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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庭院深深深几许 ...

  •   【一】
      妇人抬眼看了看头顶上那块被灯笼照的明亮的匾额上气宇不凡的赫赫写着“江府”。身侧是一长列看不见尽头的女使婆子,小厮佣人。月儿踉跄的跟在妇人身侧,像是新鞋还有些不太适应的样子,脚丫不由得在新鞋里反复挣扎。
      “家父一路劳顿,多有旧疾发作之势,刚刚回府中的途中一直叮嘱吩咐我务必要安置妥当姑娘和孩子。”大门里走出的男子应该就是刚刚在岸边看了一眼的老人的独子江文度,他不疾不徐的边做礼边恳切的看着眼前这一对衣裳有些残破的母女。
      “老人不要紧吧?”妇人切切的问道,心猛然的揪住。“这一路确实颠簸。”她喃喃的说,恐怕这一段梦幻般的迁徙要黄粱空做一场。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月儿的小手。
      “已让家中爹爹惯用的郎中去看了,不碍事,姑娘莫要挂心。我让家中娘子早早备下了吃食,衣物一应俱全的送去了你和孩子的屋子,看着缺些什么只管让底下的女使婆子来知会大娘子便可。”妇人借着门前那明晃晃的灯火竟是细细的看了看眼前这位男子的面容,玉石般恬淡的神色,对视之间竟不存一丝邪念。
      不过奇怪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眉眼倒是没有一丝一毫像老太爷江玉成的地方。云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刚刚下车便乱想着这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说儿子像娘,或许这位公子随了母亲也未可知。
      “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去前厅了。”江文度再次弓腰做礼,“好,好,叨扰了。”妇人一个激灵跳脱出刚刚的沉思,牵着女儿的手,跟在江府为她们母女安排好的女使身后,一步一抬脚的踏进那深深深深的深宅大院之中。

      【二】
      “这里便是家中老爷大娘子为姑娘准备的屋子了。”一个浑圆厚实的声音响起。
      “娘,我的脚心疼。”可怜的月儿生生的被母亲拉着在这迷魂阵似的的深宅大院中七拐八绕的转的是晕头转向。生来只知道在泥地上玩耍的孩子哪里在暗下去的黑夜里走过这样曲折复杂的深宅大院。
      “到了,到了,月儿再坚持一下。”妇人也是疲累到不行的安慰着女儿。
      咯吱一声,女使推开了屋子的木门,一阵馨香扑面而来,母女俩怔怔的站在屋外不敢踏出脚步,“姑娘,哎哟,姑娘快进屋吧!”女使见状连忙应着搀扶着妇人踏进门内。
      “以后啊,您和这姑娘便是这屋子的主儿了!”女使们三四个听着掌房妈妈的话扑通跪地的行起礼数来。
      “这,这可使不得!”妇人吓得扔下手中那个破布裹着的包袱,不知这一地跪着的女使们究竟要先扶起哪一个。
      “姑娘,太老爷,老爷,大娘子都吩咐过了,您是贵客,是在那匪贼出没的道上救了咱太老爷的大恩人啊,往后啊您就是咱家的恩人,是咱们的恩人!”说着掌房的婆子也做下跪的样子,被妇人及时伸出的双肘托住。
      “今儿天色晚了,姑娘和这小主子一路都折腾累了,我和丫头们去外屋里候着,您先换洗上大娘子为你和小主人准备的衣物,还有那案上的吃食,您尽管使着,不顺意的叫我们就成。”说罢,地上的女使和说话的婆子便列成一排,整齐的出了屋子。
      屋里的物件精致摆放在各自的位置,熏蒸后的屋子流淌着安神的香气。
      妇人紧走了几步,有些恍惚的一屁股坐上眼前铺叠整齐的雕花木床,只剩下此刻又乏又困的月儿瘫坐在不想再挪一步的地板之上。妇人起身,用最后的力气抱起地上折腾了数日的女儿,屋内柔和的烛火透过细腻的丝质纱帘洒在月儿密密的睫毛上,皮肤通透的玉白色像极了妇人年轻时候的模样。她轻轻的在耳边唤着“月儿,月儿,我们有家了。”
      “娘亲.......”妇人怀中困乏至极的月儿那对难以支撑的眼皮拗不过这几日的奔波在几番试图挣开后沉沉闭上,酣畅的熟睡在母亲那熟悉的心跳里。
      妇人仔细的托住女儿娇嫩的头颅,缓慢的放入温软的大床之上,替她换去早已破的不成模样的衣裳,用手边女使们准备好的温水反复擦洗着女儿娇嫩的身体,直到那盆清亮亮的温水混成一片。
      许是一路上过于疲累,妇人也来不及再细细打量这屋中陈设的一切。她唤来门前的女使更换了清水,自己反复擦拭了几遍之后便套起床边那套为她准备的细软衣裳,侧到女儿的身边,用手轻轻的掖好女儿的被角后也随即贴着她粉扑扑的小脸沉沉睡去。
      “屋里都歇下了吗?”屋外响起大娘子询问女使的声音。
      “回大娘子,姑娘和姑娘身边的那个孩子都歇下了。”女使答道。
      “确实是累了,明儿再叙吧。”大娘子喃喃自语的转身向院子的更深处走去,跟随其后的是一列女使手中那忽闪忽闪点亮漆黑的那些烛火。
      门口的婆子蹑手蹑脚进了屋,取出妇人与女孩换下来的脏破衣服,只见老婆子嘟囔着出了屋子,一边走远一边对着身边的女使絮絮叨叨,“也不知是前世拜了什么菩萨,路上的花子也是能住了咱们堂堂江府!”
      “妈妈,您可要说话仔细着,小心被人听见。”女使婆子慢慢走远,直到彻底的隐匿于长廊转角处的漆黑之中。

      【三】
      清晨几缕细碎的阳光爬上快要落光叶子的老树,越过重重黑白色交叠的江府大宅静静的铺洒在偏院门匾上“流光阁”。
      “娘,娘。”月儿一个咕噜的直起身来坐在温软的大床上,她硬生生的睁开了依然有些疲累的眼睛,这一觉睡得好甜好甜,甜到此刻周身精致的屋内摆设,厅堂中间袅袅升起的青烟,垂落在大床两旁那绣着海棠的帐帘,还有屋外随风摇曳起的树影鸟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梦里的那般不太真实,月儿伸出小手狠狠的揉了揉眼。
      “娘,娘。”月儿揉着眼睛边唤着早已不在枕边的母亲。
      “是姑娘醒了!”一个女使切切的撩开门帘走近了月儿,躬身行礼,笑意盈盈的说道:“月儿姑娘,且等着我们替您梳洗,饿了吧?厨房备好了早膳。”
      “我娘呢?”月儿有些害怕,怯生生的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露笑的姐姐,这是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在娘亲跟前。
      “月儿姑娘莫要担心,娘子起来的早,加上昨晚听老爷说太老爷身子抱恙,早早地便去明远堂给老太爷请安了,估摸着也快要回来了,我这就去回廊等着娘子。”说罢,女使匆匆退出屋内,只听屋外窸窸窣窣的人语,便进来两三个女使,开始着手替月儿更衣梳洗。
      说来月儿也是乖巧的孩子,听着女使说娘亲去给一路上待她极好的阿公请安后便不再追问别的,由着几个说着笑着的女使替她摆弄着模样,一会功夫,铜镜前活脱脱的现出一个月儿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她自己。
      “呀,这是我的月儿吗?!”娘亲的声音从帘中传来。
      “娘亲,娘亲!”月儿转身看着一身瓷青色的母亲盘起了乌黑及腰的长发,如云朵般松软的发髻上缀着一只从未见过的杏色发簪。
      “月儿肚子饿了吗?”月儿被母亲打扮后的绝美模样惊掉了下巴,一时间顾不上回答母亲的问话,只直直的盯着眼前这个有些令人不敢认出的曾朝夕相处的母亲。
      妇人一把将月儿揽进怀中,“好月儿,娘早起去探望了阿公。”听着母亲提到阿公,月儿突然想起什么的问母亲:“阿公可好?”妇人见月儿如此关心老太爷,欣喜的围抱着月儿,一脸明媚的告诉月儿:“阿公告诉娘亲不打紧,许是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旧疾犯了,休养一段时日便可。”
      “可以去看阿公吗?”月儿挣开母亲,往屋外走。
      “月儿,阿公需要休息,等过几日,熟悉了这屋里屋外的环境,待去大娘子那里学好了规矩,娘亲再带你去探望阿公。”妇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当日便是女儿对路边的老人施了援手,才有了后面这做梦般的一切,她心里自然知道月儿非常看重这个没有任何血缘的阿公,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有时并不仅仅靠的是血缘或是时间,让人笃定的往往是那人群里匆匆的一瞥。
      月儿听了母亲的话,折回屋内,落落的走到圆形的木质镂空花桌边,定定的站在那里,既不坐着,也不动弹。
      妇人走过来,蹲下身子,切切的看着女儿,“月儿,来,娘亲喂你吃些,你看桌上尽是些咱们没有见过的稀罕吃食呢!”月儿心里念着病中的阿公,肚子里早已是咕噜噜的馋虫大作,顺着矮凳爬了上去,只是这一身的行头着实讨人厌,让月儿的腿脚那么的不利索,几次差点绊倒摔下凳子,就这样,看着一桌完全叫不上名字的精美吃食面前,月儿和母亲学着适应江府中的一切。

      【四】
      潮气熏天的库房里,堆满了各类气味混杂的干稻草以及被人遗忘的各种家什。
      “查了吗?”大娘子韦素缨身边的贴身女使寒笙脚下生风的左顾右盼着踏进窄小昏暗的库房里,切切的问着从流光阁匆匆赶来回话的管事婆子。只见那粗蠢的胖婆子讨好的说着:“查了查了,里里外外都给翻了个遍,姑娘你都不知道,昨夜里为了把姑娘的差事办得妥妥当当的,我老婆子可是将那妇人的衣物翻了个底朝天,我的老天爷啊,臭的啊,就连咱家推出去的泔水都没那股子馊味儿!”婆子做着嫌弃样卖着几分委屈。
      “说重点,有没有发现点什么?”寒笙厉声厉色的露出凶色。
      “没没没,啥都没翻到,估摸着确实是小厮说的那样,只是,只是路边两个穷叫花子罢了。”婆子怯生生的低下眉眼,不再谄媚。
      “那就奇了!”寒笙眼珠子提溜的转着,“老太爷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带进家两个大活人来!”说着寒笙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丢下句话:“好好盯着这对狐媚子,别给大娘子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有你的好处!”
      “诶,诶!”胖婆子弓着腰连声应着,不敢再抬眼多说一句。
      出了偏院里的库房,寒笙左右机警的看着,又脚下生风的回到大宅中那处雕梁画栋,鸟语花香的“环佩堂”。
      此刻已是晌午过半,日头早没了盛夏里的骄烈。大娘子一袭花团簇拥的间色长裙摇曳生姿,厅堂正中央是她兴致勃勃的把玩着之前老爷外出带回赠予的一只青色玉如意,碧绿色的穗子映着那通透的玉石。
      “大娘子。”寒笙进了里屋,一眼看见厅堂中间的大娘子。
      大娘子见着身边的寒笙回来,便仔细的放下手心把玩的那只玉如意,冷冷的说:“找到什么了?”
      寒笙行礼边说着:“回大娘子,屋中掌事婆子并未查出什么不妥。想必.......”
      “哦?!”大娘子韦素缨扬起头,一脸狐疑随即陷入沉思。慢慢的从雕花木凳上站起身来,寒笙贴心的上前招呼着,“查,接着查,派上得力的小厮去北边,沿着老太爷北上的路线查,我定要弄清楚这老东西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来一对狐媚的母女!”
      “大娘子且安心,赵妈妈家那口子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得了大娘子这许多好处,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北上的路上了。”寒笙贴着韦素缨的耳畔边幽幽的说着。
      已经走出房间的主仆二人慢慢踱步在院中那株密密缀满金黄色小粒儿的桂花树旁,“去,差人去钟府,就说是我近来总惦记着我家那位妹妹。”“是。”寒笙应着。
      只见韦素缨一记又上心头的诡笑着,拉长了嗓音落落的说:“让我那个妹妹将她家的哥儿,姐儿的都带上,给我们家这位新来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她眉头一蹙,嫌弃的想着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大娘子,那丫头片子叫月儿,白月儿。”寒笙心中一一替大娘子记着。
      “白月儿。”韦素缨重复着名字,狠狠的揪断枝头正开的顶好的花蕊,“还有她的那个狐媚的娘。”
      “那妇人叫白云仙,听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是路上的这对逃饥荒的母女搭救了当时倒地不能动弹的老太爷,那妇人帮老太爷取了包袱里的药丸让老太爷及时服下,这才硬生生的救回了老太爷的命。”
      “哼!”韦素缨站在午后无限的光辉之中却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如今的手中的一切几乎耗尽了她毕生的心血与筹谋,眼下只要等到老太爷一蹬腿,这江府泼天富贵将死死的抓住在她的掌心之中。无论这个节骨眼上窜出什么样的“妖孽”都不能动摇她在江府的地位,谁都不能!
      她伸出纤纤玉手理了理云鬓上那因为身体微微颤抖还有些掉落的发丝,长吁出心中那口怨气,转脸便是一枚浅笑的说道:“走,咱们这就去会一会这位云仙妹妹。”她转身进屋寻思着换上一身更加华美的衣裳。

      【五】
      用过午膳的白月儿和母亲白云仙在“流光阁”中打算寻些事情做做,尤其对白云仙来说,一下子落的小姐般的清闲倒真是不太自在。
      她问女使要来些缠好的绣线,又零碎的找来些边角布料,想着给江老太爷请安时,老太爷言辞恳切的叮嘱着若是想打发余闲,待她休息一段时日便可去家中铺面做些针线。
      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可以挺直腰板的靠着一手好针线替着月儿,这余生里唯一的指望攒些嫁妆钱,云仙的嘴角便不由的画起弧线。
      “娘亲,娘亲,外面院里好多花草,你陪着月儿去看看嘛!”月儿粉嘟嘟的小脸倚靠在母亲身后的椅背上。
      “月儿,娘在马车教你的那首诗还记得吗?”云仙问。
      “记得,当然记得!”月儿见母亲问自己,便着急着展示给母亲看,她几步爬到与母亲一般高矮的木板凳上坐着,煞有介事的摇晃起那个扎了一对裹着鹅黄色绒花发髻的小脑袋,“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聊赠.......”月儿正是语塞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一串盈盈的笑语,
      “哟喂,我的老天啊,这是哪家的小丫头这么厉害呢!年纪小小就背的许多诗呢!”
      云仙听出是江府大娘子韦素缨的声音,想起早间老太爷曾在耳畔叮嘱的话语,毕恭毕敬的从木凳上起身,一手伸出想要抓起月儿,切切的迎到屋门口,只见一身桃色缎子华服的韦素缨那堆得高高的发髻上插满了一色儿透着光的宝石珍珠坠儿,她一手搭在贴身女使双手托住的掌心上,身后鱼龙贯列的一队女使婆子,那仗势,好不气派!
      见云仙来迎,便撇眼对那一队下人不耐烦的说着:“门口等着吧!”说罢便只带着贴身的寒笙进了屋。
      “云仙见过大娘子。月儿,过来,来给大娘子磕头。”谨小慎微的云仙拉上月儿一并行礼,不敢有半点逾越。
      “我的好妹妹,可不敢如此客气,起来吧。”韦素缨进了厅堂寻着主座的木凳自顾自的坐下,她伸手示意着寒笙去扶起云仙母女,寒笙看出她家大娘子心有不快,便木桩似故意杵在大娘子身边,一动不动。
      “未曾去给大娘子,老爷请安,是云仙的不是。”云仙和月儿胆怯的将头生生的磕在冰凉的地面上,不敢抬眼。
      “起来吧,起来吧,妹妹可是救了咱家老太爷的恩人,府里人人都感激涕零着呢!”韦素缨使了使眼色,寒笙才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懒懒的上前搭了把手,扶起了云仙。
      “刚刚是你在背诗吗?”韦素缨佯装热情的问着地上那个依然磕着头的月儿,“月儿,大娘子问你话呢!”云仙提点着有些懵的女儿。
      “你也起来吧,起来说话。”月儿听着大娘子的话,两手撑着地面的站起身体,一身樱粉色的团裙裹得眼前这个小丫头一点不见个要饭逃荒的,韦素缨横横的想着。
      “你叫什么啊?”韦素缨要试试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娃娃。
      “回大娘子,我叫白月儿,刚刚那首诗是母亲教我的,可是,可是我并未曾记住。”月儿如实的回答大娘子的话。
      “你娘叫白云仙,你叫白月儿,那你爹呢?”韦素缨露出了一丝丝轻蔑。
      “娘,娘说.......”月儿为难的斜着脑袋求救于娘亲。
      云仙听大娘子的问话有些忐忑,不能不答又怕答得不合大娘子心意,便顺势跪下说:“大娘子莫见怪,月儿年纪小,不知这些大人间的糟心事。”
      “妹妹莫要紧张,我也只是一介妇人,平日里深宅大院见不到许多人,兴致来了便好奇的多问两句,不打紧,妹妹起来吧!”韦素缨眼见在孩子面前让这个有些姿色的云仙姑娘有了忐忑和心慌,便知这没有亲爹的事情是云仙心中的一根硬生生的刺,若是日后不守她这个大娘子的规矩,此事便是随时可以拿来戳中眼前这对母女的利器!
      “诶,昨夜里忙里忙外的没睡上几个时辰,这会倒是有些乏了,妹妹若是有时间,大可以带着月儿去我屋里热闹热闹!”说罢理了理鬓间如云的发髻,娇娇弱弱的起了身,将一只手搭在寒笙的手心之上,直愣愣的出了屋门。
      “大娘子慢走。”云仙的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般的酸涩苦辣一并袭来,深谙世事的她知道,这个缓缓离开视野的背影是个狠角,她定是摸不准老太爷带回她与月儿的用意,此行前来试探,日后,日后怕是不会太平了。
      “大娘子回环佩堂。”只听女使尖声尖气的吩咐着,一列女使婆子便紧紧跟着的离开。
      回廊转角处的韦素缨停下了慵懒的步履,侧了侧头,对着“流光阁”的方向狠狠的吐出两个字“贱种!”
      云仙屏息凝视的目送那一长列队伍消失在回廊尽头,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想起刚刚有些受了惊的女儿,此刻,月儿正侧躺在那张雕花的木床之上,默不作声的用细软的被子遮住了脸。
      “月儿,月儿,大娘子走了。”云仙慢慢靠近月儿,试图将那床棉被扯下。
      “月儿,月儿?”听到娘亲温柔的试探,月儿终于在棉被的遮掩下嚎啕大哭起来。云仙心中比月儿更不是滋味,当年满门遭难之时硬是偷偷生下了女儿,如今却不能告诉女儿这其中的酸楚,每每想到此处,云仙便生出万物俱灰的自杀念头,可是想到这个小生命如果再没了亲娘,她不敢想,所以她咬牙为了生活嫁给了屠夫做起了乡村野妇,可是即便如此,仍然摆脱不了噩梦般的命运,像是天生命犯孤煞一般,她总是敌不过强悍的命运。
      此刻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心像是扎上了万根银针般疼的无法呼吸,像是压抑了几个世纪的泪水如同决堤般翻腾出瞳孔那微小的出口,肆意的流淌在她细腻柔润的脸上。
      “娘,娘。”不知哭了多久,月儿停下了,她探出脑袋,看着此刻泣不成声的母亲,这是第一次月儿看到母亲这样失了态的哭泣。她伸出小手去够着母亲此刻满是泪水的脸颊,她也端着泪水混着鼻涕糅杂满脸的看着母亲,抽泣着说:“娘,月儿,月儿不哭,不哭了。”
      她憋红了脸的制止自己的抽泣,可是那不受控制的抽动不断的让瘦削的月儿抽搐着肩膀,她又狠狠的沉下一口气,试图完全将心中那股委屈消散开去,“娘,娘,月儿真的不哭了,不哭了。”这个只有四岁的孩子试图收起满腹的疑问与委屈,只为了娘亲能恢复到之前的平静,她不懂那些成年人世界的规则与算计,但比起内心那无数个想要脱口的问题,都不敌母亲此刻能够停止住悲泣。
      云仙也看着懂事的女儿,她又凭什么要在如此年幼的时光里承受这般大的委屈。四目相视的泪眼朦胧里,她们读懂了对方的心,此时无声胜过千言万语,她们拼尽全力的挤出笑容,也许云仙并不知道,此时一颗幼小却强烈的种子扎进月儿的心,它将在日后的风雨里生根发芽,笔直刚劲的长成参天的大树,只为保护女孩眼里那个从未曾放弃她的母亲。

      【六】
      “大娘子,大娘子。”寒笙唤着此刻正在焚香的韦素缨。
      “何事?”韦素缨冷冷的应着。
      “流光阁那边的婆子来传话,说是晚饭母女二人没用多少。”
      “不合胃口?”韦素缨琢磨着。
      “听婆子说,大娘子前脚刚走,那沉不住气的小丫头便作天作地的嚎啕哭开了,那妇人没几句也跟着嚎起来!”寒笙露出一丝冷笑。
      “稀罕事儿,稀罕事儿!哈哈哈哈。”只见韦素缨丢下手中拨弄香灰的鎏金挑子,无限得意的走进卧房深处。
      此时江府大门一队人马匆匆停下,老爷江文度从马车中走出。三步两步的踏进江府大门,直直的钻进老太爷的明远堂。
      “爹,收到北边的急报,我们放出去的两只队伍都遭了劫匪,怕是,怕是都没了。”江文度切切的躬身向卧床的老太爷禀报着家中近日生意遭遇的不测。
      “这段时间不要再动用人马去北方了,北面的生意一概不接,对外只说是原料紧张,店铺正筹划着出些新品种,新花样!”老太爷江玉成心里早有打算。毕竟刚刚从北方中原战事吃紧的兵荒马乱中捡回一条命来,若不是那对流光阁的母女,他这熬干的身子怕早已是狼崽子拆分,吃净。
      他叮嘱着眼前这个家中唯一的孩子江文度,切切的说:“铺面的事情暂时这样,朝中再托人去问问形势。”他瞅了瞅儿子弓腰详闻的样子,继续说:“家里也要多照看这些,你母亲去了,大娘子打理的也算是周到,可你也不能做个甩手掌柜,时常还是要查看查看!”
      “孩儿明白,孩儿明日将铺面的事情安置妥当便回家查看些账目供给!”江文度虽看起来风度翩翩,事实上是个老实巴交的实在人,这一点,他爹比他明白。
      “那对救了我的母女,你去张罗个合适的吉日,我想收那妇人做我的义女!”老太爷筹谋了一路的想法到底是说与了儿子听。
      “今儿晚了,我明日安置好了别的事情,便去张罗!”江文度只应着,完全没有揣测到老爷子的心思。
      “去吧,歇着去吧!”江玉成挥了挥手,示意儿子退下。
      随着江文度毕恭毕敬的行完礼数的走出明远堂,望着儿子宽厚的背影,老太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昏暗的烛火前幽幽的说着:“朝云啊,这次我也给你带回个女儿喽!”
      江府的烛火渐次消弭,微微的鼻息起伏在四下寂静的深宅大院里,所有人都沉沉睡去,门房的女使婆子也耷拉着眼皮,努力的睁开又不自已的闭起。
      只有祠堂正殿上那个守着烛火的女使橘烟落寞的听着油灯的灯芯噼里啪啦的燃起,那迸进眼帘短暂明快的光明像极了早几年离世的老太太冷氏那暖如太阳的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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