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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行宫 ...

  •   离宫之前,我再也没能见到平阳。那时只觉得是平阳受父皇宠爱,可以日日出宫的缘故,大戏落幕后想到此,便觉得那时候便有了山雨欲来的端倪。
      安排马车的时候,十八不愿与我同车,蒋贵妃要小睡,她也不好前去打扰,便挑了个软柿子,强行与那人换了马车。本来这马车里应该是我、十二姐和十八三人,十二姐又去陪着陈德妃了,马车里便只剩下我和那位软柿子在。
      软柿子是宫妃,就是那位随行的唯一一位低位嫔妃,徐嫔。这次伴驾哪位宫妃不都是浓妆艳抹,就连宋皇后也化了时下流行的落霞妆,可这徐嫔却半点脂粉也无,她生得一张清秀有余艳色不足的脸,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脸色还有些过于苍白。可知是个不会争宠的,既然无宠,可又为何能进得去行宫避暑名单?难不成和我一样是运气来了,恰好就轮着了?可徐嫔又不是皇女,哪有什么随机轮着的道理。
      这马车内里不好站起来,我微微向她点头算作了行礼,她也点头向我回礼。我没什么品级,她的品级也不高,说来两个人的地位也算是半斤八两。我瞧着她靠在窗沿边眉头微皱,从荷包里拿了清凉油给她。“你凑鼻下闻一闻,好过一些。”她低低说了声谢谢,却没有伸手拿,兀自皱眉撑着,等中途抵达景山山脚的驿站时,她慌忙出了马车,扶着驿站旁边店家插着的一杆酒旗,便吐了个昏天黑地。
      幸好是帝王行銮,这里早就清了场,酒家里都没人。我唤着从后面马车下来的杏春,忙端了水来,旁边一个老嬷嬷破有眼力见地去请了太医过来。可徐氏也忒不领情,都吐得像是要呕血了,还一直说不要太医。那太医心里也有气,还没怎么休息呢,他就被唤着跑过来,还不是什么正经的贵人,现下又不要他医,杏春好说歹说地赔了半天礼,才将人请走。我心里不耐烦,拉过杏春就不想再管徐氏,说来也奇怪,徐氏都这副模样了,她带来的宫女也不知数,现在都还没过来。旁人自家的宫女都不急,我也别使唤我的宫女忙着替她伺候了。
      “这......看起来像是有了......”
      “宫里多久没有妃子怀孕了,不会这么巧吧......”
      方才叫太医的老嬷嬷站在一旁与一个内侍嘀咕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向正抚着胸口顺气的徐氏......我并不知道妇人怀孕是何模样,原先我缠着秀姑说些我母妃的事,她拗不过我倒还说一件,说是母妃怀我时总是吃不下东西,吐了好些天,晚上睡不着还感了风寒,可是大夫说怀孕时最好不要吃其他药,母妃便夜夜捂着三层被子,出了一身汗,拼着将风寒赶走了。秀姑说这事时,是想说我母妃五和珍视我,可在此事我却觉出不同的事来,方才我将清凉油递给徐氏时,徐氏便不敢用。
      “说什么,别乱嚼舌根!”我心里有了猜测,转头让老嬷嬷和内侍不要乱说。两人也察觉自己越矩,唯唯诺诺地应是。以防不测,我又问了他们是哪个宫的,老嬷嬷白了脸色:“皇女万勿将奴婢向主子那告状啊。”
      “你现在不告诉我,等到了行宫,就那么大的地,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见着你跟在谁身后,便二话不说去告了你。你现下跟我说你是谁的奴婢,我也就抓你个小辫子,也不用去忙着告到你主子那去了。”
      老嬷嬷这才缓了脸色,拉着内侍道:“奴婢两人是德妃娘娘宫里的。”
      我让他们退下,父皇和宋皇后他们应该是在驿站内的正房坐着歇,远远就听到驿站的官员在溜须拍马地奉承。我和徐氏不是什么打紧的人物,便和杏春扶着她,往偏僻的房间里坐着避一下外面的毒日头。杏春向我打眼色,我盯着徐氏腹部看着,她穿了一身淡月色的齐胸衫裙,行走之间看不太出她的身形。真是想不到这里竟然揣了个龙子龙女,身在后宫也是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些妃嫔争宠的手段。徐氏位卑,也不是得宠的,背后的家族也不知是什么,想也知不会是什么烜赫大族,不然也不会这么辛苦地怀着孕,还不敢上报。瞒得满宫之人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可是真没人知道吗?
      徐氏的遮掩并不明显,那份去行宫避暑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孰不知是见她怀孕故意添上去的,只不过添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出自帮她一把的好心还是恶意。我扯了一把杏春,让她收敛好神色,作出假装不知徐氏有孕的模样,只与她说了会注意身体,要好好看太医一类的话。徐氏缓了脸色,执着我的手落下泪来:“皇女是个好人。”
      “娘子说笑了,你身体不适,仍谁看了都会好好帮你的。”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眼泪不断地往下落。哭了一会,似乎觉得在我这样的小辈面前哭泣,实在有些不像样子,又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我从怀里拿出我自己绣的水仙手帕子为她拭泪,她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擦眼泪,那手帕上都是她眼泪的水印子,她也不好现在还我,说洗干净了再给我。
      我对那方手帕无端起了厌恶,只说送给她就好。
      外面有了响动,杏春说父皇他们都上了车,我也扶起徐氏回到了马车上。她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完后,轻松了许多,也能支起精神与我说话。我却被这蜿蜒曲折的山路弄得恶心起来,也不知前面父皇他们的车架是否与我这般一样颠簸,他如果难受,叫众人停下,把制作马车的人骂一顿才好。我也只能这样乱想,实际上皇帝的马车怎么可能和我的一样,就算四妃的只怕也比我的好上不少。
      我因想着徐氏有孕,也不敢将清凉油拿出来嗅闻和涂抹,就怕那药碍着她的龙胎,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皇女若是犯恶心,可以撩开帘子吹吹风。现在已经在景山上了,外面风景一定很好看。”我也没问她先前为什么不撩开帘子吹风,我也顾不得矜持,将帘子直接挂了上去,入眼的便是一片翠幕,凉风裹着怡人的花香,我闭上眼睛趴在窗沿上享受着凉风吹在我脸颊上的清爽,这简直比清凉油还要好用。
      头顶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笑声,我抬眼望去,眼前的翠幕被一名骑马少年遮了去。他眼里带着笑意,这笑里并没有含着嘲弄,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三皇兄你笑我作甚?”“我坐在车里闷,去山脚下的镇子溜达了一会,也没告诉旁人。还以为你们要在驿站多歇会,结果转眼就走了,我只能牵匹马追上来。不过骑马倒比坐马车爽利多了,看着十七妹在这吹风,应是与三哥想得一样了。”
      三皇兄是宋皇后所生,我与他并不相熟,不过是请安时碰到几回,宫道上路过的点头之交。宫里也说三皇兄是个仁善宽和的人,对宫人们都很亲切。太子有时都会看不起其他皇子皇女,三皇兄却一视同仁,和他说话就像是民间的兄妹一样。他性子温软,不像平阳那般性疾,但都是很好的人......想来生在宋皇后的膝下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不会骑马,不过能感受这风,确实比马车上闷坐着好。”
      三皇兄听着我的话,点了点头,却还是担心地提醒:“这山风湿气足,吹多了头疼,到了行宫就能松快了,十七妹还是将帘子放下来吧。景山还有很多不错的地方,三哥得空就带你去玩,可别第二天头疼地起不来,白白在床上躺着。”
      “那三哥你也吹着风呢,怎么就不怕头疼呢?”
      三皇兄愣了一下,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时常出门侧马,与我自然是不一样的,想是平阳也不会像我这样娇弱,他只是善意地提醒我,我这般反问他,倒是让他下不来台了。我有些窘迫地就要将帘子放下来。一枝白茉莉却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三皇兄笑着将茉莉花别在我的发髻上:“十七妹真好看。”
      我出门时图方便只让秀姑随意为我梳了一个双平髻,方才在毒日头下与徐氏折腾了这么久,也没能梳妆整理,不知道狼狈成什么样了。但是三皇兄却一点也不嫌弃地为我簪花,还夸我好看,这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好看。
      “我......三哥也好看......”
      “好了,簪了三哥的花就听三哥的话,把帘子放下吧。”他没能听见我的话,我放下帘子后,凉风未能再吹拂我面,我双手摸着脸,竟是比之前还要热上一些。我摸了摸发髻上的茉莉花,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能取下来。等会,再等会再摘下来,到了行宫让杏春去问问有没有会做干花的......
      “那是三殿下吗?”
      徐氏竟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
      我皱了眉,回了一声,却也不愿再多说。徐氏却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沉默,她接着说道:“三殿下生得真好看,性子也好。陛下的皇子们都是这般吗?”
      三皇兄剑眉凤眼琼鼻阔耳,怎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我不耐烦地回答道:“三皇兄是嫡出。”
      “......也是......”她方才起了兴致,听见我的回答却连眸光都黯淡了。实在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句“也是”不知道指代的又是什么,一个怀孕的宫妃,想的也多半是能生下皇子吧,她还想生个如三皇兄一般的吗?这宫里的皇子皇女们,愚钝莽直的有,小肚鸡肠的有,天真蠢笨的也有,哪个又能比得过平阳和三皇兄呢?
      上山的路并不长,行宫只建在离山脚稍高处的一块平地上,隔离了山脚下的小镇,为的就是不扰民。这是前朝大宇时便有的宫殿群,传言那时的皇帝爱黄老道玄,晚年就住在这景山行宫里。宫殿便比着神话的仙地,划分命名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洲。父皇和皇后便住在蓬莱的栖龙阁和相逢楼里,妃嫔和皇女则分住在瀛洲和方壶,皇子们在员峤上。岱屿是用作宴饮的地并不住人。
      我住的地唤为葩仙筑,院墙上攀着密密麻麻的藤萝和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屋子都是用的竹搭建,外屋的架子上放着整整齐齐的书册,我拿出一本,吃了满嘴的灰尘。杏春连忙拉着我远离:“这葩仙筑看着确实清幽,床铺被褥也干净,结果这些收拾的人还是偷懒,竟然有这么多灰,待会指定使唤不动他们,又得奴婢来清扫。”我点点头:“毕竟不是咱们连翠轩,也就几日,忍忍也就是了。你记得等会出去拿扫尘的时候,再多拿一点驱虫药,这里花草太多,夏日虫蚁本就活跃,这屋子还是竹子做的,晚上睡着起来必定不好受。”
      “奴婢还以为是来享福的呢!”杏春气得跺脚,“主子一天车马劳顿,我去给主子先端点吃的吧。晚点岱屿那边还要办宴,当着这么一众皇帝妃子的面,吃也吃不痛快。”
      “去吧,你先吃了再给我送,我不急。”
      我坐在竹椅上,翻开那册书,扉页的末尾落了“微之”二字,也不知是何意,可能是书籍的主人?也不知那些人从哪里淘换来的书,在这葩仙筑里摆着充神仙风雅,白白落了几层灰,还只能被我这样的愚人翻阅。
      “道......可道非常道......”这话念着别扭,不像是诗词集子,也不像是孔孟经书,倒是跟我之前为宋皇后的经绣有些相似。神神叨叨不知所谓,可世人偏偏觉得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暗含着大道理,大概是不懂装懂的人多了,没道理也成了道理。
      我避着灰从架子上又拿出一本来,扉页上仍旧写着“微之”,内里也还是那些经言。我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座书山,原以为得了珍宝,却是粪土。
      杏春端了一碗藕羹和一叠莲子来,我就着吃了干净,肚里还是有些空空。“怎么不拿些顶饿的干粮?”杏春笑说:“进行宫的时候没发现,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看到岱屿那边好大的一片莲湖,还连着飞瀑。好些丫鬟婆子都在那围着剥莲子和制藕粉,奴婢还未到厨房,就听她们说现下厨房那在赶着菜呢,贤妃遣人去了一趟要点粥米都没腾出手做。奴婢就讨了点她们的藕粉和莲子,奴婢看着那藕粉如雪片一般,可是个好东西。主子吃着如何?”
      “的确回味甘甜。”我咂摸着余味,肚里却越来越饿,好东西太好了也不行,吃不够啊。杏春为我换了一身杏色的衣裙,又挽了个垂髫分肖髻,她正要为我插上玉钿时,我将方才取下的白茉莉拿了起来:“插这个。”
      “单单一个茉莉,会不会太寒碜?”
      “谁会在宴会上看我啊?插上我自个高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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