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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后发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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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哥!”
两横君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小箱金玉首饰往曲拂之的厢房冲,一阵风似地连蹦带跳,“曲哥曲哥!我把敛金士那灵药的家底儿赢来了!”
他不敢破门而入,只能在门口手舞足蹈地叽叽喳喳,滚着金丝边的衣袖不要钱的甩,远远看去好似地主家的好大儿,开心地邀功着,“那人手里不少好玩意儿,我全抱来了,肯定有你喜欢的!”
水云间的帮众们习以为常地看着自家帮主,眼神宽厚而慈祥,叹道:“咱家帮主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少年啊。”
另一个帮众也点了点头,说:“幸亏曲少教导有方,不然咱帮主能横扫整个主城的钱袋子。”
两人又对视一眼,感慨着:“可怜了敛金士的灵药帮主,辛辛苦苦拉车赏金大半辈子……全给咱家帮主祸祸了。”
再看春风得意的两横君,仿佛有用不完的精气神儿,浓眉大眼透着可人的喜劲儿,好像年画娃娃一般。
——砰。
房门骤然从里头被踹开,水云间帮众们眼睁睁地看着两横君脸上的喜气洋洋突变惊恐!手里的小宝箱掉落在地,价值不菲的金玉首饰丁零当啷撒了一地!
几人正不解,就听见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从房里传来。
笔直有力的长腿踏了出来,萧妄活动着咔咔作响的酸痛肩颈,面无表情道:“没想到二哥这么大个人了,竟还没断奶。”
两横君那缺根弦儿的大脑分析不出来这是个比喻句,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忽然理直气壮地吼道:“你放屁!老子早就断奶了!”
水云间帮众们:“......”
“也是。”萧妄煞有介事地微微一颔首,“曲拂之也没奶可喂你。”
不等两横君有所反应,萧妄就阴沉下了脸,浑身寒气地问道:“曲拂之人呢?”
他觉得曲拂之果真是活腻歪了,竟然又暗算他!
然而,他脑中还没构想好如何算账,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甜腻梦境就先行弄软了他的腰。
明明近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何会做这种梦......
“你又找我曲哥干嘛!”两横君终于提取到了有用的信息,不可思议地怪叫着。
萧妄朝着自己不争气的后侧腰狠狠一锤,顿时底气足了不少,冷声道:“这话该老子问,你那妖言惑众的曲哥又他妈的要构陷爷什么?!”
早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将他吹醒了不少,剥离了那阵潮热。
“老子没空跟你扯淡。”萧妄的英挺眉宇紧锁,整个人写满了不好惹。他也不拔剑,就用握着剑鞘用剑柄朝着不远处的水云间帮众遥遥一指,厉声问道:“爷再问最后一遍,曲拂之人在哪儿?!”
水云间的操练场上。
众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齐齐紧锁在眺望台,一时剑拔弩张的气息弥漫开来。
身为隐者的南归和轻小萤各护其主身前,锋芒毕露的短匕相抵,没有人动作。
轻小萤一如既往地蒙着面纱,娇俏双眸凌冽,死死盯着挡在她面前的南归。
她知道仇倾酒在望着她,透过薄薄的面纱凝视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但轻小萤却没有分给他一分一毫的视线。
仇倾酒清冷的唇线紧紧抿成僵硬的弧度,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曲拂之背对着他们,却能感受到那不寻常的气氛,于是他风轻云淡道:“小萤,休得放肆。”
轻小萤背脊一僵,旋即不甘心地收敛了杀气,短匕在她掌中宛如翩然的蝴蝶,被收进了鞘内。
清脆的银铃声随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步伐融在了风里,也融化了仇倾酒的心。
水云间的帮众们见如此,只得也作罢。
这时,一道人影如同展翅的大鹏,自空中乘风落下,正高高踩在眺望台的边缘上,挡住了曲拂之面前的阳光。
曲拂之却觉得那一瞬间世界都敞亮了不少,他幽深的眸底一动,渐渐泛起了涟漪,轻笑道:“睡醒了?”
萧妄不答,架着手屈起长腿蹲在雕刻精细的木栏杆上,丝毫没有损坏敌对帮派公物的自觉性。
刚刚松了一口的水云间众人一看清那嚣张至极的背影是何人,顿时又紧张地端起架势来!
他们这群小虾米对于萧妄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曲拂之祭剑那天的战况还历历在目,方才还妄想砍翻天域阁帮主的人们顿时没了士气。
萧妄没搭理身后那群无名之辈,他端着黑白分明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仇倾酒,没错过方才仇倾酒脸上的罕见神情。
他睨了曲拂之一眼,决定还是从这边算起账来,冷嘲热讽道:“曲少倒是心里踏实?”
男人原本就是一副攻击性极强的皮相,此刻逆着光,阴影将他冷峻的五官雕得更为深刻,星眸傲慢而狂妄,压迫感十足。
曲拂之却迎着他的目光又向前迈了两步,莫测的眸底含笑,上位者的无形气势令他轻而易举地将萧妄敛进了自己的可控圈。
——王对王。
“踏实。”曲拂之勾着殷红唇角轻笑道,只要你在身边就踏实极了。
违命骤然展出一寸刃来,漆黑的剑身如呼吸般透着红芒。
萧妄缓缓偏了头,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哑声下了最后通牒道:“爷心情很差劲。”
一旁,仇倾酒抬手拎着南归的后领子将人扯到了自己身前,后者木讷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收起了短匕。
曲拂之无视了那凶光毕现的违命剑,微微俯下身来凑到萧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昨晚睡得可好?”
妖异的药香似是有温度,烫得萧妄呼吸一滞,曲拂之那惑人的声线陡然激起一把火,瞬间点燃了萧妄无从发泄的怒火!
剑鸣铮铮,违命狂躁,猩红劲气登时汹涌如浪!
仇倾酒神情淡漠地一把拽住下意识要往前冲的南归,前者的坐骑金雕俯冲而下,将两人掠离了眺望台,盘旋在空中。
水云间的帮众们没料到萧妄突然发难,好在心思细腻的长风长老在场,眼看着仇倾酒留足了空间给曲拂之和萧妄,当即抿出味儿来,怒喝着下令:“按兵不动!”
立刻有人惊叫着:“你疯了?!那是萧妄!!!”
不久前将曲拂之一剑祭了的萧妄!
两股骇人可怕的劲气正面碰撞,兵戎相接的锐响炸开,在眺望台上荡起一阵烟尘!
长风长老却对着帮众们怒目而视,厉声道:“废话!我当然知道那是萧妄!”就因为那是萧妄啊,这群脑仁儿没核桃大的蠢货们!
其实萧妄拔剑的瞬间就察觉到自己中计了,他咬着后槽牙冷笑道:“曲少下得一盘好棋。”
“妄爷受累,”曲拂之坦然一笑,眸间紫芒氤氲,宛如危险而不自知的罂粟,“陪我走个过场。”
萧妄不爽极了,呛声道:“爷要是不肯呢?!”
旋即手腕一翻,荡开了近在咫尺的曲拂之。
随着“唰”的一声,萧妄方才发现曲拂之用来挡剑的竟是把附了灵的玉骨扇!看着品阶甚高,可从没有人听说过曲拂之有用武器的习惯啊??
鬼咒善毒更擅术,武器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种累赘。
曲拂之贴心地将坠在扇柄下的平安扣露了出来,温润莹绿,却又转瞬即逝,他什么都没有说,磅礴的墨紫劲气张牙舞爪地朝着萧妄扑了过去!
萧妄隔着万般纷杂一眼望见了那双惊心动魄的风情眼,心中不由一惊......沉寂,而不见底。
风刃席卷,万丈晴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压而下,令人难以喘息。
他在那一刹那忽然明白过来,眼前的不是乐于撩拨他的曲拂之,而是肩上扛着命运的、他唯一的战场指挥官。
他是认真的,不容置疑的。
手中的违命红芒大涨,萧妄暗骂一声,心中再无杂念,义无反顾地执剑奔赴一场无关风月的对弈。
他既不是坐在对岸的博弈手,那就让他来扮演一枚无可替代的杀棋!
雄伟城墙边,雕像林立,分毫看不出其中曾经被毁的痕迹。
身为裂刃之首,萧妄的雕像一如他本人般自上而下藐视着仰视者们。令人过目不忘的张扬皮相,不可一世的剑眉星目,连微扬的唇角都透着傲慢,鲜衣怒马似乎有了画面般。紧绷有力的窄腰长腿,神武违命在侧,一袭黑袍上的焰纹更是昭示着其肆意妄为的资本,让一众裂刃玩家艳羡不已。
“果然好剑啊。”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没人听见这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
已然入夜,水云间内却仍旧灯火通明,照亮了一片狂热。
“我就说吧!萧妄哪是曲少的对手!”
“害,就说呢,曲少都还留着后手,毒都没使!”
“操!好久没这么过瘾过了!咱们水云间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也许是过于兴奋,外头的说话叫好声愈发的大了起来,反衬得屋内更是寂静异常,只有石臼捣药的声响。
沙耶之歌小心翼翼地抬起杏眼来偷瞄着闭目养神的曲拂之,一时心里又困惑又不是滋味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曲少怎么就和妄爷心无旁骛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斗了一整天。
她抿着樱唇绞尽脑汁地想,曲少怎么舍得呢?回来时分明还万般温柔地护在怀里......
一分神,石臼捣到了手,沙耶之歌痛得一抖,忙无声地给自己吹气止疼。
端坐桌前的曲拂之掀开眼帘瞥了她一眼,良久才语气淡漠道:“觉得无法理解?”
他的手背上几道剑痕刺眼异常,一片肉红中隐隐露着白骨,边缘的皮肉扭曲色深,显然是被灼烧过。
沙耶之歌立刻摇头,簪间的珠子当啷作响,她哪敢评判曲拂之行事啊,自己这条命都是曲少给的。
曲拂之苦涩地勾了勾唇,垂眸看着溅在地上的药汁,忽然问道:“沙耶,近些年过得可还好?”
莫名的,沙耶之歌觉得这话似乎不是在问自己,却还是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那便好。”他说。
捣碎的草药不比炼制丹药和清语治疗术的效力,曲拂之却偏偏选择了最简陋的疗伤方法。
一圈圈白纱裹着草药被沙耶之歌轻手轻脚地覆在了伤口上,已然麻木了的地方再次细细密密地泛上蚀骨的痛。
沙耶之歌是个哑女,但在她自己的印象中她曾经并不哑。可随着陷入这场游戏中,哑成了她面临的最绝望的困境——无法沟通,无法呼救,无法融入任何一支队伍。
她像一只游离在森林边缘的鹿,只能遥遥望着他人携手对抗密林中的种种,没人愿意在与生死赛跑间带着一个无法对话的拖累。
如同现实社会中,人性总是好坏参半的。一个相貌清秀可人的哑女孤立无援,意味着许多恶意。
沙耶之歌不傻,于是她给自己穿上了最邋遢的粗布衣,咬着牙剪掉了一头秀发,将湖底的烂泥涂了满脸。
试问哪个女孩子又能不爱美呢?
沙耶之歌怔怔地望着湖水里的自己,连哭泣都无声无息。
谁能想到,如今迷弟无数的沙耶仙子一身冰肌玉骨曾经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红肿溃烂,明明都起了脓却不敢洗净上药。
她总是趁夜偷偷溜进城里找些冷食吃,可那天的雨太大了,冲刷掉了她唯一的“铠甲”。
醉酒失意的过路男人一脚将她踢翻在地,无神的双眼登时映着疯魔。
沙耶之歌惊恐万分,妄想尖叫呼救,可喉间只有令人绝望的哑。
乌云后的弯月不忍看,悄然背过了身去。
可另一抹月白出现在了令她失魂落魄的夜中雨幕里,丢给了她一件被雨打湿却异常温暖的衣袍。
曲拂之身边已是下属无数,沙耶之歌却是追随曲拂之左右的第一人,人人道她是离曲少最近的独一份儿,这是背叛天域阁后立誓效忠曲拂之的轻小萤都无法比拟的地位。
可怎么读懂眼前的男人,他没有教自己。
沙耶之歌红红眼眶对着他伤痕累累的手,头一次觉得自己竟能感受到他的痛,以至于忘记了方才回答过的问题。
也许是沙耶之歌悲切的神情太过不合时宜,曲拂之误以为是自己令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经历,于是略一思索,转移了话题,“你和小萤在荒漠之境期间,她可与你提起过仇倾酒?”
沙耶之歌一怔,神情有些犹豫,却还是将双手合十枕在了耳边做休眠状。
梦话?
曲拂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觉袖角被轻轻拽了拽。
半晌,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水云间帮众就见沙耶之歌推门而出,屋内灯火熄了,她冲众人比了一个“嘘”。
不同于骤然归于平静的水云间,天域阁仍旧沉浸在大鱼大肉中。
俗话说,自家的孩子总是比别家的漂亮。
天域阁众人对于本帮的萧妄三番五次大闹水云间的光辉事迹崇拜得五体投地,即便是今日萧妄稍稍落了下风,那也是帮天域阁找回了帮战战败的场子。
且不说曲拂之本身就打法诡吊,就是凭着个鬼咒第一人的威名,和他在水云间的地盘上正面对刚......那可是他们这些个凡夫俗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妄爷今儿个真是太可惜了。”一天域阁帮众重重将空了的酒坛往桌上一扔,两根手指捏起台子上的米粒,感叹道:“我听说啊,就差这么一点点儿!那违命剑就捅进曲拂之的心窝子了!”
“你可拉倒吧!差什么差!”另一人不乐意了,一巴掌拍落了他的手,嚷嚷道:“你仔细回想回想,违命是怎么来的?”
同桌的几个帮众顿时笑开了,“妄爷的违命谁不知道啊,那是从曲少的命里炼的!”
“可不是嘛!妄爷杀了曲拂之一次,曲拂之这次却没能杀掉咱妄爷!”
“对对对!天域阁牛批!!”
“下次定要掀翻水云间!”
几个小帮众说着说着上了头,好像自己是萧妄一般嚣张,变着法子地计划着怎么弄死水云间的人,嗓门儿愈发的响亮起来。
突然,头顶几片瓦簌簌地砸在了桌上,眼看着一桌子狼藉,几人大眼瞪小眼,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脑瓜顶儿。
萧妄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瓦片撇到一边,伸了个堪称放肆的大懒腰后跳下了屋顶,顺手从墙边拎了两坛酒朝着厢房走去。
沿路碰上不少天域阁的帮众和长老,连醉樱长老都摇着小团扇想上来问候他几句,皆被他冷着脸瞪走了。
“得。”醉樱长老幸灾乐祸地望着他的背影,念念有词道:“输不起啊输不起。”
一旁正和帮众哥哥卖萌求抱抱的青稚来时是个耳朵尖的,闻言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晃着毛茸茸的猫尾娇声道:“男人心呀海底针,猜不出啊猜不出~”
“啊?”醉樱一脸疑惑地转过来,结果那成了精的小猫女已经“嗖”地消失在男人窝儿里了。
胜负乃兵家常事,更别提并未分出明显的赢输了。道理萧妄都懂,奈何心里不爽得紧。
月下树影摇晃间婀娜如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身,透着些许暧昧的缱绻。
萧妄脚步一顿,忽然勾手将一坛子酒往树后抛去。
在他的预料之中,碎裂之声并未传来。
萧妄面不改色地拍开泥封,就着坛口仰头猛灌着,喉结滚动间前襟被打湿了他也毫不在意。
空了的酒坛被丢在了树下,萧妄抹了抹嘴,不辨喜怒地说:“来。”
一道苍白人影悄然跟在他身后,正是白天还刀剑相向的曲拂之。
曲拂之原以为萧妄只有心情不佳时才会用踹门的方式开门,当看到他在天域阁的住处时才意识到......踹门对于萧妄来说,可能就是开门的正确方式。
不然这门底下的窝儿从何解释?
屋里布置很是简单,只是还不待曲拂之细看......
——砰!
曲拂之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落在他耳旁的拳头,不出意外的话,这可怜的门板此刻又多了一个窝儿。
“曲少神机妙算,”萧妄眸光晦暗,在夜色中氤氲着难以抑制的怒意,“把你妄爷搁在棋盘上呼来唤去,有趣吗?”
曲拂之却答非所问,“为何不疗伤?”
“老子不想!”萧妄想也不想地低吼了回去,却没忘记压低了声音。
他半是讥讽半是揶揄地收回拳头,却是放肆地拍了拍曲拂之的脸颊,道:“这伤留着多好啊,既能帮水云间和天域阁的人好好回忆今天发生了什么,又能再多混淆视听好几日,不正中了曲少下怀?嗯?”
曲拂之却忽然捉住了他将要离开的手,缓缓侧首轻吻他的掌心,一时无言。
电光火石之间,萧妄竟从他身上读出一抹浓郁的压抑感来,异常突兀,却在眨眼一瞬便散了个干净。
萧妄沉着脸抽回了自己的手,硬是压着火气止住了心中的不快,冷声道:“既然要做戏,理应做到最为真切,你不杀了我便激不起大浪来。”
他们要激化内部矛盾,让藏在暗处的人觉得有机可乘,才能逼他现身。
可现下他和曲拂之两败俱伤,却都没有丧命,两帮帮众只当是神仙打架,难以挑起战局。
曲拂之将拎在手里的酒坛搁在桌上,临窗而立,“此番说辞......我该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他转过身来,月光洒在他脚边,却没能照亮他。
“那一剑为什么刺偏?”
漆黑的衣角一滞,两人藏在暗处,企图隐瞒各自的心思。
僵直不下之时,曲拂之深知要先行妥协。于是他一撩衣袍坐在了桌前,自纳袋中取了一壶美酒斟上,温声道:“坐。”
萧妄阴晴不定地睨着那杯酒香四溢,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直等到他身快于脑地提杯一饮而尽后,终于醍醐灌顶......
“......这他娘好像是老子的屋。”
曲拂之见萧妄边说边甚是自觉地又给他自己添了一杯酒,唇角清浅勾起,“嗯。”
萧妄心里有气,气曲拂之的举棋不定,也气自己的心慈手软。
在这其中,萧妄被曲拂之杀死将是最完美的导火索——因着曲拂之的祭剑之事,水云间的帮众们忌惮萧妄,期间虽然夹杂着沙耶之歌与轻小萤遭俘,但人的畏惧心理一旦产生便很难消除。
可只要萧妄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曲拂之手上,这份忌惮就容易从内瓦解。
能够重拾水云间士气,巩固曲拂之的号令之力,又能重新挑起纷争扰乱视听,一条命就可换取如此成果,甚至连仇倾酒都默默表示了赞同。
曲拂之在将萧妄从荒漠之境带回水云间时,以为自己能像狠得下心来,以为萧妄自然会理解自己的做法。
无外乎又是一场明知身前是火海却要推人向里填的戏码,在战场中他做的太多了,多到他习以为常。
胜利总是伴随着牺牲,他明白。
可就在他当真捏着足以致萧妄于死地的法诀时,风沙纷扰......却没能挡住萧妄明知自己即将身亡,还是以坦然赴死的姿态直直撞进了曲拂之自以为的狠绝中,毅然决然。
萧妄读懂了他,并愿为此付出代价。如此的认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刺痛,顷刻间席卷了他荒芜的心。
那一刻,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明只是一场游戏,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剧本进行着,他却没有预估到,这个名为萧妄的棋子将会带给他的冲击。
他在某一瞬间甚至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将一支小队以冲锋为名,实则为诱饵送入敌方血盆大口中时的悲怆。
而此时此刻,曲拂之静静望着眼前的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时还不忘凶神恶煞地瞪自己一眼,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没事似乎才是最好的结局。
眼见一壶酒都见了底,曲拂之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萧妄浑身都不得劲儿起来。
嘶......这败类玩意儿不会又在想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吧?
萧妄下意识地将方才被他吻过的掌心使劲在腿上蹭了蹭,没成想越蹭越烫,还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一拧眉......
“......”曲拂之眸底划过一抹黯然,取了一颗满品质丹药递了过去,语气不容置疑道:“无论如何,先疗伤。”
哪知道萧妄闻言如临大敌,难以言喻地睨着那枚丹药,“曲少,上次爷受伤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说得古怪,曲拂之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押运任务时萧妄中了蛇毒时......自己将解药挡着他的面儿毁了,然后......
饶是曲拂之将四平八稳都炼到骨子里了,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
为了避免被误解成某种衣冠禽兽,曲拂之只得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在萧妄目光如炬中自己先吃了一粒。
萧妄这时才发觉,曲拂之双手上的狰狞伤口居然只是简单敷了层草药。他不禁有些咋舌,心说水云间难道已经穷到这地步了?!所以两横君才带人来赢他们的点心回去吃?!!
敷着聊胜于无的草药,怀里揣着不计其数稀有罕见物件儿,曲拂之是怎么也猜不到自己被冠上个“穷”字的。
他就着清冷月光三两下解开了手上的纱布,只见数道皮肉伤正在缓缓愈合。须臾,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宛如一对温润白玉,光是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真的只是伤药。”曲拂之颇有些无奈地又递过去一枚,心道萧妄怎么敢将命交给他却又如此疑心自己对他图谋不轨?
但一回想两人之前的交集,还真多少有些心虚。明明没什么进展,他却已经将人划拉了两次......
萧妄危险地眯着眼左右打量着那枚圆润的丹药,威胁似地睨了曲拂之一眼,才捏起来丢到了嘴里。
齿尖刺破丹药的外壳,里头甘涩的芯即刻融化了,竟还能品出一丝蜂蜜的甜头儿来。
萧妄叭咂叭咂了嘴,心说还怪好吃的,当即大言不惭道:“还有吗?”
“有。”
曲拂之眼睛都没眨一下,指尖金光掠过,琳琅满目的高阶丹药立刻铺了一桌子。
......壕无人性。
......
天域阁有一内部的奇特排行榜,榜名“酒晕子”。
名字的确不怎么雅致,但榜上的人却是个顶个的“酒”中豪杰。
然而榜首并非酒不离身的萧妄,而是“疯狂发明家”空想八方——甚至有人说他那辆将萧妄暗算了的劣质装甲车就是喝酒喝到兴头时的得意之作。
至于为什么空想八方会位列“酒晕子”榜首,那还要从一种名为闷倒驴的烈酒说起了。
闷倒驴,是天域阁的药堂自酿出的酒,单看这恶意满满的名字就知其酒劲儿极大。闷倒驴闷倒驴,被它闷倒了就是驴,没被闷倒那就是驴不如。
原本萧妄对此嗤之以鼻,结果在万众瞩目下......被两杯当场闷倒了。
反倒是兴致勃勃的空想八方,一口气灌了两壶愣是还能走出直线来。
自此,帮内再无人去邀空想八方喝酒了。
“今天除外。”空想八方坐在席间,肌肉粗壮的手臂左扯长老右拽帮众,硬是将人按到自己身边,中气十足道:“你们光紧着自己喝,怎么就晾着我?”
被他箍着的帮众简直快要窒息了,死命锤着空想八方纹丝不动的胳膊,嘶哑道:“呼......大、大空,让我......喘口气......呕......”
空想八方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着跟搁小鸡子似地给人放回了椅子上,“好说好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在被圣盾首席用铁臂勒死或喝死之间,一众人别无选择的端起了酒,面如死灰。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可不是么,归什么归,他们已经视死如归了。
夜深了,幽暗草丛中有兔子的白影一闪而过。
空想八方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刺猬头,在一屋子横七竖八的酒臭中将杯中酒仰头饮尽,打了个饱嗝,“呼,真爽。”
而回应他的只有醉鬼们的呢喃。
空想八方几个大跨步跳到门口,抬手给屋顶罩下一个硕大护盾,在夜色中远远看不真切。
“完美!”他呲着一口大白牙,对自己强悍的劲气赞美得毫不吝啬,还转过头去问立在一旁的人,“帮主!这厚度怎么样?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就是两横君手下没轻重也能顶个把时辰。”
仇倾酒的神情却寡淡得不像话,“走吧,青稚那边应当也准备周全了。”
空想八方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热血沸腾,两个鼻孔都快喷气了。
——这是注定不平静的一晚。
“曲少失踪了!!!”
不知是谁的叫喊声骤然响起,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水云间沉寂的半空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曲少不是睡了吗?!!”
“小萤!沙耶!人呢?!”
一束束火把好似火龙,接连点亮绵延。水云间的帮众们好不容易进入梦乡,此刻又纷纷爬起来奔走相告。
长风长老几乎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了两横君的床前,抓起后者的肩膀就是一顿猛晃!
“帮主!帮主别睡了!!曲少不见了!!”
两横君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紧闭双目猛然瞪得溜圆,大声怪叫道:“你说啥?!!”
半晌后,只穿了一身里衣的两横君赤脚上阵,气势汹汹,带着泱泱帮众直杀向天域阁!
“什么动静?”
萧妄就着月光狂风扫落叶般收拾丹药的动作一顿,狐疑地抬起头来。
几百枚高阶丹药被萧妄从百金的价格“杀”到了仅仅一金,曲拂之将那可怜兮兮的金币捏在指间端详着,神情好似鉴宝一般,惬意道:“不知,也许是贵帮有什么活动?”
萧妄心说扯淡,就仇倾酒那个清心寡欲的脾气,恨不得所有帮众都早睡晚起修身养性,他来天域阁这么多年了,唯一一次的活动还是因着药堂酿出了闷倒驴开了个品酒会,结果还叫他出了大糗。
不过此时他疑心一乱会有人会闯进来,正要拉开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两扇门“唰”地被从外面拉开,萧妄和门口的空想八方顿时四目相对。
二人大眼瞪小眼,萧妄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操,曲拂之还在他房里,这极其操蛋的场景可怎么解释”。
要不......
萧妄的冷峻眉眼眯出了个戾气十足的弧度,心道直接打死可能更省事?
正当萧妄觉得这法子可行时,毫无危险意识的空想八方却冲他咧嘴一笑,煞有介事地扯开嗓子大喊道:“萧妄也不见了!!”
“哐当”一声,萧妄眼看着空想八方把他当空气一般把门又拍上了?!
卧槽???
萧妄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门板,鼻尖被撞得泛了酸,他压着一脑门儿的火气和问号,不信邪地询问道:“是老子聋了还是大空这鸟玩意儿终于瞎了?”
“呵。”目睹全过程的曲拂之倒是处之泰然,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悠悠笑道:“我猜你没聋,他也没瞎。”
外头愈发闹腾了起来,萧妄定神一听更是满头雾水了。
“什么?!萧妄也不见了?!”醉樱长老大呼小叫地惊道。
“就是就是!还好意思找我们要人!把妄爷交出来!”青稚来时矫揉做作的嗓音像是抹了蜜似的,连叫嚣都甜腻腻的。
相比之下,两横君的气势简直骇人,粗声道:“放你妈的屁!把人给我交出来!”
萧妄原本还想按兵不动,听听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却骤然察觉到隐隐有缥缈龙吟传来!
——糟糕!两横君是真的怒了!坐骑苍龙都召来了!
萧妄不禁破口大骂,一道黑影忽然从身后拓在门板上,将他要开门的手摁住了。
“别去。”
“不去?!”萧妄怒道,“老子不去等着傻二缺毁了天域阁的帮派驻地?!”
法核玩家被称作人形炸弹不无道理,他们在单挑和近战上尤其吃亏,但真要法核放开手脚去狂轰乱炸,绝对不会给你留下一处完好。
论单挑,两横君打不过萧妄,但论起群攻,萧妄也要自觉稍差一筹。
“两横君不会暴走的。”曲拂之纹丝不动地抵着他的背,“不信你再听一会儿。”
萧妄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被箍在曲拂之怀里怎么都不自在,“你他妈的放开老子!”
外面的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着,萧妄摸不准这是不是仇倾酒的安排。此刻不能大打出手,可后方传来的热度让他如芒刺背,额间几个挣扎间就冒了细密的汗。
偏生曲拂之的一只胳膊还慢条斯理地穿过他的腰侧,向上攀到肩膀,将萧妄整个后背牢牢地按在了自己怀里。
那宛如蟒蛇缓缓缠住将死猎物的抱法让萧妄周身一僵,登时没了动静。
“我若是放开了你,”曲拂之微微垂首,敛着眸光潋艳,好似在他耳边吐着蛇信子,“那可真是坏大事了。”
门外嘈杂忽然在萧妄耳边模糊了起来,横在他身前的手臂用力之大,让他呼吸有些困难的同时,又隐约觉得曲拂之好像话里有话。
“你......”萧妄狠狠咬着后槽牙,强自镇定地妥协道:“你先放开我,我不出去。”
不就是装空气吗?!他可太擅长了!至于秋后算账......更他娘的擅长了!
但奈何啊,曲拂之琢磨人的心思简直是天赋异禀,他将逃离的人又往自己怀里拖了拖,狡猾低语着,“嘘,小心被发现。”
萧妄的俊脸被气成了猪肝色,却又不得不承认曲拂之说的对。
大概听起来,似乎是水云间的人发现曲拂之不见了,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天域阁的人输不起,用了见不得人的脏招儿。
可当水云间气势汹汹来要人时,却被告知萧妄也不见了。
此刻萧妄如果一打开房门,且不说他怎么去圆空想八方的谎,曲拂之定然是无处可藏的,怕就怕水云间的人顺势而为,对天域阁不利。
这厢萧妄正苦思冥想着,外面许久不语的仇倾酒终于开口了。
“两横君。”仇倾酒语气淡漠,像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今日萧妄与曲少的切磋时我也在场,虽说萧妄最终落了下风,但若天域阁从一开始就想要致曲少于死地,那我何不开弓助萧妄一臂之力呢?”
两横君是个吃什么吐什么的直肠子,他被敛金士的灵药帮主上赶着追了一整天,根本没见着萧妄和曲拂之是怎么打起来的,此时听仇倾酒一说竟觉得有些道理。
好在长风长老在侧忽然拍了他一巴掌,两横君猛地一惊,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模样,“你又不是萧妄肚里的蛔虫!你怎知他不会暗中伤人?!他......”
两横君本想拿折骨作刀的事情来举例说明,两片唇瓣却求生欲十足地自动黏在了一起......哦对了,曲哥不让提这件事。
薄风抚过,仇倾酒清冷的面庞上罕见地透着一丝不耐,“那么,萧妄不见了踪影,我是否也可以询问贵帮有没有暗中伤人呢?!”
气氛骤然凝重起来,水云间的帮众们摩拳擦掌,狂战们的双斧在月色下覆着寒霜。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自高殿顶端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百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上头,来者不善。
仔细看的话,会发觉一只松鼠人也混在其中。
为首一人架着长腿坐在屋檐边上,暗紫蟒袍外罩着银丝衫,这男子生得美髯凤目,却软得好似没骨头一般,拍了手也懒得收回去,笑道:“仇帮主说的没错,只是人不见了而已,怎的搞得如此剑拔弩张?”
两横君只着一层薄薄里衣的胳膊高高举着,难以置信地指着他嚷嚷道:“灵药......你还有完没完了?!”
“完?”灵药煞有介事地一挑眉,拖腔拖调道:“我敛金士可丢命,绝不可丢了钱财。”
说罢,指尖迸出个清脆的响指,身后数百敛金士在一瞬劲气勃发,山呼海啸着“命可丢,财必敛”!
敛金士帮主——灵药,在今早被两横君扫荡了所有家底后,此时朝着天域阁的方向遥遥一抬手,“仇帮主,我看天域阁似乎人手不足?”
饶是两横君的大脑再短路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差点气到吐血。
仇倾酒不动声色地瞥向青稚来时,只见小猫女正抱着空想八方的后脖子,冲他小小地比了个“搞定”。
天域阁被迫倒地不起的帮众们哪知道自家帮主就这么将他们“雪藏”了。
“确实。”仇倾酒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多谢敛金士出手相助。”
......
与屋外的声势浩大相比,屋内潮热而黏腻。
萧妄的额头难耐地抵着门板上,他眼尾泛起了微弱的红,重重喘息间还不忘问:“你......你叫来的、呃......敛金士?”
从身后绕来胡作非为的手没能被捉住,或者说捉的人也力不从心。
“不是我。”曲拂之阖着双眼垂首埋在萧妄温热的颈窝里,低哑道:“只是顺势用了些小手段。”
五指一拢,心满意足地听到一声猝不及防的喉音。
曲拂之悄然睁开染着琉光的狭长双眸,舌尖暧昧地掠过唇角,他道:“纷乱才是避人耳目的屏障。”
隔着一道门板沉沦在黑暗中,他缱绻一笑。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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