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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诗词 ...

  •   我对绣没什么感情,秀姑怎么教我就怎么学,七七八八得绣些样子,秀姑虽不甚满意可是和宫坊下的绣娘们比起来已经是很好了。我捡了之前绣好的几方手帕子,找来一个彩漆盒子放进去。这事我心里没有底,里面的那些绣也都是闲情逸致的花花草草,皇后母仪之尊这些花样子面嫩,送过去我不嫌寒碜,皇后只怕收的也不痛快。
      我寻着皇后的喜好,这位金陵宋家高门出身的贵妇人,却如那女传刻下来的模子一般,宫里赞扬她母仪天下的有,仁善温良的有,可就没有说什么喜好的。“主子不如寻来些治眼的经卷来绣着。”杏春突然说道。
      “此为何意?”
      “之前平阳公主不是从太子爷那赢了一尊白玉的眼光娘娘像吗?平阳公主孝顺,想必是为皇后求的。”我想起之前听到有宫女言语,眼光娘娘也就是惠照明目神尊,这像并不如三清一般普遍,只是个专司治眼的女神尊。民间供奉得多,也多是泥塑陶身,白玉的倒难得,早些听说皇后时常目眩,这样想来,平阳倒还真可能是为皇后求的。
      我便遣了杏春去奉天殿拿了一卷抄录下来的诵读明眼的经卷,又从内务府要了一卷金线,描了经便勾金线绣。这几道周折麻烦,就为了能得皇后一句青睐,不求能进文英殿,至少赐个女先生来教习我,念书习字放在女子身上可谓是大事,我原想着就让会认字的内侍宫女教着我也行,可杏春却对我说,她是书生家的出身都唯恐教我不好,何况是那些内侍宫女呢?我便只好卯着劲想办法去走求宋皇后这条明路了。
      秀姑看我铁了心要念书,只好将满架子的绣线收了来,自己在那日夜绣着,闷闷得好几日也不搭理人。我心疼她绣花样熬眼睛,让人将这些绣线都还回内务府,秀姑却不乐意,自己拾缀了个箱子,将绣线都装了起来,搬回自己屋里。
      我这般热火朝天地干着,一改往日沉静的行事,还是心急打眼了些。之前拿的金线用完了,杏春便去内务府再支一些,这宫里虽是看人下菜碟,总归我是皇女又不是宫妃,一应需要什么平常用的,也没太短过。几卷子金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拿来铸钱只怕还不够半两。杏春却空手而回,说是贵妃入夏去行宫的百花穿蝶褙子上要镶金线,我这边学绣也没什么大用,还是紧着贵妃那边。
      这话说的让人笑,上京暑热夏衣向来轻薄,也不知贵妃是想穿上几斤的金线将内务府搞得如此缩减。心里想是如此,却还是没办法和贵妃较量什么,便只能将这副经绣搁下了,闲来无事只能等着贵妃那边的金子衣裳做完,可我不找事,事却又来找我。一日,宫里突然热闹起来,皇女们去坤宁宫问候请安时,宋皇后拿出整整一架子的红珊瑚首饰,有手钏有簪子有戒指,昨日听说渤海王向上进献了不少的珊瑚物件,这是满满当当都摆在宋皇后这里了。
      宋皇后也不偏私,先选了好的一份给了蒋贵妃和其余四妃,这剩下的都仍皇女挑选。这挑选也有个意头,渤海王偏好诗词歌赋,这些珊瑚都在底部刻了些小字,需要人用水浆洗将红蜡除去后,那小诗才显得出来。蒋贵妃那头拿着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杏春说这是个大诗人给古时一个姓杨的宠妃写的诗句,同样是宠妃,那位古时的杨妃曾让后宫粉黛无颜色,蒋贵妃得了这句也算是高攀了,漪澜宫的宫女内侍受了她心情好,得了不少赏赐。
      “不知母后选的诗句是什么?”十八问道。
      宋皇后淡淡一笑,她体态有些丰腴,不似现如今京中尚好的瘦削。眉毛弯弯一新月,不笑便已是亲切,这一展颜好若殿上供的观音,也怪不得蒋贵妃那般善妒的人也愿给宋皇后一分善意。“我这份是陛下选的,念作‘独著金衣奉老仙’。”宋皇后常穿黄衣,这句诗我听不大懂,见着宋皇后温柔的笑意,便觉得是再好不过的句子了。可身边坐着的皇女却嘀咕了起来:“这诗没怎么听过啊,想来并不是什么大家所作。”“应是称颂姚黄牡丹,牡丹为花中第一品,自然是与母后相配的,可是这怎么称个‘老’字......”
      宋皇后再怎么显年轻,也已经是四十多的年岁了,比之父皇还要大上两岁,这句话与蒋贵妃那边花容月貌的对比起来,也太让人难受了吧......可是宋皇后看起来却并不觉得委屈。她让众人选着首饰,浆洗后由内侍将诗句题上薛笺,呈给皇帝也看个玩。想来渤海王也不会在里面放什么诸如“香消玉殒”一类不吉利的诗句,其他人还在仔细翻看,希望从那糊成一团的红蜡上辨认出一点字形,我却径直挑了一个鸡血藤托底的红珊瑚发簪。我这番直接也还是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本不太认得字,也不通诗词。二十也应是与我差不多没读过什么书的,可她还是随着旁人一般东看看西找找,只眼底的心虚显露了她的无措。
      我正想过去与她说说话,一个方才正与十八攀谈的皇女却掉头和二十言笑起来,我见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二十更是松了一口气,被那位皇女带到了十八的身边。我也免得去动好心了,二十与十八相处得好,总是比得过跟我一路。我正要拿着发簪去给内侍浆洗,二十却上来叫住了我。
      “十七姐!你选的什么啊?”她笑容如往日一般真挚,但还是落了些刻意,我不经意望见她身后不远处盯梢的十八,心不由沉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冲:“怎么?你又选的什么?”“十七姐,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发簪,我......我选的是耳环坠子。”她被我一吓,嘴唇瘪了起来,却还撑着笑。“你想看我选了什么,又怎知我选的发簪?”我冷笑一声,掉头就要走。“十七姐,别别走,我错了十七姐,你先听我说。”二十拉着我的袖子不肯放我走,她嗓门又有些大,远处的几个走到架子尽头的皇女都闻声转了头。我只好停住脚:“你到底要干什么?”二十小心翼翼地抚平她扯出来地袖子褶皱,小声道:“十七姐你帮帮我吧,十八姐她说想要你手里的发簪......她也不短了你的,她跟你换。”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珊瑚做的手钏,那手钏有些长,绕在手上要好几圈,看起来不像是做什么首饰的,反倒是奉天殿的僧人有那么类似的几串。我心里生气,认定是十八拿来羞我的,更是紧紧攥着发簪不松手了。二十见我脸色不好,只得收了手钏,那边内侍已经洗出了好些的诗句,就指着这边我们几个还没什么动静。这么僵持下来太惹眼了,十八只得叫二十别再纠缠我了。
      我撞上十八冷淡的眼神,竟趁着气头上也不怵了,当着她的面便拿着发簪给内侍浆洗。十八的眼神终于有些慌了,我也不明白这首饰又有什么可挑的,偏她眼睛毒想要我选好的发簪,还为这事使唤二十来替她说项,这发簪又有什么她必得的理由吗?我看着内侍双手把着红蜡的地,发觉那处蜡油好似比其他人的要少些许,隐隐约约还能见着字样......“就这个吧。”十八将那珊瑚手钏递给旁边另一个内侍,我心里有了些许猜测,望向手钏上比发簪厚出几层的蜡油更是心中笃定。
      这缘分一般的好意头,也能被十八这些人玩作较真的话......我瞧见内里宋皇后对着已然题上的薛笺,一一赞美着,也分不出哪个更好一些,好奇这十八分外在意的珊瑚发簪上又会写些什么。“皇女们先坐一边吃会茶吧,浆洗要好一会呢。”为十八洗手钏的内侍出声道。另一边的内侍也抢白着提醒:“是了是了,奴婢都忘提醒皇女了,那边厢备着新做的茯苓糕,皇女们快去尝尝吧。”
      “是站着有些酸脚,这日头也大,我去里面坐坐。”
      我心里有跟十八怄气,见她去了里面,原本想拒绝的意思也没了,她吃得了茶品得了茯苓糕,我难道还吃不得了吗?进了檐下的偏殿,二十和还有三个皇女也在此处喝茶闲坐着,我不想在二十旁边坐,可除了那处,也就十八身边是空着的,两厢比较下,我还是宁愿挨着二十。杏春为我倒上茶水,我兀自吃着糕点,身边的二十倒比我还别扭着,一会看着我一会又望着十八。
      “十七姐......我......”
      “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没本事,又眼高手低,和十八起了摩擦。
      身边的人却并没有松口气,她身子像是更僵了一般,眼神闪烁着看着不远处。我心里奇怪她这是做什么,耳边却传来一声通禀:“十八皇女选的发簪、二十皇女选的耳坠已经洗好了。”
      ......
      十八,选的发簪?“我选的发簪呢?”
      那内侍一愣,回复道:“十七皇女选的手钏还在浆洗,稍会就好了。”
      我瞧着十八随意地将山核桃扔回青瓷盘,宫女为她净着手,她嘲讽的视线与我对了个正着。“走吧,题了薛笺拿给母后看看。看看我选的诗好不好。”
      二十抖索了一阵,忙跟上十八的尾巴:“我我也去看看我的......拿去给母后。”我放下茶盏,看着那边十八奉着薛笺的得意模样,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明着来与我换不成,竟然直接使出这样的技俩,那浆洗的内侍必定是被她允了好处,才撺掇着我来偏殿坐着,他好紧着将手钏与发簪对换。杏春软言安慰我,我也知自己莽撞犯了脾气,钻了牛角尖。不论是发簪还是手钏,都好,只是气着十八这般踩我一脚的样子。如果......如果平阳就绝不会如此......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便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是如何的人,怎真与平阳看齐?可是只这般想着,那些委屈便散的一干二净。
      “十八是什么运气,竟然得了那诗。”
      “谁知道里面什么弯弯绕绕,哪有母女两个都平白这样的运气,定是动了什么手脚。”
      “你这样说,我想起方才看着,好像那发簪不是十八拿着的......”
      ......
      杏春捧着我的薛笺递给宋皇后,我见着屏风上已然挂着不少的薛笺,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写着“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恰好都是我认得的字,可组在一起我却并不知晓其意。旁边还挂着一些复杂字样的句子,有些一共七个字我统共也就识得里面一个字的厉害诗都没能挂在那般好位。我细细察着,那薛笺底下果不其然落了一个“十八皇女李贞”。我又寻了一会,瞧在微微偏僻的角落里的薛笺落着“二十皇女李幼元”,上面书着的我也只认得首位两字“桂花”和倒数第二个“无”,见着旁边二十稍显精神些的样子,想来也是句不错的诗。
      “林下清风自一家,稍亲梅竹近兰芽......”宋皇后面露思索,她回头望向我,眼中有着打量:“是漱儿吗?”
      我单名一个“珂”字,小字唤作“漱儿”,秀姑说“珂”这个字是宗正寺拟的,“漱儿”则是宋皇后在我患病之时特意为我取的,正好和我的名相互照应着,漱尽纤尘方成玉色若雪。希望我身体康健,不为烦忧。
      “漱儿这诗得的好,与兕儿和贞儿的倒可凑一对。”
      我瞧这满堂金枝玉叶,才恍然竟一直没见着平阳。宋皇后指着十八薛笺旁边的那张,红底上缀着金字,宋皇后吟到:“兰之猗猗,扬扬其香......”那上面明明只八个字,宋皇后却又吟道:“......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她的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转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兕儿这句是《幽兰操》里歌咏兰芬芳的。贞儿这句是陛下写的诗,诗词铺陈原是陛下发愿的太平之景,草盛梅艳间带了个梅花的好意向。漱儿这句是前人作的《水仙花》,言这水仙与梅竹相似,又与兰相近。是个好句,配得上漱儿。”
      现下我虽惊讶发簪上那诗句是父皇写的诗,却更惊喜于宋皇后对我的赞赏。她说这个诗句配的上我,我的水仙是与平阳的兰相近的......那遭我嫌弃的长手钏在我的眼里一时竟变得珍贵起来。我感激地谢了宋皇后,她亲自将我的薛笺挂在了平阳的左边。那边十八见着我这般心喜,扔了这边捧着她说话的人,往我这边走来。后续又有皇女捧着薛笺来,宋皇后也没像对我一般,亲自去挂薛笺,我越发觉得我这诗必定如皇后所言一般是很好很好的,可能是哪位大诗人的传世佳作也说不定。十八却在我耳边嗤笑道:“不过是前朝末流人的诗歌,母后是不好挂你面子,说得天花乱坠,抬出平阳来衬你。‘稍亲梅竹近兰芽’,也只是个相似和亲近,上不了台面。”
      我不通文墨,也不知这诗到底算好还是不好,但是能得宋皇后的宽慰我便满足了,至于这诗到底如何,实则也不甚重要。我瞧见她已经簪在头上的珊瑚发簪,那发簪有些大,鸡血藤缀着点点红珊瑚的红梅,好看是好看,却更适合簪在妇人发髻上。“这发簪原是谁的,手钏原是谁的,十八皇妹心里应比我有数吧。谁上不了台面,谁又只是相似?我本无意与皇妹争什么,你若姿态放好些,求人换就有个求人的样子,我或许一早就换给你了,也省得你暗地里几番折腾。”言罢,十八的脸色又是青又是白,气得伸手就像我袭来。我才出了恶气,未能想到她如此动作,一愣之下那巴掌就要落下,身后突然伸来一只玉白的手将十八的动作挡下。“皇姐小心着点,这红珊瑚发簪在漪澜宫虽不算金贵,但题着父皇的诗呢。可别磕坏了。”十八被她这么一挡,差点摔了一跤,身旁的宫女连忙将她扶住,她怒目看向来人。
      “少年”着一身利落飒爽的碧青圆领袍,腰间缀着犀角銙九环蹀躞带,脚蹬乌云纹皂靴,头顶幞头,脸上专门作了妆,还贴了两撇小胡子。十八这下脸也红了,只不过不单是气红:“你......外臣不得私入后宫,你......”
      “少年”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眼眸细敛,倒更是一副风流像了。他落落大方地向宋皇后行了个女子的万福礼:“平阳见过母后。”平阳的声音略偏中性,这般年岁的少年,声线本就与女子分别不大,这下他主动表明身份,众人才明白这少年竟然是平阳公主。十八闹了笑话,连样子也不做了,自请了离开。
      “怎么这个样子?淘气。”宋皇后虽待众皇女都很亲切,但在亲女面前还是不同,她似乎一下子就放松了神情,那温柔的眼神就像是将人放在心窝上呵护一般。“父皇差我和大哥去东市办事,我图行走便利找小叔的小厮拿了他的袍子穿。”平阳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多惊世骇俗,先不语那身男人的行头,单论父皇有事又怎会差遣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儿来与太子一道办?宋皇后也不避着众人,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般道:“你小叔的衣物你也乱动,他从不爱旁人碰他的东西,知道后必然生气。”
      “那母后替平阳求求情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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