然间眼前刀光一闪,又一个持刀者冲了出来,照着他头顶猛砍了下来。男人看来身上功夫不弱,迅速躲开持刀者的攻击,抱起唐莘几个飞跃已经消失不见,虎奴惊得赶忙照着他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那持刀者自知轻功不如对方,只将手里钢刀往地上狠狠一甩,低头再一看那被捆的年轻人,此时地上只剩一根麻绳,那年轻人也已经消失不见,心头不由暗暗吃惊,大呼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那家伙是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
却说那男人抱起唐莘几个飞跃已经将持刀者远远甩在了身后,正得意得“呵呵”笑出了声,忽然一丝气劲击来,他躲闪不及,一下被打穿了右脚踝,痛得从树上一头栽倒在地,捂着右脚脸都已痛得变了形。渐渐地,一个人影走到了他面前,月光依旧淡淡的撒在了地上,他看见那人是一个身形高挑、长发及腰、锦袍垂地的女子,只可惜月光朦胧看不见她生得什么模样,那人刚才还痛得“哎哟”叫唤,这会儿目光已经尽被那女子吸引了过去,面露□□地道:“呵呵,今夜运气不错,先是看见一个貌美如花的乡间丫头,这会儿又碰见一个华贵无比的大家闺秀,爷今天定会让你俩欲仙欲……”
话还没说完,只看见那女子忽然将手一抬,一阵掌风扑面而来,那人的脑袋一下从脖子上掉下,咕噜噜滚得老远,脸上仍旧是那丝□□,胆小的人只怕看见转眼就会晕了过去。女子此时已经急忙上前将唐莘抱了起来,把了把她的脉搏,嘴里吁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颗药丸喂她吃下,忽然间,头上霎时起了阵剑风,她慌忙将唐莘一放,回身躲开攻击,凝目一看,只见霍菁菁手里握着那柄软剑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到了这里,她仔细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忽然问出一句:“你是谁?”
殷枫离刚要回答,忽然看见虎奴也已经赶到了这里,小孩子看见两人正在对峙,正一脸好奇的过来看个究竟,忽然发现了地上还在咧嘴发笑的人头,只吓得一头扑到唐莘身上,嘴里不知怎么回事竟会说出话来,大哭着道:“姐姐……我好怕……姐夫又杀人了……”
“姐夫?”霍菁菁闻言一愣,忽然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姐夫……呵呵呵呵……姐夫……”直笑得手都已经抬不起来,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殷枫离冷着一张脸任她耻笑,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被霍菁菁叫住说:“我不管你是殷家姐夫也好殷家姐姐也罢,那人已经跟踪了我几个月,我正要将他活捉到官府领赏银,现在却被你一掌劈死,你总得给我个交代才成。”
殷枫离徐徐回过身来,冷冷地道:“你要我怎生交代?”
霍菁菁从背后拿出一把小算盘来,“啪啪”一算,边算边说:“你无缘无故打死我领赏的贼人五百两,你媳妇在我酒里下药五十两,你弟弟捆我六十两,将我扔到荒郊野外一百两,再加上我这几月的车马费、劳顿费、酒宿费以及心灵受创费三千一百两,总共是三千八百一十两银子,不收银票。你要不要自己算算?”
殷枫离的脸不由抽搐了一下,也不愿再跟她多纠缠,从怀里拿出两张金叶子扔给她,冷声道:“以后我不方便再现身,你替我将她姐弟俩安置好,出了什么差错我要你的脑袋!”
霍菁菁接过金叶子放进怀里,嘻嘻笑着道:“别说这么重的话,我也是在半年前才知道,原来我义母居然就是你的母亲殷老夫人。算起来……我还得称你声离姐姐才对。这世上的事总是这么奇怪,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亲戚,你这人的心狠手辣我今夜也总算亲眼见识了,怪不得义母总说你行事阴毒无比,需要我这菩萨心肠的人在身边时时提醒点,免得你再做出些有损阴德的事,让满天的神佛来收了你。唉……可惜我身背霍家几条人命在身,正要问你讨个说法,现在义母却要我来帮你,这事可真不好办啊……”
殷枫离闻言顿时有些怒了,厉声道:“你要去哪儿便去!要向我要个说法我也随时奉陪!少拿母亲的话来压我……”
霍菁菁装作吓了一跳,将身子往后一退说:“君主饶命!妹妹我只是一时口快,将义母的话完完整整说了出来,既然义母有命,我这做孩儿的也定当全力以赴,辅佐姐姐的霸业,助义母早日登上昆仑九重天,你我的恩恩怨怨在义母偿愿之后便会一次算清,用不着现在各自逞强。”
殷枫离被她惹得恼了,不愿再跟她废话,转身便要离开,忽然霍菁菁又在背后扯起嗓子喊道:“离姐姐,记住义母的吩咐,回去后给我准备庄里最好的房间,再过几日我安顿好你的心上人后就会来你庄里!”
殷枫离气得将袖子一甩,纵身消失在了树林里。霍菁菁看她走得远了,回身蹲在唐莘面前道:“你这贼头贼脑的贼丫头,想不到那女暴君倒真放心将你交给我安置,嘻嘻,也罢,你在我酒里下药,我也在你身上动点手脚。”虎奴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从林里拣来一块黑炭,用手指抹了一层炭末在唐莘眼睛上画了两个又黑又大的圈,嘴上画了两撇八字胡,看得虎奴拍着手掌哈哈大笑,霍菁菁慌忙捂住他的嘴巴,摆一摆手示意不要吭声,虎奴用手捂紧了嘴巴,帮着将唐莘放到了霍菁菁背上,三人一前一后又往城里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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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菁菁背着唐莘来到了城里最大的浮云客栈,让掌柜的安排了两间上房,吩咐虎奴自个儿先去另一间房休息,然后将唐莘放在了床上,拉开被子为她覆上,霍菁菁累了一晚,这时也将衣袜一脱,钻进被窝和唐莘躺在了一起,蒙头大睡了过去。
两人睡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分,这日阳光已经照进了房里,刺得人睁开了眼,唐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伸手却碰到了身旁一个人,她吃了一惊,心里迅速闪过一念:难道是殷枫离把自己又悄悄接了回去?心里暗暗一喜,睁开双眼却看清了身边的人,这人虽说相貌还算俊俏,但是发鬓凌乱、一脸市俗气,和殷枫离实在差得天远地远了去,她一下意识到这人就是昨日在乡间客栈里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此时他的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腰上,嘴唇就快碰到了自己,唐莘厌恶得差点叫出声来,一把甩开他的手,两只脚用力朝他一蹬,咚!一声,那人被猛地蹬到床下,发出声“哎哟”惨叫,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吼道:“你做什么!”
唐莘缩在床角里,心里正七上八下,不知道怎么对付眼前这人,这时又见他一脸凶样,心里的害怕不由更甚了几分,忍不住一下尖声大叫起来:“来人啊!救……呜嗯……”
霍菁菁猛地扑了上去,用力捂住她的嘴说:“嘘……不要大声叫,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是来帮你的。”
唐莘睁圆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手脚仍在拼命挣扎。
霍菁菁干脆出手点了她的哑穴,抓住她说:“昨晚你差点被采花贼掳走,有人出钱拜托我把你带到城里安置下来,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唐莘定定地看着她,仍旧半信半疑,霍菁菁这时正凑拢到她面前,两眼正好盯紧了她眼睛上的黑眼圈和嘴上的八字胡,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唐莘顿时以为她刚才所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霍菁菁不得不将她压在了身下,又一声大吼道:“喂!闹够了没有?我说了我不是坏人!”
唐莘眼见登徒子伏在了自己身上,只可惜自己被点了哑穴不能说话,直恼得用力朝她拳打脚踢,霍菁菁将她的双手按在头两边,喘着气道:“行了,我怕了你,看你模样长得周周正正,我还以为一定是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却原来是个泼辣妇,怪不得义母总说这世上的女人最让人看不透,我只再跟你说几句话就走。你听好了,你那姓殷的假相公给了我两张金叶子要我帮忙将你和你弟弟在衢阳城里安顿下来,不过看来你的精力比一般女人都要旺盛,那就由你自己安排自己好了,待会儿我会将其中一张金叶子还给你,反正我也没兴趣帮姓殷的忙。”
唐莘咋一听见他说起殷枫离,心里顿时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两只手也不由停了下来,想要问他昨晚发生的事情,只可惜嘴里不能发出声音,只好拼命朝他眨眼。霍菁菁看见她两只画上黑眼圈的眼睛拼命朝自己眨着,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差点滚到了床下,唐莘没心情追究他到底开心什么,扯住他的袖子用力摇着。
霍菁菁忍住笑意替她解开了穴道,唐莘赶紧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刚才说枫离……枫离她让你来照顾我。”
霍菁菁不耐烦地掸了掸衣衫,语气不悦地道:“她只是给钱让我帮你在城里安顿下来,没说过要照顾你。”
唐莘闻言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口里轻叹了一声,低头缩进了床角默默不语。
霍菁菁回头看了看她,不解地道:“你叹气做什么?难道你还真想和姓殷的做夫妻不成?”
唐莘的脸不由阵阵发烧,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纠缠,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说打算把我安顿下来么?还不赶快做事?”
霍菁菁斜瞟了她一眼,从床上坐起身说:“那你还不赶快梳理?我可不想被人说我带了只熊猫上街。”
唐莘瞪了他一眼,就着房中铜盆里的凉水将脸擦净,心里惦念着不少心事,一点也没发现先前被人在脸上涂画。霍菁菁背对着她悄悄将脸上易容的东西都拿了下来,用清水洗净之后梳妆整理完毕回头朝唐莘一笑,唐莘不由惊了一跳,想不到刚才还是个俗气邋遢的街头小子,现在竟变成了个清丽脱俗的美少女,唐莘盯了她良久,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慌忙别过了脸去,霍菁菁嘻嘻一笑,故意揶揄道:“美人啊,你说……是你那殷家姐姐好看,还是我好看?”
唐莘轻哼一声,不搭理她,霍菁菁也不生气,换上一身皂衫叫醒虎奴后领着他们往衢阳府衙赶了过去。不过片刻工夫,三人已经来到了衙门前,霍菁菁抬头望了望府衙门上方那块漆金牌匾,口里冷哼一声,抬脚便要踏进门里,守门的衙役急忙拦住她道:“干什么!衙门大院也敢闯?”
霍菁菁道:“进去告诉孟新竹,就说他留意了一个月的故人要来拜访他。”
衙役见她居然直呼衢阳府里贵客的名号,顿时已经不敢怠慢,慌忙进去禀报,不过片刻功夫,府里已经传话出来有请。霍菁菁领着唐莘虎奴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府衙贵客房里,见到了昨晚在野店里捉拿采花贼的名捕孟新竹。
唐莘从小未涉足过江湖,从没见过这些道上人物,她不解霍菁菁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见这个人,虎奴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英威勃发的年轻男人,羡慕得两眼都不眨一下。
孟新竹抬眼看见霍菁菁,面上不由一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丝茫然。霍菁菁微微笑道:“怎么?跟踪了我一个月忽然就不认识了么?”
孟新竹睁圆了星目,又仔细看了半晌,只得一声苦笑道:“阁下这身易容功夫实在了得……”
霍菁菁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坐到了一张椅上,拿出那把小算盘道:“那名采花大盗昨日已经伏法,今日我也不跟孟捕头废话,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有些帐目还是算清得好。” 说完将手上算盘上下一摇,手指熟练地啪啪算到:“捕头将本姑娘误认为采花贼,和手下总共三十六人跟踪了我四十三日零八个时辰,给本姑娘造成了极大不便,一个时辰十两白银,一共五千二百四十两,另外你和你的手下四处造谣说本姑娘是采花贼,这五千两名誉损失的银子自然也得算在捕头的头上,两样相加合计是一万零二百四十两白银,看在捕头也是职责在身的份上,特地除去零头,一万两白银,一分不少,麻烦捕头现在就给我。”
孟新竹闻言嘴角不由微微一抽,强作客气地道:“……姑娘这样……岂不是故意上门找茬?况且当初姑娘打扮成男人,而且的确是在姑娘所经过逗留的地方便会出现年轻女子被采花贼侮辱的事……非是在下故意怀疑姑娘……”
霍菁菁冷笑一声:“当官的居然说没当官的上门找茬,这是哪门子理?你这天下第一名捕居然怀疑我一个女儿家是采花贼,传了出去只怕你爹水师提督孟大人的脸都会被你给丢光!”
孟新竹气得一下捏紧了拳头,强忍怒意道:“姑娘,本捕头念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不追究你来衙门肆意惹事,你还是快快离去,免得你爹娘担心。”
唐莘听出这捕头的语气有些火了,急忙悄悄扯一扯霍菁菁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再激怒这男人。谁知霍菁菁就像没看到一般,依旧不依不饶地道:“捕头大人难道是想赖帐?想不到名闻天下、鼎鼎大名的孟大捕头居然会跟一个姑娘赖帐,真是有够好笑!既然孟捕头这样不爽快,那姑娘也只好将你把一个大姑娘污蔑成采花贼的事传出去,到时候孟大捕头的英雄事迹只怕会比评书上的故事还传得快吧……”
“行了!”孟新竹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狠一狠心道:“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霍菁菁呵呵一笑,双手抱胸道:“孟捕头果然快人快语。姑娘我也没什么其他要求,只是想托捕头给找个好点的地方,安顿好我朋友。以后她在衢阳城里的安全就都交由捕头你来负全责,如果她出了点点差错,就别怪我将捕头的办案手法传遍天下。”
孟新竹闻言瞟了唐莘和虎奴一眼,语气冰冷地道:“保护百姓安危本来就是我做捕头的职责,姑娘这个要求孟某人可以办到,至于寻一处地方嘛……得看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了。”
霍菁菁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漫天要价,心里寻思了一下,回头问唐莘说:“美人啊,我看你绣工了得,不如要一处繁华点的路段,开一间绣庄如何?你那假相公已经不要了你,今后你得为自己打算才成。”
唐莘听她在外人面前称呼殷枫离作假相公,脸上已不由通红无比,低头默思了阵,点头答应了。
霍菁菁笑嘻嘻地回头对孟新竹道:“那就麻烦孟捕头给我这位朋友寻一处适合绣庄生意的房子了。”
孟新竹沉默了一阵,挥手派人叫来衙门里的师爷,两人在背后嘀嘀咕咕了一阵,唐莘担心孟新竹不会甘心就这样送人一处房屋,悄悄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霍菁菁,霍菁菁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孟新竹是条出了名的血性汉子,不会做背后伤人的事。”
两人刚商量完,孟新竹已领着师爷来到了她俩面前,师爷开口道:“这位姑娘,刚才孟大捕头说起你们需要一间繁华路段的房子,现在我手头倒是有一间,二位姑娘跟我去看看吧。”
霍菁菁呵呵一笑,朝孟新竹一抱拳:“多谢孟捕头成全!”两只美目从他面上扫过,孟新竹的心猛然一跳,慌忙摆一摆手,背过了身去,掩住了迅速泛起红晕的两颊。
霍菁菁笑着带起唐莘和虎奴跟着师爷出了衙门,经师爷指点三人很快来到了城里最热闹的芙蓉巷,师爷领着他们几个来到一座四合小院里,抱手道:“姑娘,这里就是我那间房了,你看怎么样?”
霍菁菁四下里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点头道:“不错,这里挺宽敞,住下她姐弟两个绰绰有余,今后绣庄忙不过来时也可以请人住下帮忙打理,美人你觉得如何?”
唐莘看着这处新家心里也觉满意无比,朝她轻轻点了点头,霍菁菁嘻嘻一笑,又同她开玩笑道:“想不到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唐莘一赌气,脸上迅速胀起一丝潮红。
三人送走师爷后,霍菁菁迅速又带着她俩购置了许多家具用品,叫人来安放妥当,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为她买来刺绣工具,一直忙到第二天傍晚时分,转眼间一个空荡荡的小宅院顿时变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绣庄来。霍菁菁仔细看过四周后回头对唐莘道:“明日我去找人裱制一块牌匾来挂上,美人想为绣庄取什么名字?”
唐莘低头默思了片刻,轻轻言道:“就叫忆枫庄吧。”
霍菁菁闻言一愣,诧异地问道:“你……心里当真想着那姓殷的女人?”
唐莘不愿再跟别人谈论起殷枫离,撩开额上落下的一缕细发,烦躁地道:“谁说我在想她!我只是想起这一年多来我在枫林庄里所过的日子,心里有些感慨而已。”
霍菁菁斜眼瞟了瞟她,无奈将嘴角撇一撇,不再多问。
三人围在圆桌边默默的吃着晚饭,唐莘不断的给虎奴夹菜放在碗里,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气氛实在有些冷清无聊,霍菁菁知道是自己今天一再提起殷枫离惹恼了唐莘的缘故,脸上不动声色,过了半晌才开口说出一句:“我看你这里也已布置得差不多,姓殷的交代我的事我也已经完成,明天我就会去她庄里。”
唐莘的心不由一跳,心头闪过丝不舍,捏紧袖子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样的话:“……这么快……”这几日幸亏霍菁菁替她张罗打点好一切,她和虎奴就这样舒舒服服的住了下来,想起这几日她也帮了自己不少忙,然而自己却一句感激的话也没说过,心头顿时生起丝内疚,默默将头抬起看向她,恰巧这时霍菁菁也正看向唐莘,两人目光一碰,唐莘心里更加有些难受,只是不知此刻霍菁菁心头到底是如何想法,只怕她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丢下自己这烫手山芋了吧。唐莘慌忙低下了头来,拉起虎奴一同站了起来,朝霍菁菁作了一揖,道:“这几日多亏妹妹照顾,我和小弟虎奴才能在这城里安身,大恩不言谢,今后妹妹有什么需要姐姐的地方尽管开口,姐姐一定竭尽所能……”
“行了行了!”霍菁菁烦躁地挥手打短她的话:“你们这些人总是规规矩矩,连说声谢谢也还要说这么多不中用的话!你一个武功薄弱,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家能帮我什么忙!” 说完拿起桌上酒杯一口喝下,心头像是揣上了什么心事。
唐莘听她说出这样的话,面上不由尴尬至极,心知她说的话虽是不中听,但却都是实话。霍菁菁一仰头又已经喝下一杯酒,脸上泛起丝红潮,打着酒嗝自言自语地道:“你们这些人呐……呃……一个个全都这样,全都是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好听话人人会说,体面事人人会做,只可惜……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就连从小将我抚养大的义母也是这样,我跟了她整整六年,到如今却才知道她居然是我仇人的亲生母亲,还要我去仇人家里助仇人一臂之力……呃……呵呵,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好笑,我辛辛苦苦学艺六年,想不到却要去为仇人效劳……”说到这里,她一下趴在了桌上,眼中落出滴泪来。唐莘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扶了起来,好言劝到:“你……你别太难过,这世上的事本就让你我这些凡夫俗子猜不透、摸不着,人的一生就像在同命运的神仙们玩游戏,清晨起来也许是一片灿烂阳光,到了傍晚……说不定便是雷雨交加,这起起伏伏岂又是你我能掌控自如的?”
霍菁菁闭上双眼,脸上闪过丝苦笑道:“不错,人生起伏非是你我能操控的,但是我也不会仍由命运安排,明日我便会去枫林庄里会一会殷枫离,我看得出,你对她似乎仍旧情意无限,想不到啊想不到,两个女人居然也能有这样的感情,呵呵,今日你我可以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他朝只怕你我便会是异路敌人,来吧,这杯酒便是为你我相识一场而饮,他日只怕我们便会举剑相向……”
唐莘的心中此时早已涌满无限哀怨,与她为敌……虽说自己跟她相处时日不多,但这绝美少女跟自己甚是投缘,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此将她认作妹妹,只是她居然跟殷枫离有着莫大的冤仇,这份惋惜与悲伤实在是难以言语……
两人举起酒杯轻轻一碰,然后各自一仰头一饮而尽,虎奴看她俩喝得正欢,去地窖里又拿出几坛好酒来,三人大笑着互相敬酒,全然忘记了各自心中的烦恼事,所有的不快尽都抛诸脑后,漫漫长夜尽在举杯畅饮中流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