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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寻书 ...

  •   宋皇后无奈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平阳的额头,两人话谈一会这才说回薛笺的事,在场的皇女们却因为平阳的话已然心不在焉,这好意头的薛笺一时也变得没什么喜气可言了。宋皇后瞧出众人的神思不属,只好找了个理由让众人请辞。挂满薛笺的玉竹屏风被内侍折叠起来,送往福宁宫给皇帝看。
      我站在阶下,回头望去,宫女们将殿门缓缓合拢,平阳枕在宋皇后的膝下,不知在说什么。她的双眸突然望向我,我猝不及防就要敛了眼,平阳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是特别的,因着这层特别,我突然觉得她与太子一起出宫为父皇办事似乎并不算什么,穿了外臣的男装也不算什么......
      虽然我与她同样都是皇女......
      我回到连翠轩后,便让杏春去翰林寻嵌有我那句“林下清风自一家,稍亲梅竹近兰芽。”的诗集,她认得字比我多一点,听闻她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家境也还算可以,只是她是个庶女,嫡母不贤才进了宫。认得字也是小时候躲在门廊下偷听她父亲教书学的一些。十八虽嘴毒,但说这诗并不算好,非大家所作,应是真的。杏春只怕还是要找上许久才行。我都做好了她晚间再回来的准备,让秀姑给连翠轩落锁时留条后门的门缝让杏春好进来。结果我午睡方醒,桌案上便端端正正地摆上了一卷书。书有些过于老旧了,封面还落着霉印,上面写着“竹隐集”三个字。我翻阅了一会,虽不知里面写得如何,但见上面斑驳的墨痕,便知这册子并不让人有爱护之心,看见”林下清风自一家”的开头,将整首诗都念了一遍,恰巧这诗简单,也不见生僻字。想了一会就明晓了这首诗的意思,正如十八所言,的确不是什么大作,只是闲来暇趣的小诗,琢磨不得深意。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将册子放在博古架上,和一青瓷挤着,这也不怪我薄待书籍,实则我这的确没什么正经的书架子。“奴婢去翰林拿书也是犯了愁,本要去问问值班的大人,那人却讽怪奴婢是女子,不愿意为奴婢找书。奴婢只好自己慢慢寻找,那值班的大人还不让奴婢多加翻阅,找起来属实艰难。恰巧,奴婢遇到个好人,听了那句诗便将书递给了奴婢。这翰林院的书浩如烟海,奴婢心想那值班的大人八成是不知道主子你要的书在哪里,才装出这副清高样子,说什么女子不可碰圣贤书。不像是帮奴婢的那位,也不见得满嘴仁义道德,奴婢刚说半句诗,他顺手就递给奴婢了,可是个真正的饱学之士。”
      “你个小蹄子莫不是思春了。那些大人都是读书有功名的能人,哪像你说的这般偏颇。不帮你的就是肚里没墨水,帮你的就是饱学之士?”秀姑笑着对杏春啐了一口。
      “哪能啊,秀姑你冤枉奴婢!但凭你也去了翰林院,只怕也和奴婢一般想法。”
      我方才已知晓《竹隐集》确实冷僻,杏春这番话虽有些夸张,但还未必不是真的,我心里也好奇起来。“那帮你的大人是谁?长什么样?”秀姑见我竟然顺着杏春说话,笑着骂道:“你自个在那花痴,把主子也带着跑了。”
      杏春得了意,话说得越发像是说书:“那大人穿着一身月白直裰,衣上织着云纹万福字的暗纹,腰间束着宫绦,还挂着葫芦绿翡的佩。说来也奇怪,他这副闲适的打扮当这翰林院不像是什么办公的地,倒像是他家藏书的后园子。”
      我抓了一把瓜子磕着:“你方才不是说翰林院有值班的大人了吗?想来今日不是他当值,不穿官服也正常。”
      “说是如此,可这大人的衣裳料子非同寻常,像是江宁那边绣娘的手艺。这翰林院的大人都是科举后的新生士子,面嫩的多,可衣裳料子这么嫩的也没见几个。可能啊,是哪个勋贵家里的公子呢。”
      父皇改前朝九品选官之法为科举,大力提拔寒门士子入朝为官。有些中举的三甲,面圣时都穿得褴褛,得了功名,一般封官都会先入翰林院待几年,也造成了翰林满清廉的盛况,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现下在翰林院看到一个穿得讲究的,倒成了新鲜事。
      “那大人衣着金贵也罢了,可他长得又是一副极为俊秀的样貌,剑眉凤目琼鼻阔耳,是富贵荣华的好面相......”
      我瓜子都磕不下去了,忙打断杏春:“别了,说得我都不信了,怎么还开始相面了?你这是在哪个话本子上看的词,就算人家帮了你,穿得也不错,可哪有这样的神仙人物?”
      “可......”杏春还想说下去,可我已然将瓜子都收了起来。她讨了个没趣,瘪着嘴收了干果盒子下去。秀姑方才还啐着杏春,这会却又没了声,两只手揪着袖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秀姑,你怎么了?”
      “啊......”秀姑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看了我许久,像是才认识我一般,叹了口气道:“主子也大了......是该想想婚事了......”我闹了个大红脸:“秀姑,你说什么呢?我前面还有好几个皇姐,我也没及笄,怎么就说到婚事了。杏春那小丫头在那胡吹说书,也就提了个长得好的男人,你怎么就想到这了!”
      “是老奴唐突了,也是老奴突然想着,当初见着主子也就老奴半截手臂这么大,现在主子也长得这般亭亭玉立了......民间的女儿十四岁订婚的不少,也是主子没母妃来张罗着,日后不知能许配给什么人家......虽说主子千金之体,可陛下的皇女有这么多,主子若是嫁的比其他皇女不好,今后也少不得被人比较埋汰......”
      见着秀姑一脸关切,我原本害羞的心思也淡了,愁云笼上心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皇女有这么多,必是要在其中分个高下的,我沉了脸,心里一会是对未来事的渺茫,一会是对现在境遇的苦恼。我的视线落在博古架上被青瓷挤到角落里的《竹隐集》上,不论如何......我要先念书才行。
      箱子里放着的经绣也搁置了好一会,天气也慢慢转热,连翠轩宫女的夏衣都已经备好了,蒋贵妃的那身金衣裳也应该做得差不多了。这次去内务府,倒是痛痛快快地给了连翠轩三卷金线。杏春还有幸见了一眼那身百花蝶穿金线褙子,按照她的话来说,金线勾勒在百花和蝴蝶上,在阳光底下看着,穿上的确是熠熠生辉,华贵之余不失仙气,恍若神仙妃子。这上面用着的金线虽多却也不至于当初短了我的金线,这身衣裳也就没我想象中那样是个几斤重的黄金盔甲。可想是蒋贵妃或者说是十八皇女故意使唤内务府找个理由不把金线给我。
      先前呈上去的薛笺,父皇看后果然对十八赞了几句,还连带着夸蒋贵妃,说是天意赐他宠妃,又有一个合他心意,选了他诗句的女儿。宫里沸沸扬扬了好些天,漪澜宫的赏赐就没断过。十八还因此获了封号,这是自平阳后,第二个宫里有封号的皇女,唤为“承平公主”。这两个字说来也是与她选的那首诗有关,正是取了诗中发愿天下太平物阜人杰的道理。
      我越发避着十八的风头,只紧着这些金线绣经。连翠轩往来人少,也就二十突然来了几次,一是来道歉,我本就不生她什么气,也没怎么刻意搭理她。她却像得了什么好,腆着脸地闲来没事就过来,一会带了什么奶冻糕,一会又带了什么清凉汤来。她说都是她自己做的,我尝着确实比宫里厨子做的要好吃些,便也容得她在连翠轩待着。
      前几天还只是微微有些热气,转眼便入了伏。宫里拟的去景山行宫避暑的单子也昭示了,宫妃里,蒋贵妃自然在其上,宋皇后和四妃也都跟随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听说过的嫔位徐氏也跟着要去行宫。皇子皇女里,皇子向来是都去的,这次却独留了太子在朝上办事,不用随驾行宫。皇女中,以前是只随意点了几个嫔位以上宫妃的皇女和平阳公主跟着,现下平阳公主没在上面,却多了承平公主,另外还又点了我和十二姐随驾。十二姐等到九月就及笄了,婚事也谈的将近,是镇国公府最小的孙子,她是陈德妃所生,这次随驾也是让十二多陪陪德妃,尽尽孝道。
      而我没有母妃作为依靠,也不是得宠的封了号的公主,我也不明白随驾的名单里怎么就有我了。二十羡慕我能去行宫避暑,她长这么大,连大雍宫的二重宫门都没迈出去过——秀姑说我小时候淘气倒曾偷偷跑到宫门外的夹道上玩耍,景山又是避暑的好去处,宫里走了这么大帮人,留在宫里,内务府送冰都送得敷衍。我却没什么好高兴的,宫里热点就热点,我没有那个随侍的本事,况且此行十八也在里面,而平阳却留在了宫里,怎么想都浑身不痛快,不知道这一路十八又要怎么来招惹我。
      手里的经绣也只差最后的收尾,我寻着个机会想要呈给宋皇后,求她送个女先生来教我念书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怎么说都怎么别扭,万一她问起我为什么想学,我又怎么说?女子读书的又那么少,认得字会读点《女诫》就好,我这么正儿八经地去讨女先生,她会不会以宫规来训我。
      绣的时候想得痛快,觉得只要绣好了,便迎刃而解。现下我却和天气一般闷地跟锯了嘴的葫芦,事埋在心里也烧得慌。可我还未将经绣呈给宋皇后,宫里突然就下了旨意,说在文英殿特开设女学,宫里一应的皇女都需入学,日程安排与皇子等同。只等从行宫回来,女学便正式开授。我听后一喜,长针刺破指尖,血珠差点滴在经绣上。
      我到处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特意开设了女学。这事并没有怎么遮掩,满宫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平阳公主与父皇在福宁宫对弈时,突然说起薛笺那事。
      平阳说,在选诗当天,十八特意为其余皇女解释其他薛笺的诗句,特别是“林下清风自一家”这句,好一番引经据典,比之正经学过诗的举子还要有学问。父皇一听便好奇起来,他政事繁忙,与皇子之间尚且不算亲近,遑论皇女。也就只有平阳,因着嫡出从来就不怵他,还懂事聪明,这才得了他的疼爱。而十八,他先前还因薛笺的事夸过她,又赐了封号,自然是顺着平阳说的,传了十八跟他好好讲讲那些诗。
      蒋贵妃本就生得小门小户,手底下有那几个教□□的女先生也不是什么有大才的,读的书也就后宫里常有的《女诫》女则,诗词歌赋也只懂得寥寥,只读出来些意蕴,实则肚里没装多少货真价实的才气。父皇随意从玉竹屏风上摘了张薛笺让十八详细解释,十八便露了怯,说的话颠三倒四,还一副畏惧怕生的模样。
      父皇心里纳闷,问起平阳,十八向其余皇女解释诗词又是怎么回事,平阳便将听到的十八对我诗句的一番冷嘲热讽原原本本禀明,直接将十八装模作样的面皮子戳个稀烂。父皇当时就摔了棋,斥责十八心胸狭隘,不尊皇姐。但到底是皇女又不是皇子,女子短视些也正常,可这番不通文墨到底是让父皇有了些计较,便下令开了女学。
      听到十八倒了霉,女先生的事情也有了解决,我心里高兴,这经绣绣了这么久没用上,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了。我轻轻抚摸着绣好的字样,颇为不舍地将绣棚拆了,把经绣好好叠起来放进了原先放着我绣好的花草手帕的彩漆盒子里。我看着里面的手帕,想了一会,又捡出来三张绣着兰草的,重新寻了个漆盒装着。
      “杏春,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平阳公主。”杏春接过漆盒,问道:“非年非节的,主子与平阳公主又没什么交情,奴婢平白去坤宁宫给个漆盒子,人家见着奴婢脸生,怕是不让进。”
      “嗯......你便跟他们说,是平阳公主骑马时,在宫道上落了东西,被我捡到了。你是去还东西的。去吧,一定要亲自给平阳。”
      杏春有些不乐意,这说辞也牵强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捧着漆盒走了。
      我趴在桌案上,想着待会平阳看到盒子里兰草手帕子的情景,便兴奋得想要做点什么。她知道我对她的谢意吗?她会喜欢我的女红吗?会随身带着吗......我数着从连翠轩到坤宁宫的路,杏春步子走得急,要不了一刻就能到,平阳再留她多说会话,可能又有一刻?然后杏春回来......没等我将时间数完,杏春便原封不动地捧着盒子回来了。
      “怎么就回来了?”
      “平阳公主不在坤宁宫,说是出宫了。主子叮嘱奴婢要平阳公主亲自打开,奴婢便不敢将盒子留在那,只好先捧回来了。”
      ......
      正盛的热情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我无奈地将漆盒放回原位。平阳那般的人,怎会跟我一样天天待在宫里。她总是磊落的,帮着我让十八在父皇那里吃了不好,也是看着十八欺负人,她是顺手而为,见不平之事出头摆平,就像宋皇后一样,从不因着哪位妃子得宠哪位不得宠便偏帮谁。前年蒋贵妃被诬赖虐待宫人,众口铄金流言削骨,宋皇后原可以依着众人坐实蒋贵妃的罪名,可偏要从头查起,查出是一位才人买通宫女的污蔑,还了蒋贵妃的清白。蒋贵妃洗涮了罪名也没见着感激,众人都道宋皇后是讨好不成,实则我却明白宋皇后的心里有一杆摸不清看不着的秤,这杆秤称量着世间最普遍的道理,而平阳的心中也是有的。她对我笑,善待我,便是因为我是那杆秤所认定需要帮助的一方。对十八如此,也不过是因为十八犯了错,就该罚。
      不像我一样,不仅是因为十八招惹我,我才讨厌她......
      花园子里又起了宴会,十八受了斥责倒一点也没有伤心的样子,她身边围着的皇女们捡着好听的话捧着她,都“承平公主”“承平公主”地叫着。
      我站在一树开败了的玉兰花下,已然有些腐味的花瓣凋落在我的脚下。我抬起脚,秀姑刚为我纳的鞋底子碾上薄薄的一层花泥。
      我嫉妒她。
      嫉妒地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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