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侧面》迩木

7、第 7 章

　　那年冬日江北的暖阳留在人们记忆里的时间格外长。
　　晃下神儿，长脚了的时间踱着步子已经走了好几圈，走进了江北的春日。
　　市区第三实验高中门口，熙攘攒动，进出的都是人。
　　“哥，我在这！”
　　人群里个子不高，但长相十分惹眼的男孩冲着校门口的某处挥手。
　　贺淮一出校门就看到徐满了。
　　他很小的恍惚了下，之后才朝徐满走过去。
　　那家伙根本等不及他往那边走，扒拉开人群就凑到贺淮面前。
　　“哥，今天贺叔带我们去吃自助。”徐满整张脸都写着心满意足，嘴里吧啦个不停，“那家自助超好吃，小学毕业我们班聚会就去的那，它家那个肥牛绝了，我每次都能吃很多。它家的蘸料也很好吃，辣椒感觉跟我们平时在饭店吃的……”
　　徐满说的开心，扭着头对贺淮念叨，在人堆里走路也不看路。
　　就在徐满第三次差点被人撞到后，贺淮叹口气，终于忍无可忍。
　　他手上用劲，把徐满的老往他这个方向看的歪脖子扶正了，压着他的脖子推着人往前走，“看人看路，你都初一了，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贺淮体热，一年到头掌心都是热乎的。
　　徐满被箍的不舒服，挣扎一下，没挣开。
　　他耸下肩，由着贺淮推着自己走，头也不回的回嘴，“那你都高三了，怎么还老要家里接，我上学期就自己骑车去学校了。”
　　“……话都随你说。”
　　“那是……”
　　贺淮说不过徐满，他看着面前男孩比小时候拔高不少的背影，无声的翘了下嘴角。
　　六年前的去儿童乐园那天，徐满叫了他哥。
　　从那天开始，贺淮就知道徐满妥协了。
　　他学着慢慢不拘束，变得会向人撒娇，喜欢粘着人叽叽喳喳的说话……
　　像是不知道内芯的雪糕外面裹着的巧克力壳，掉下来一块，很快另外的壳融薄了，也要掉下来。
　　贺淮原本想着露出壳的徐满应该是个开朗聪明，调皮可爱的小疯子。
　　没曾想他手气比较“好”，开出来一个跟彭海更像兄弟俩的——纯“话唠”。
　　要是他不打断，徐满能拽着他讲上一天的话。
　　唯一在六年里没变，所有人约定俗成的事，就只有徐满对贺年江辛玥夫妻俩的称呼，还是贺叔江姨。
　　贺年和江辛玥早把徐满当亲生儿子，称呼什么的也没放在心上。
　　夫妻俩知道徐满不是个忘本的小孩，也不愿抹去徐若的存在。
　　每年冬天，他们夫妻都会带着俩孩子去给徐若扫墓。
　　徐满喜欢跟徐若聊天。
　　他蹲在墓碑前眉飞色舞，小嘴吧啦个不停的时候，贺年他们总会先走一步，在车上等徐满，给他们母子俩留下说悄悄话的时间。
　　贺年把车停在离学校步行需要一段时间的露天停车场。
　　他站在停车场花坛旁等兄弟俩过来。
　　三高是住宿制，而贺淮又是高三，两个星期学校给学生放一次大假，回家休息一天半。
　　一到放假，来接学生的家长肯定会造成学校这片儿的交通堵塞。
　　贺年跟江辛玥没经验，贺淮上高一时，第一次住校放假，夫妻俩愣是被人群挤懵了。
　　懵了几次后，贺年总结经验，痛定思痛，再也不把车往学校那边开，宁愿停远点走着去接孩子。
　　本来他想跟徐满一起过去的，车刚停好。
　　徐满小猴似的蹿下去，跟他说他出差刚回来多休息会，那边人多，他小半个月没见他哥了，他去接。
　　贺淮推着徐满走了一路。
　　被他压着还把重量往他这边倒的那位爷说话也说了一路。
　　“……哥，回去给你看张奖状。你要不要猜下，这次我拿了什么奖？”
　　“……”
　　贺淮没说话，他装聋作哑了一路。
　　前头那位已经习惯了，徐满用脚踢开路上的碎石子，嘴里咕哝，“反正你肯定也猜不到……”
　　*
　　贺年接到俩孩子，给江辛玥打了电话，约好在哪吃饭。
　　来的时候徐满坐在副驾，贺淮一来，他就不愿意坐前面了。
　　跟屁虫似的粘着贺淮坐到后面。
　　贺年都习惯了，笑着摇头，随他们哥俩。
　　徐满今天很高兴。
　　他很久没见他哥了。
　　贺淮进入高三下半学期后，这个竞赛那个模拟考，学校的事情越来越多，加上贺年跟江辛玥也忙，能聚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
　　今天能凑到一起吃顿饭，去吃的还是他最喜欢的自助。
　　感觉就像是过年了一样。
　　贺淮很早就发现他家的“话唠”小爷平时话也不少，但开心紧张或者难受时话总是格外多。
　　他看眼徐满的侧脸，发现他今天不仅一路上嘴没停过，连眼睛都是弯的。
　　徐满的眼睛总是很亮，像是住着阳光。
　　贺淮看了一会，下意识伸手想去揉徐满的头发。
　　还没把手放上去，他突然意识到徐满早就不留西瓜头了。
　　他们都长大了很多。
　　贺年的车从内城河路走，河两岸一排抽了芽的柳枝在风里舒展飘舞。
　　市区里车开不快。
　　贺淮不再看徐满，扭头看车窗外那些刚从枝头冒出来的绿。
　　看了一会，他在心里舒一口长气。
　　周末吃自助的人多。
　　江辛玥赶到地方，四个人还排了会队，里面才有空桌。
　　好在这家餐厅口味和环境都可以，不少盆栽绿化，桌前桌后的沙发座位上都隔了镂空的花纹木板。
　　服务员带他们入座后，让他们选了锅底，送了四份店里特制的双皮奶来。
　　贺淮不喜欢吃甜的，把自己那份放到徐满那边。
　　贺年和江辛玥去拿吃的，徐满安静的坐在位置上用勺子挖双皮奶吃，吧啦了一上午的嘴在食物面前终于罢工。
　　他不挑食，除了葱姜蒜外，几乎没有不爱吃的。
　　不像他哥，徐满挖一勺冰冰凉凉的双皮奶进嘴，扭头瞄眼瘫着脸发呆的贺淮。
　　［看着好像不挑食的样子，实际上有一大堆不吃的东西，不吃香菜，不吃胡萝卜，不吃茄子，不喜欢甜食，不喜欢羊肉，也不太喜欢面食……］
　　两个人拿东西速度快。
　　没一会桌子上多了各种放满果蔬肉类的盘子。
　　这家的自助火锅烧烤都有，别出心裁的是火锅还是小火锅，一人面前一个的那种。
　　桌子中间是烧烤的地方。
　　贺年扒拉了几下，几盘肥牛就分到了每个人的小锅里。
　　江辛玥端来几小碟火锅蘸酱，看了下菜色十分丰富的桌面，皱下眉头，拿了四瓶饮料过来。
　　她坐下来，一脸的高兴劲，熟练的举起饮料瓶，跟贺淮碰了一下，“老妈祝贺你。”
　　贺淮喝了口饮料，嘴唇动了下，没说话。
　　徐满咽下嘴里的肥牛，问江辛玥，“江姨，祝贺什么啊，我哥拿奖了？不用参加高考了？？”
　　“差不多哈哈哈，”贺年也拿着饮料瓶跟贺淮碰了下，“你哥物理竞赛拿了省二等奖。”
　　“啊？”徐满不太明白这奖代表什么。
　　江辛玥笑着接过贺年的话，对徐满解释，“也就是说你哥可以参加自主招生，降分参加高考。”
　　徐满惊喜的朝贺淮看过去，却发现贺淮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平时一样。
　　他把嘴边的恭喜咽了回去。
　　觉得贺淮好像并不开心。
　　江辛玥跟大儿子碰完杯，也没忘记徐满。
　　徐满一头雾水的跟她碰了杯，就听见江辛玥特别骄傲的说，“小满也很棒，作文这次竞赛市优秀奖。”
　　贺年跟贺淮都朝徐满看过来，徐满有点丧的冲江辛玥道：“江姨，我还想给我哥惊喜来着。”
　　徐满语文学的不好，作文尤其差。他小学五年级期末考作文拿了0分。
　　语文老师说他胡言乱语，跑题跑到外太空了。
　　贺淮在那之后辅导过徐满一阵，效果不算好。
　　那阵子贺淮刚升高中，实验班并不轻松。周末一回家，他还是坚持抓徐满去他那练笔，带徐满写作。
　　徐满不想占用贺淮学习时间，也不想让他哥的付出白费。
　　他向贺淮承诺他自己会好好练笔，多看书，争取拿张奖状给贺淮看。
　　贺淮记得这事。
　　他当时以为徐满是不想学了找的借口。
　　学校事一多，他也就没当回事了。
　　没想到徐满真的用了快两年的时间，练好了作文。
　　江辛玥看眼呆住的爷俩，拍了下贺年的后背，“回神了，看把你们俩高兴的。”
　　贺年笑下，脸上都写满了骄傲，“没想到我们家俩孩子都这么优秀，哈哈哈。”
　　“行了，高兴的事都分享完了，赶紧吃饭吧，”江辛玥看眼贺淮，边吃边不忘提醒他，“你们刘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国内好几所还可以的学校，你的条件都符合。等回学校，你去她那拿下材料，回家我们再商量看看。”
　　贺淮面前的火锅滚的咕嘟咕嘟响。上面飘着很多绿油油的香菜。
　　他没怎么吃。
　　听到江辛玥的话，眉头皱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
　　锅里飘着的绿色被旁边的人一次性夹空了。
　　他朝徐满看去，夹菜人本尊贼眯眯的冲他点下头，指下他的锅，让他赶紧吃。
　　［回去再说吧。］
　　贺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