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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结果先变冷淡的那个人反而是叶凌霄。
      毫无原因地,陈彦觉得他们之间突然疏远了,正如他们曾经突然熟稔那样。

      “嘿!”
      第一次是陈彦在课间的走廊看到叶凌霄跟李畅边走边聊,于是坏笑着跟了上去,冷不丁一个猛扑扑在叶凌霄背上,企图把他吓一大跳。
      结果叶凌霄只是把他从身上扯下来,神色淡漠地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反而是李畅与陈彦打了个招呼,还聊了几句。
      第二次是课间操的时候,陈彦被雷子轩猛地搡到四班摔了一跤,周围几个男生把他扶了起来,李畅找女生借了餐巾纸,跑过来帮他擦拭伤口周围的灰尘砂砾。陈彦一边不断道谢一边抬头张望,然后清楚地对上叶凌霄的视线,接着看到他扭头走开了。
      陈彦沉默地撑着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挤出人群。他去厕所拧开水龙头,安静搓洗伤口,自虐般地反复摁压。水流染着微微的红色落入下水道,悄无声息。
      从那之后,陈彦的生活便恢复了常态。他放弃了放学后抱着书包在隔壁班门口耐心地等人,也再没有过晚归的经历,如同被石子击中的池塘平息了涟漪一般。他只是独自捏着书包带子,缀在一群人身后看他们嬉闹着追打,然后在分岔路口看少年飞身上车,衬衣被风吹得哗啦啦,转入下坡后如惊鸿掠过,消失不见。
      可毕竟多了些石子,池塘还会是从前的池塘吗?

      “妈,晚饭钱用完了。”
      “等一下,我今儿手气挺差输了点钱,你先做会作业,妈赢了钱马上给你买饭吃。那边椅子还空着,你过去看看……哎哎哎,八条八条!”
      陈彦闻惯了二手烟,也没觉出什么,一如既往地乖顺点头,穿过一室烟雾缭绕,把作业铺在椅子上,跪坐在地便开始写作业。这样的经历以前也不少,故而他不仅能不分神地做题,有时甚至还能听几耳朵八卦。
      “我昨天听我家老李说,雷科长前几天开完会回来说,咱们学校马上要冲市重点啦?”
      “自个儿子就在里边读书,雷科长肯定上心呐。”
      “他前几年天天跟我们混在一起打牌,谁能想到转眼就升了官发了财呢。现在可气派了,听说再过几年搞个局长当当,还给配辆车。”
      “配车算什么,到时候成了教育局一把手,送礼的家长怕是得排个十几里哟……慢着,七饼!”
      “嚯,那可就真是官老爷了。要我说,最可惜的就是小刘。你说前几年都去人家家里了,咋就半途而废了呢?你要是当年拼一把,现在可就成了官太太了!要我说啊,咱们小刘还是脸皮薄,这抢个男人啊,讲究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老婆狠,你得比她更狠!我说得有道理吧?”
      于是一圈哄笑便响了起来,陈彦不耐烦地皱眉,身子往前扑了扑,更努力地写作业。奈何笑声持续不断,而母亲的辩解淹没其中,显得徒劳无力:
      “我没有,我那天是喝多了……王姐你可别瞎说了成吗?”
      “这哪是我瞎说呀,你这人真是,我是为你好,你咋不懂呢?你自个说,那会闹得那么大,邻里街坊谁不知道啊。咱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别人顶多说几句闲话嘛,又没什么。那会要是把雷科长套牢了当了官太太,可真是飞上枝头做什么……彦彦哪,这话怎么讲的来着,飞上枝头干嘛呀?”
      陈彦一笔摁断了笔芯,面无表情地拆开自动铅笔。
      “他写作业呢,听不到。好了好了别老开这种玩笑——等等?我胡了!”
      母亲的笑声霎时尖利了起来,像是终于挣开一群人的嘲笑打闹,便奋力拔高了音调,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给钱给钱,王姐还是送了我几张好牌啊,不然我可胡不了这么快……”
      陈彦写到一半,笔芯又断了,索性扔了笔走到母亲身边,抽了一张五块钱,低声道:
      “我先去吃饭了。”
      “行,自个在家好好做作业,妈晚点回去。”
      陈彦胡乱将纸笔一股脑塞进包里,闷头挤出麻将室。踩下台阶的一瞬间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喧嚣烟雾都消失不见。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背上书包,踢踢踏踏地往前走。飞上枝头干嘛呀?他一脚踢飞挡路的石子。飞上枝头干嘛呀?他用力攥紧手里的纸币。飞上枝头干嘛呀?他挤进人群走进炒面店里。
      ——飞上枝头干嘛呀?
      “老板,炒面打包。”他放在柜台上的纸币缓缓展开,接着被沾满油的大手一把抓走。陈彦舔舔被自己咬疼的下嘴唇,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飞上枝头杀了你。他被身后的顾客挤到墙边,沉默地回答。

      时间如此平淡无波地滑过去,最后陈彦甚至已经不会再和叶凌霄有什么交集了。他撑着脑袋看窗外晚霞肆意洒遍天空,野火般卷起野蛮的红色,浩浩荡荡地扑涌而来。天际线遥远又广阔,抹着破碎的云层,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陈彦索性放下笔不写作业了,趴在桌子上眯起眼,安静地看着。
      等他慢慢回神醒转过来时,周围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陈彦看看值日表上的另一个人名,知道是雷子轩的跟班,此刻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也懒得计较什么,认命地起身扫地,终于打扫干净后起身走到后排拿拖把。
      进厕所准备冲洗拖把时,陈彦猛地刹住脚步。
      雷子轩拧上水龙头,吐出一口血水,接过同伴手中的餐巾纸擦拭,抬眼时与进门的陈彦撞个正着。
      他的眼神充满了陈彦从未见过的仇恨与狠戾,令陈彦不知如何是好,举着拖把谨慎地后退两步。
      可是厕所的大门已被人抢先关上了。
      “你他妈看什么看。”
      看到雷子轩冲上来,陈彦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硬生生挨了一记重拳,被打得踉跄倒地,脑子里已一片空白。他习惯性地蜷缩起身体护住脑袋,任由那群人拳打脚踢都毫不吭声。然而突然有个尖锐的东西刺上后背,他疼得几乎弹起来,也挺直了后背而暴露出脑袋,继而被雷子轩一把揪起脑袋上的头发,拖着走动。
      陈彦的上衣因地上的摩擦而卷了起来,□□的肉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战栗不断。
      陈彦咬牙,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被雷子轩揪着衣服扯起身,一把推进小便池,脑袋狼狈地磕在瓷砖上,然后无力地垂到池底。
      尿骚味扑面而来,陈彦无力地想要躲开,却昏昏沉沉、无法动弹。他勉强抬起头,眼睛已被揍得睁不太开,透过一条细小的缝只看到模糊几个人影,听到他们在大声哄笑。
      “哎哟他搞了一身的尿,恶心死了——老大解气了吗?”
      是今天那个本该值日却跑掉的男生,刘冲。
      “还成吧,这婊子养的。”雷子轩一脚踩在陈彦小腹上,把他踩得像条濒死的鱼挣扎着弹了一下。
      “他妈的,你最近怎么不跟姓叶的野种一起混了?没了靠山还拽吗,操你妈的。”雷子轩一脚蹬在他脸上。
      “等着,老子迟早把那个野种一块弄死,他拽他妈了个逼。”雷子轩一口唾沫吐在陈彦脸上,终于出了口恶气,与几个跟班嘲笑了陈彦几句,满意地走了。
      等到陈彦慢慢恢复了力气从小便池里爬出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他哆哆嗦嗦地走过去锁好厕所的大门,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外套、上衣、长裤、内裤。他又把鞋和袜子褪下来,衣物码成一堆。陈彦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接了水便往身上泼。他细致地耐心地搓过身上的每一处,哪怕是流血的伤口与青紫肿胀的皮肤也用力搓洗,浑然不怕疼一般。等他觉得身上的骚味洗得淡了些许的时候,外面天已全黑了。
      陈彦赤着脚拿起衣服,接了水开始仔细搓洗上衣和裤子,洗到双手都泡的发皱,才勉强停手,将衣服拧了些水出去,湿漉漉地穿在身上,走出厕所。
      那时学校已空无一人。
      只有陈彦独自穿了一身湿透的衣服,扔了鞋袜,提着书包光脚往家走。他浑浑噩噩,只是凭着股本能迈动双腿,无视了路人们惊诧的目光。他脚底沾满了碎石,磨得有些疼,但疼痛并没有什么关系,至少干净一些了。秋天的晚风已经非常冷了,吹得陈彦不自觉地哆嗦,时间一久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朝前走。
      有人骑车擦肩而过,有人在身后摁响车喇叭,还有人脚步匆匆,从陈彦身边小跑着走开。
      陈彦只是朝前走,他什么也没想。裤脚拖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土砂砾,他也毫无感觉。过了一会停下来抬起脚,把扎进指缝的碎玻璃抠了出来。陈彦将手指的血迹放在衣服上揩干净,继续行尸般地朝前走。
      还好家里没人。
      他第一次对漆黑一片的屋子生出感激感,将书包随手扔在地上,边走边脱衣服,接着揉成一团统统塞进垃圾桶。他不着一缕地走进浴室,洗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澡,久到浴室塞满黏重的水蒸气,久到他脑袋发昏,久到他脸颊通红、迟滞地挪出来。
      好像没什么味道了。
      他这样想着,有些许放宽心了,一头栽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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