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间少年》吃点好的

3、第 3 章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陈彦傻乎乎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球场上一群少年争来抢去，唯一的念头便是——
　　看。不。懂。
　　他从小便无甚好友，性格又是内向沉默，因此同龄人爱玩的集体游戏一个都参与不上。入学前常坐在公园花坛边，托腮看沙坑里男孩女孩开火车般滑下滑梯，嬉笑着扑进守在一旁的家长怀里。上学后便远远缀在大部队后面，拔河被嫌弃瘦弱，球类运动不够敏捷摔了满身伤。有年冬天男女生混合跳长绳，他讪讪地凑过去，刚想起跳便被猛然绷直的绳子绊得跪倒在地，穿着棉裤亦护不住，膝盖两块伤疤从未淡却，像两张挽绳人的笑脸，友善得令他遍体生寒。
　　亦是愚钝不堪，他到那时才恍然明白，自己多么不受欢迎。
　　因此这回坐在替补席里，怀里攥着叶凌霄的外套，身边李畅懒懒倚着，拎着毛巾与旁人热烈讨论比赛，纵使听得陈彦云里雾里，这番体验亦是他十多年岁月里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仰首，抿着唇，眯起眼，视线越过叶凌霄，没入秋日的万里晴空。

　　“你在发什么呆？”
　　叶凌霄一贯嚣张不羁，恶名远扬可谓人尽皆知。球风一如其人，打得甚为凶猛，带着球左冲右突亦无人可挡，四班在他的带领下连连得分，分差拉得雷子轩破口大骂，五班人心涣散，打得愈显颓靡，叶凌霄索性下场，将欢呼着摇尾巴的李畅扔进球场。
　　他满身臭汗，摁着陈彦脑袋揉到尽兴，才对身边一人扬扬下巴，后者乖乖让座。
　　“我看不太懂，所以……”
　　“老子帅吗？”
　　陈彦连连点头。
　　叶凌霄嘚瑟地笑笑，随手扔来一瓶水，嘲道：“看都看不懂，就知道老子帅？”
　　陈彦拧开水瓶递回去，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愣愣地盯叶凌霄喝水。谁知叶凌霄喝着水还能腾出手摸他脸颊，并起两指揉捏他的软肉，咽下最后一滴水时陈彦已满脸通红，不知是揪的还是羞的。
　　鉴于陈彦看不懂球赛，叶凌霄倒拾起了几分耐心，颇为细致地给他讲规则战术。当然，反例都是雷子轩如何蠢胖如猪，范例则为李畅这假动作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可惜仍不及老子十分之一帅。陈彦昂着脸认真听，像朵聚精会神追逐太阳的向日葵，眼里写满不自知的崇拜，令叶凌霄愈发飘飘然，唾沫横飞间将牛皮吹成一千零一夜。

　　球赛以五班惨败告终，亦是意料之中。
　　哨响将球场分割为两极，一方喜气洋洋，一方阴郁沉寂。
　　四班众人下场，兴奋地围住叶凌霄，彼此嘲几句对手菜如鸡，继而默契地哄笑起来。
　　陈彦抱着外套，旁观这群半大少年闹腾。他们带着运动后的满身大汗，头发湿淋淋贴着额角，球衣贴着背脊，却满不在乎地勾肩搭背，笑出一口白牙。黄昏时落日余晖遍洒大地，柔光慷慨地敷上少年们裸露的肌肤，蒸腾出满场荷尔蒙，带着避无可避的青春味道，将围观者无一遗漏地卷入、并沦陷其中。
　　陈彦抓住衣料的手指紧紧松松，喉头哽涩，刹那间某种异样情愫铺天盖地涌起，心脏膨胀又酸涩，好似下一秒就要爆掉。他在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视线黏住众星拱月的叶凌霄，看他偏首时猛然绷直的脖颈线条，看他说话时不安分的喉结，看他摁着李畅一顿揍，小臂青筋缠绕，蜿蜒至手背，与指骨一起起起伏伏。
　　于是心脏负荷不住，刹那爆开，疼痛、酸胀，呼吸□□，他茫然起身，感到双眼骤然发热而湿润。视线模糊的刹那，他隐约听到尖叫。

　　一股重力袭来，陈彦来不及反应，脑袋已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身体随之失去平衡，双膝跪地，睁眼间满目漆黑，两耳嗡嗡作响。
　　等知觉逐一恢复时，周遭声响嘈杂，陈彦已被团团围住。他缩着身体，抱着自己的后脑勺试图止住眩晕，膝盖触及一片冷硬，麻痹之后是无边疼痛。
　　“对不起，手滑。”似乎有人在笑。
　　“痛吗？”叶凌霄的声音骤然拉近，热流拂过耳畔。
　　陈彦下意识地摇头，轻声道没事。眼前黑晕久未散去，他强忍住翻涌的呕吐欲，在旁人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他仍埋着头，忽觉手背一暖，有人挪开他的手，覆住疼痛发散的区域，继而缓缓摁下，手指扫过处一片酥麻。
　　等到视线终于清明时，陈彦身边只余叶凌霄，沉默地帮他按摩后脑。
　　“我是被……篮球砸中了么？”
　　“嗯，雷子轩。”
　　倒是不怎么惊讶。
　　陈彦眯了眯眼，晃神几秒——忽然想起身边站着的人叶凌霄，忽然发现脑后手掌温热，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摁得极为舒服。
　　咔嚓一声晴天霹雳，劈得陈彦嘴歪眼斜下巴落地一蹦三尺高。
　　“你你你……谢谢你，辛苦了……我、我不疼了，那什么我们回去上、上课吧，快打铃了嗯。”
　　陈彦全程低着头，舌头抽筋说完话，左脚绊右脚，跌跌撞撞地逃了。
　　至于叶凌霄的反应，他来不及看，更慌得没法看。他惶惶然思维混沌，大步奔跑间只余耳畔风声，鼻息短促而频繁，胸口窒涩，好似埋雷欲爆。

　　陈彦一脚将路上石子踢开，那石头滚了几圈，停在一掌枫叶边。
　　“知道回来啊，老子那一球砸得疼吗？”雷子轩满是横肉的脸浮现眼前。
　　陈彦踩下去，干枯落叶发出脆响，被碾为粉末。
　　“操你妈的说话啊，看什么看，看你妈了个逼。”
　　陈彦再度命中石子，后者认命起身，继续朝前滚。
　　“还他妈的跟四班的混在一起，现在怎么不屌了？你他妈个讨饭的废物。”
　　陈彦捡起石子，冷硬硌手，继而攥紧，周身力气聚于一点，奋力一扔——
　　“瞧不出来，脾气挺大啊？”
　　陈彦猛地回头。
　　叶凌霄懒洋洋骑在自行车上，似笑非笑。单肩书包挂在车龙头上，轻薄得很，一看便装不了几本书。他蹬了蹬腿，车子安静滑动，缓缓停在陈彦身边。
　　陈彦呆若木鸡，眼珠子随叶凌霄身影而咕噜噜滚动，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喉结颤巍巍跳动几下。
　　“不认识我了？”
　　“叶、叶凌霄同学，你你好。对对不起，我嗯那个不是故意的……”
　　叶凌霄歪着脑袋看陈彦，却不肯出声回应，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两人一时陷入寂静，倒显出几分尴尬。片刻路遇下坡，叶凌霄忽然直起身子，双手脱把，脚一蹬便借着惯性冲了下去。
　　陈彦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反复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又怕贸然呼喊惊到叶凌霄，只得咬牙，慌张追着前者的背影奔跑，转瞬间爬了一背冷汗，黏糊糊湿腻腻地啮咬背脊。
　　叶凌霄车速极快，带起风声呼啸。明明坐在车上的是他，却一脸轻松自得，倒与身后紧张得脸色惨白的陈彦形成鲜明对比。他捋了捋被吹乱的头发，微微侧身，便控制着车身稳稳绕过一个路坑，继而在下坡终点转过一圈，抻直长腿，足尖一点，漂亮地刹住，优哉游哉注视陈彦扶着腰喘着粗气小跑过来。
　　陈彦难受地拖着酸软的双腿赶过来，喉头泛起腥味，大约是刚才跑得太急。他停下身，撑着双膝让自己吐口浊气，却听见一声口哨，抬头时看到叶凌霄得意地朝自己挑眉。
　　天知道陈彦费了多大力气才生生忍住翻白眼的欲望。
　　陈彦慢吞吞走了几步，终于缓了过来。却依旧满嘴干涩，氤氲淡淡血腥气味，吞咽时喉头刺痛如刀割，仍是极为不适。
　　“你追着跑干嘛……跑这么急不难受吗？”
　　“我……”陈彦刚一开口便咳了起来，声音嘶哑，“我怕你出事。”
　　叶凌霄不吭声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蹬着车。陈彦眨眨眼，偷偷摸摸打量他几下，突然发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陈彦顿时讪讪，满脑子盘算着如何询问才不会惹他生气，好不容易打好腹稿，正欲开口时，叶凌霄蓦地飞身上车，一个拐弯便消失在路口。
　　陈彦楞在原地，周身麻痹，好似又遭天际一枚篮球击中，泄了气地萎靡下去。原本活泼冒泡的内心忽而坠成一潭死水，水底不甘心地翻起几片委屈的沉渣。
　　他循着叶凌霄的背影转过路口，在全然陌生的街道里走了几步，随即无声自嘲，摆明了人家懒得理自己，也不知眼巴巴地在这里盼望什么，还傻兮兮地跟过去。
　　陈彦抓着书包带，天空灰蒙蒙交错着高压电线。他抬头看鸟雀呼啦啦飞过，想起小学时费力地讨好总是一脸骄傲模样的同桌，将抓耳挠腮画了很久的自制生日贺卡悄悄塞进她的抽屉，暗自高兴一整天。放学后哼着小调倒垃圾桶，歌声在瞥见一闪而过的熟悉字迹时戛然而止。
　　“陈彦还给她写情书，哈哈哈！做梦呢，癞、□□想吃天鹅肉！”
　　小女孩们聚在一起，尖笑声刺耳得像个噩梦。
　　陈彦闭眼，慢腾腾转身，费尽力气想走出这条陌生街道。

　　绿灯变红的瞬间，他后脑一凉。
　　有什么硬物抵在那里，继而寒意消失，陈彦眨巴眼睛，与莫名出现的叶凌霄大眼瞪小眼。
　　“喏。”
　　五毛钱的小布丁雪糕，便宜得很，却清凉甜美，深受欢迎。
　　陈彦愣愣接过，不自觉地咽下一大口口水。
　　叶凌霄叼着雪糕，单手扶住车把，另一只手耍帅地插着兜，冲他挑眉。
　　“谢谢你。”陈彦感到血液涌上脸颊。刚刚还在自怨自艾，回想某些惨淡回忆，此刻便被叶凌霄的所作所为惊住。那人轻而易举地冲散他种种负面情绪，又让他瞬间打脸，令他羞愧无比。
　　陈彦不知所措，表情还有些茫然，一双眼却黑得发亮，窘迫又执着地盯着叶凌霄不放。
　　叶凌霄揉揉鼻子，避开他热烈的目光，撕开包装袋，将开始融化的雪糕塞进陈彦嘴里，低声道一句走吧。
　　陈彦满嘴甜蜜奶味，欢天喜地地跟上去。他跟着自行车一路小跑，足音啪嗒啪嗒，书包在背上跳跃，也兴高采烈地一同啪嗒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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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