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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关情脉脉 ...

  •   黑暗似乎持续了很久,久到让萧妄做了个甚是漫长的梦。

      浓稠黏腻的鲜红血浆呈扇形泼洒开来,烫化了那没过脚踝的蓬松白雪。一层,复又一层......直到肮脏的雪水上满是凄惨凌乱的脚印。

      乏力,虚空,恍惚......熟悉的死而复生的感觉。

      萧妄半张脸趴在融化的脏水里,他的背上横七竖八的压着两具尸体,重得不得了。萧妄费力地转了转被冰雪封住的眼珠,正对上一只不成样的头骨,双耳渐渐不再像是被捂住一般模糊,撕心裂肺地哀嚎声伴着鲛族的怒吼直直插进他的耳膜。

      还没有结束啊,他一边想一边静静看着那被啃得恶心至极的头骨。

      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在这一战中死了多少次,整个身体好似都不是他自己的,每根骨头都仿佛被打碎了又强行粘合起来。

      鲛族太强了,对于他们这些才进入游戏世界不久的玩家们来说简直是如同恶魔的存在。

      没有任何一个副本BOSS可以做到如此程度的法力无边,所到之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捣主城,饮血啖肉。

      ......面对如此巨大的差异,人们散的散,逃的逃,正面迎击打不过,真没意思。

      萧妄面无表情地望了眼那空无一人的指挥台——数百浮空阶梯攀向昏暗的日光,将那庄严而肃穆的指挥台生生抬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走上去,而是那高昂浮空的阶梯太过骇人,一如那个位置即将背负的使命。

      “妈......妈妈......”

      忽然传来的虚弱绝望地低泣声猝然打断了萧妄的思绪,他根本来不及去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发出如此令人无措的求救......萧妄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掀开压着自己背上的玩家尸体,品质低劣的剑身上一闪而过他紧锁眉宇的倒影。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那清语姑娘的腰腹已经被贯穿了,稀烂的内脏流了一地。

      萧妄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鲛人的尸体旁,他的背影并不宽厚,孤寂得好似万丈悬崖边上快要枯萎的青松。

      他握着长剑的五指打着颤,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可终究还是不忍再看她如濒死的鱼般缺氧抽搐......

      清语姑娘的尸体被放在了视野宽阔且容易发现鲛人的瞭望塔上,她的眉心多了一道红印,边缘清晰,可见那一剑有多么斩钉截铁。

      萧妄从自己的纳袋取了一颗回气丹搁在了她手边,旋即攀着瞭望塔的边沿翻上了塔尖。

      他原本想侦测一下附近的鲛人,防止它们朝这里聚集......可他的目光却骤然凝住了。

      一片单薄的霜叶自连天的浮阶上坠下......不,那是人,是个试图走上指挥台的人!

      那人身不由己地随着白雪飘落,一只手却高高扬起,似是不甘,又似是妄图捉住命锁......

      萧妄怔怔地望着他摔了个粉身碎骨,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为了此景,他在这单方面被掠夺的战场中等了太久了。

      “上去......你得上去......”他喃喃地胡言乱语着,忽然脖颈青筋暴起,不顾引敌得放声朝着那端声嘶力竭地叫喊道:“站起来!!!”

      昏暗无光的太阳轻轻拂开了浓重的雾霭,雪花渐渐融化了。

      “不管你是谁!!!给老子爬起来!!!”

      一束束刺眼的金箭穿破压城乌云,强行唤醒了死气弥漫的沉沉古城。

      “不管你有多大能耐!!!给老子爬上去!!!”

      ——我愿做你手中最为锋利的剑,只要你告诉我,这万军丛中......究竟哪里需要我。

      ......

      萧妄忽然“腾”地坐起身来,胸中激荡,四周冰寒的气息让他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令他的感官渐渐恢复。

      看样子他们正位于黄沙之下,厚重坚硬的冰轨硬生生抬出了一方空间来,隔绝了上方不停流动的沙粒和突袭的暴雨。

      “醒了?”

      萧妄目不转睛地盯着曲拂之那惑人双目上均匀而细长的褶,视线逐渐清明。

      半晌,他心里骂骂咧咧着挥开了曲拂之的手,呛声道:“爷没醒,诈尸而已。”

      他那时候哪能想到最后站上指挥台的是这么个败类玩意儿。

      “那......”曲拂之不知他这无名气是哪儿来的,但还是不恼反笑,将一个白胖白胖的肉包子递到他鼻尖前:“敢问这位爷,尸体需要吃东西吗?”

      萧妄沉默片刻,赶在肚子咕咕叫的前一秒一把将那热乎乎的肉包子夺了过来,狼吞虎咽着塞进了肚子里。

      “沙耶和轻小萤呢?”

      曲拂之斯文地一撩衣摆坐在了他身侧,屈指敲了敲两人身后的冰墙,“在那侧疗伤。”

      “......”萧妄若有所思地舔了舔自己沾上肉汁的大拇指,没注意到曲拂之的视线,“策反术的反噬有点儿难搞的,你倒是舍得。”

      要知道,被策反术控制后的玩家精神会陷入一片混沌中,所需的疗愈也甚高,否则容易造成原本的伤势加重。他和曲拂之都不是清语,他担心沙耶之歌一人撑不撑的住。

      曲拂之缓缓将目光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挪开,低声道:“无妨,我辅以沙耶丹药了。”

      萧妄闻言剑眉一挑,从怀里摸出酒囊来灌了几口,冷嘲热讽道:“我估摸着就算是真反噬了,曲少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曲拂之倒是极为坦荡,迎着萧妄戏谑的目光笑道:“眨眼倒是容易,就是不知眨一下眼能不能让她学会如何完成任务?”

      “任务?”

      这下轮到萧妄傻了眼,轻小萤和沙耶之歌不是来荒漠之境历练的吗?!

      他太过喜形于色了,曲拂之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发觉萧妄居然是真的不明所以。

      于是,曲拂之当机立断,微弯着狭长的眼尾,不紧不慢道:“一换一,妄爷意下如何?”

      在轻小萤醒来后,她们这一行的原因无疑是掩不住了。曲拂之的目的很是明确,就是想要借机令萧妄心生困惑,由此以往能多些警惕,防止那些心思不明的人对他不利。

      毕竟押运任务时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曲拂之虽然心里有计量,和担不住这人像个耐不住安稳的野猴子,时不时要上蹿下跳搞些大动静,惹人耳目。

      “不如何。”萧妄却是想都没想就皱着眉拒绝了,和曲拂之做交易得有俩脑子才够用。

      曲拂之似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慢条斯理地比了个二,“两换一?”

      萧妄冷笑着别过脸去,心说你看老子理不理你。

      “一个关于此行目的,也许和你要找的东西相似呢?”曲拂之欺身过去,敛着眸凑在他耳边笑道:“另一个......关于天域阁。”

      温热的气息搔得他耳廓泛起痒来,萧妄毫不留情地架起手臂朝后一拐,正被曲拂之稳稳接在掌心里,末了还不正不经地捏了捏。

      “要说话就好好说!”萧妄的脸色立刻黑了两个度,恶狠狠地抽回自己的胳膊,算是接受了曲拂之的提议。

      曲拂之深知对付萧妄不能太过于激进,于是见好就收,暗自摩挲着留有余温的指尖,继续道:“之前......以轻小萤和弄影长老为首,水云间擅自进犯了天域阁,但将轻小萤派到荒漠之境来实属是为了试探蝎族。”

      真话说了一半,曲拂之又顺理成章地掺了假,“先前在狮族主城,我发觉狮族的将领级NPC少得稀奇。”

      经他这么一提,萧妄竟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确实,按理来说它们若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不应该只是聚集士兵级的狮头人。”

      曲拂之说着假话也入木三分,镇定自若,“当时那般规模的狮族,只需要再多上四、五个将领级就足以让我们踏不出城。”

      忽然,似有所感的曲拂之话音一顿,杀了个回马枪,“你是从何知晓狮族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

      果不其然,曲拂之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了一丝祸从口出的懊恼。

      可话已出口,萧妄明白他这是被曲拂之咬住了,再狡辩已是无用功。

      他不由烦躁地抖起腿来,地痞流氓似呲牙咧嘴,向曲拂之确认道:“二换一?”

      曲拂之刚刚一颔首,就见萧妄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骂骂咧咧道:“可他妈憋死老子了!从狮族出来后你们也没个人来问问爷,到底押运车打开的时候那帮孙子嚎的什么鬼玩意儿!”

      曲拂之:“......”原来你这么想说出来啊。

      异样的思绪猛地被点亮,还不待他细想,萧妄已经傲然地抱着手臂,缝纫机也不踩了,邪笑着问:“曲少不如猜猜看?”

      曲拂之颇为无奈地看他故作神秘着,心说好不容易给他拿住话头,这会儿肯定得意坏了吧......

      “我猜......狮族说的是,战俘死了?”

      “再猜。”

      曲拂之细细斟酌着萧妄的反应和他嘴角上扬的度数,就差手握放大镜怼上去了。

      “战俘消失了?”

      “再猜再猜。”

      笑意似乎比方才又重了些,那么说明第一次的答案更接近。

      “战俘被杀了?”

      “不对,再猜。”

      语气更为傲慢了些,好像是笃定他猜不到,或是重点偏离了......

      曲拂之默不作声地思考了片刻,就在萧妄误以为曲拂之碰了一鼻子灰,幸灾乐祸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时......

      “首领死了?”

      萧妄双眼骤然睁大,刚送到口中的烈酒直接喷了出来!

      这他娘的......鬼咒是有读心术的技能吗?!战俘和首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吧?胡懵也不能正中靶心才对啊?!

      曲拂之不由莞尔,明知故问道:“猜对了?”

      “......老子说猜错了,你能信吗?”萧妄神色复杂地一抹唇角,一点儿也不在乎酒会将他的袖子沾湿。

      当然了,这纯属是废话,就是搁萧妄自己身上他也不能信。

      但是......

      “信。”

      萧妄折袖口的手一凝,竟是低着头一动不动了。

      冰层外的黄沙混着雨水,侵染出一幅错综复杂的流光星河图。微妙却清晰的流动声在寒冰的静谧空间中流淌着......

      曲拂之看不见他的脸,心跳却逐渐快了起来。

      咚——咚——咚。

      他能够面不改色地任由自己往萧妄手中的剑上撞,却不能去揣测萧妄是否听懂了这个字背后的含义,因为他不敢。

      咚咚——咚咚——咚咚。

      他唯恐这点儿若有似无的暧昧如同那两次意外般的耳鬓厮磨一样......被萧妄一如既往地潇洒翻了篇,再不提起。

      曲拂之突然后悔了,也不想承认是自己想要逃避答案......他既然决定了要温水煮青蛙,便再无添柴的道理。

      可每当面对萧妄,他心底蛰伏的怪物就会时不时苏醒过来,让他难以控制。

      “我......”曲拂之短促地笑着,轻轻阖上染了苦涩的双眸,暗自默念着急不得不能急。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来,故作镇定道:“此行......”

      “曲拂之。”

      “怎......!”

      只见萧妄猛地擒住曲拂之的下颌,将他重重掼在了身后的冰墙上!冰裂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令曲拂之的头脑发蒙,劲气凝了又忙散了,他的后背如刀滚般生痛,眼睁睁看着那朝思暮想的面容在面前放大......

      萧妄沉默地抵着他的额头,四目相对间仿佛吻在了一起。

      一时掌握不了情况的曲拂之只得按兵不动,却又察觉到自己与萧妄掌心相触的皮肤开始隐隐发烫,有什么不言而喻的念想在挣扎叫嚣着。

      那双漆黑的瞳仁犹如沉在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下的曜石,熠熠生辉好似灿星。

      ——他想陪着他溺死在里面。

      曲拂之在诡异的静默中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眸光骤然暗了下来......

      萧妄却忽然一啧舌便松开了手,无趣道:“爷当是你染上什么稀奇古怪的脏东西,搞了半天......”

      他原本眼神揶揄,又在触及曲拂之微启的唇瓣时情不自禁地移开了,嘲讽道:“是曲少自己智商税交得少了,我为未来要打的那些个战场深表担忧。”

      “呵。”曲拂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手揉着自己的脖子,“多谢妄爷‘教导’。”

      萧妄冷哼一声,四仰八叉地翘起了二郎腿,“这话还是原封不动地还给曲大少您,想那天诓骗爷一剑将你祭了,我可是当真领教了。”

      “我本无意向你泼脏水。”曲拂之见萧妄面上并无分毫怒意,想来他是明白其中缘由了,但还是斟酌着解释道:“若我先前告知你,你怕是说什么都不肯吧?”

      萧妄颇为讽刺地掀了他一眼,冷笑道:“这等好事为何不肯?”

      曲拂之并未言语,如画隽美的狭长眉眼端端如水望着他,似乎一眼就将萧妄的肆意妄为刺了个对穿,却不揭开最后一块遮羞布。

      有些人的骄傲是长在了骨子里的,即使烧了也比旁人多出一捧灰。

      萧妄也不明白为什么那目光让他心底一阵莫名地焦躁,于是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着,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说完了一,曲少是不是该谈谈你的二了?”

      暴雨未歇,仿佛是为了隔绝出一个绝妙的谈话空间。

      “方才的一我还没有说完。”曲拂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不经意间露出了脖颈上浅浅的红痕,可见萧妄下手之重,“我曾去到狮族主帐,那里的诏令被取走了。”

      “主帐?”萧妄“腾”地坐起身来,心说怪不得那日曲拂之是匆匆赶回的,“狮族守卫呢?”

      “有,但不多。”曲拂之刻意隐去了个中细节,自圆其说道:“原本一族诏令应当是在打战场时为了统领将士才会被取下的,可那般规模的士兵级狮头人被留在了它们的领地。”

      他句句属实,又点的隐晦而巧妙,留给了萧妄足够的猜想空间。

      “所以......”萧妄盯着被冰壁拦住的滔滔流沙,陷入了沉思,“将领级带着诏令去了别处?你派轻小萤来查看蝎族的诏令是否还在原处?”

      曲拂之不置可否,从善如流地接道:“你可还记得押运路上的异样?”

      萧妄微微一颔首,忽觉哪里不对劲,猛地转过头来怒道:“你他娘的不是说驿站NPC不是蟒族化的吗?!”

      曲拂之人畜无害地一摊手,“有这回事儿?”

      眼见萧妄要发作,曲拂之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此事还不能确定,只是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之前狮族与蟒族的异动。”

      果不其然,萧妄的怒火一下子就被转移了,“现在的NPC倒是越发聪明起来,还他妈的懂得玩结盟了?”

      可他话音一落,二人便默契地沉默了。

      ——究竟是NPC变聪明了,还是有人想让它们变聪明?

      “爷再附送你一个消息。”萧妄面无表情地枕着自己的手臂,沉声道:“我曾在狮头人的铠甲上见到过亡灵引。”

      曲拂之眸光微动,佯装诧异道:“哦?数量多少?”

      亡灵引,从字面意思便可知这是在死物身上用的东西。换言之,被附上亡灵引的狮头人早已是一团死物,却被他族人或是玩家加以利用,与傀儡无异。

      萧妄一睨那双风情眼就知他在玩花招,于是自胸膛深处挤出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冷哼,“和爷装什么人五人六?你早就知道我近来出了多少次城了吧?”

      曲拂之勾唇一笑,心说五十七次,二十一次往北门,十次往南门,十三次往东门,十三次往西门,且皆是趁夜。斩杀野怪无数,每次都会查看其铠甲,就连方才屠杀蝎族人的时候也不忘观察。为了不暴露行踪,天亮前必定赶回主城,困了就小睡片刻。

      你该多多警惕些的,所以才会被一点药就放倒啊。

      明明知道的比萧妄自己都清楚,他却还是睁眼说着瞎话,笑吟吟道:“你不说,我从何而知呢?”

      萧妄懒得和曲狗打太极,干脆竖起一根手指,嚣张地示意他要么闭上嘴要么直接切入下一个话题。

      放眼整个玩家主城,敢如此张狂地对待曲少的怕是他独一份儿了。

      偏偏曲拂之很吃他这一套,不恼也不怒,如沐春风道:“这关于天域阁的其二,就是......”

      他尾音拖得很长,低淳的声线宛如敲窗雨般动听,竟让萧妄有些分神,没注意到自个儿的一尾锦鲤光标悄然摆了摆尾巴。

      曲拂之满意地收回视线,在他察觉之前温和道:“天域阁当下只怕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萧妄:“????????”

      ——淦?!又来?!!曲狗是不是见不得他心脏好?!!

      ......

      暴雨过后,洗过的晴空日头猛烈,顷刻间将潮湿的黄沙蒸得冒白烟,好似架在沸水锅上的蒸笼,烫得人简直落不得脚。

      萧妄迎着烈阳不干不净地低骂了几句,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沿着他浓茂的睫毛往眼睛里滑。

      他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心说这他妈的还不如下雨呢。

      “曲拂之!”萧妄热得暴脾气直往脑门顶儿蹿,扭过头喊道:“你不是有法核的术符吗?!省着下葬啊?!!”

      堪堪恢复的轻小萤最听不得别人对曲拂之不敬,明明站都站不稳,登时杀气冲天地去摸后腰上的匕首,却被沙耶之歌手忙脚乱地摁住了。

      这位爷可惹不得!

      沙耶之歌生怕自己一撒手她就冲出去送人头了,只得朝轻小萤频频眨眼,示意她不要冲动。

      曲拂之肩颈处也一片濡湿,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怕是热糊涂了,即便我手里的术符是从两横君的劲气里凝的,我并非正主,效力怕是也要少几成。”

      术符,是一种以各个门派劲气凝聚而成的纸符,可代以使用非秘法类技能。暴雨来时,曲拂之就是用了两张法核术符令黄沙塌陷,并结出厚重冰墙的。

      术符的制作其实并不复杂,但很耗神。再加上这玩意儿只能给他人使用的,简单来说就是出力不讨好,所以自愿制作术符给别人的并不多。

      但此刻的萧妄不管这么多,他确实是热糊涂了,满脑子都是凉快一会会儿都是好的。

      只见他掌中猩红劲气大涨一瞬,绚丽夺目得如同昙花一现,五张隐隐透着火光的术符直奔曲拂之的面门飞去!

      曲拂之纤尘不染的白袖一扬,五张温热的术符便轻巧地执于修长指间。

      萧妄朝他嚣张至极地一挑剑眉,一滴张狂的汗珠透着十足的野劲儿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他呼出一口炽热的气,哑声道:“可还算有诚意?”

      “自然。”曲拂之不动声色地将五张术符小心藏进了贴着胸口的衣襟内,又变戏法儿似地展开一把层层叠叠的“扇”。

      萧妄定睛一看,顿时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那分明是一沓子法核术符......一张叠一张,厚实得如同不要钱的废纸!正被他拿着扇风呢!

      曲拂之显然颇为愉悦,眼尾弯着动人心魄的弧度,散发着如鬼魅般餍足的妖气。

      一旁的沙耶之歌和轻小萤看得一愣一愣的。

      两横君身为当之无愧的法核首席,他的劲气霸道而苍劲,曲拂之只取了一张术符便将他们四人身上都附了一层不散的冰寒薄霜。

      那股燥热顷刻间被压了下去,甚至还有丝丝透心的凉意。

      萧妄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抬手凶神恶煞地朝曲拂之点了点......那一沓法核术符对付一路炎热绰绰有余,偏生这人要等着自己开口上钩,诓他五张裂刃术符!

      ——好你个曲拂之!

      曲拂之堂而皇之地勾着唇角,关切又兴致十足,笑道:“妄爷可是感觉好些了?”

      “好。”萧妄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托曲少的福,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今日虽燥热,却是个难得一见的无风天。

      四人顺着伫立在黄沙上的残垣断壁一路寻找蝎族主城的入口。因着地域特殊,以往的入口时常被风沙掩埋,若是旁的人怕是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但他们有轻小萤。萧妄和曲拂之能如此之快的寻到她们二人也是托了轻小萤的福。

      不得不说,萧妄对于轻小萤过人的方向感以及做路标的本事相当佩服,别看这姑娘小小一只,人狠话不多,但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人形指南针。

      只见她准确无误地用短匕在一片寻常中拨开黄沙,蒲公英般的绒光便从其中飘飘摇摇升起——那是她先前留下的标记。

      “入口在东南方向。”

      轻小萤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朝曲拂之恭敬地一垂首,单薄的下巴线条清冷。

      萧妄睨着她无声一讪,心道果真是仇倾酒的亲妹子,侧脸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好好的掌上明珠不做,怎么就跑去当了水云狗。

      但妄爷不操这咸淡心,疑问一过抬脚就走。

      一般来说,要往一族主帐生闯毫无疑问是场硬仗,可......

      曲拂之眸底华光流转,望着满目狼藉,殷红的唇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如此......着实有趣。”

      一只已然石化了的蝎人被踹翻在侧,萧妄面无表情地用手掸了掸沾在靴底的灰,说道:“化得倒是挺结实。”

      言罢,他又重重一脚踩在蝎人的胸口,只听“砰”的一声,蝎人石化的尸体彻底碎成了块块石渣。

      靴子又脏了,可萧妄却没再去管,他大步流星地踏入蝎族领地,踩碎了一个又一个尸体。

      “怎的会这样......”轻小萤拧着眉头低喃道,任由沙耶之歌躲在自己身后。

      蝎族主城陷入死寂之中,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一般,毫无生气。

      萧妄立在不远处,头也不回地朝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前方并无活物,只余下僵直的石化蝎人。

      蝎族长得原本就颇为丑陋,人面蝎嘴,口中探出两根凶狠又恶心的钳子来,伏在地上高高翘起尾部毒钩。此时化作一个个静默石像,如朝拜般整齐划一地望向入口处,别提有多膈应人了。

      曲拂之却好似看不见那些空洞的眼睛,径直向着萧妄的方向走去。

      “看来是给我们下了战书了。”他道。

      萧妄望着头顶上不见所踪的蝎族诏令,冷笑着:“特地把老子引来看泥人?这要是战书,未免下的也太他妈怂蛋了。”

      曲拂之莞尔,和他并肩而立,温声道:“如此规模的石化,蝎族不及反应,大抵是在转瞬间完成的。”

      换言之,并不是普通玩家能做到的。

      “怎么?”萧妄对此嗤之以鼻,打趣道:“你意思是美杜莎干的?美女蛇?曲少的老本家?”

      这话纯属是扯淡,美杜莎之类的设定并不存在于这个游戏内。

      原本曲拂之对当前的情况还颇觉棘手,他们在明对方在暗,且有如此恐怖的石化力量,若是真正面对上战况必然惨烈。

      但萧妄此番天不怕地不怕的满嘴跑火车,倒是让他生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畏来。

      于是,曲拂之抬手擦掉沾在他脸上的灰尘,悠悠笑道:“若真如此,你只怕不好受。”

      萧妄身形一顿,竟真的思考起对策来了。

      ......真要是美杜莎之类的,他得怎么压住自己畏惧蛇蟒的心理上场杀敌啊?!

      曲拂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紧锁冷峻的眉眼,半晌也挑不出一丝退缩来。

      他毫不怀疑萧妄会咬着牙忍着颤抖提起剑来——因为他的确这么做过。

      蟒族隐忍阴毒,真正和玩家打的战场只一次,但却是铆足了劲儿的,让玩家们打得吃力异常,险些被破城。

      那时的曲拂之已然是众望所归的指挥官了,他就着布阵图察觉到了萧妄的异常。

      若是以往,萧妄定然是一马当先冲进敌阵的先锋,可当对战蟒族的那天,萧妄却是独自绕到了蟒族粮草库,迟迟不归。

      曲拂之以为他中了埋伏,当即命一支隐者队伍快马加鞭地赶去支援。

      可当隐者支援到达时,明明驻守的蟒族已然毙命了,萧妄却一把火点燃了粮草,火焰冲天,硬是靠着漫天热浪掩盖住了自己的弱点,逼得支援队伍无法靠近。

      蟒族的粮草全数付之一炬,当即步步后退,让他们奇迹般扭转了战局。

      曲拂之回想至此,不由在心中叹息,结局虽是好的,可他怎么就不知示弱呢。

      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某一天萧妄懂得示弱服软了,只怕那就不是传说中的战神萧妄了。

      四人在蝎族主城内大致搜寻了一圈,除了得知蝎族诏令一如狮族那般不翼而飞以外,似乎再无其他收获。

      曲拂之和萧妄各怀心思,却又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此行的无功而返。

      萧妄无言地看向沙耶之歌,见她神色虽有些慌张,但好歹清秀的小脸红润可人,已经恢复如初了。

      左右人是救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

      “暂且如此吧。”

      萧妄在曲拂之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对后者打扰他而颇有些不满。

      曲拂之风轻云淡地扫了沙耶之歌一眼,“在蝎族的所见所闻心知肚明即可,回到主城后再做商议。”

      轻小萤受策反术的后遗症影响,多少还有些精神不济,恍惚间被沙耶之歌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小指,她转过头,见沙耶之歌白生生的藕臂缓缓绕上她的,讨好地摇了摇。

      轻小萤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于是朝曲拂之垂首道:“曲少,我二人先行一步。”

      曲拂之浅浅一颔首,随她们去了。

      萧妄想说什么,还拧着剑眉没酝酿出词儿呢,就眼睁睁看着轻小萤带着沙耶之歌一晃化作青雾不见了人影。

      萧妄两眼一瞪,心说这他娘的怎么搞的?!他千里迢迢跑来救人,结果沙耶之歌不是在照顾轻小萤就是躲在一旁,自己折腾一整竟是和沙耶之歌连句话都没说上?!

      一时萧妄都不知自己该记恨谁?!

      “妄爷想交代什么?”曲拂之对此毫无反省之意,慢条斯理地笑道:“回城后我同你代话。”

      萧妄掀起眼皮盯着他半晌,近来和曲狗说的话抵得上一年份儿了都,于是假惺惺笑道:“不劳曲少大驾,姑娘家的面薄,有些话中间隔着人怕是会臊红脸。”

      说完,他又觉口嗨得不过瘾,更是在曲拂之骤然冷下来的神色中傲慢一笑,接着道:“爷估摸着沙耶脸红的样子怪好看的,就......!”

      话说到一半的萧妄心头猛然重重一跳,眼前景物迅速涣散,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操”字,视线顿时黑了下去......

      曲拂之冰寒着脸上前一步截住倒下的萧妄,他紧紧箍着那劲瘦的腰,阴晴不定地俯首轻吻萧妄耳侧的发,低叹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他屈指扯住萧妄的腰带,修长的食指轻车熟路地探进内侧,只消勾开......可怀里的人儿毫无意识,于是他停顿了几秒,复又松开了。

      “真是......要命了。”

      温润如玉的嗓音入了炭火炉,落了一层喑哑的灰。

      ......

      水云间,清晨的叶落了层薄霜,朵朵霜花透着只可远观的寒芒,艳过了凋零的小花苞。

      一眼望不到边的操练场上,各色劲气纵横,将平坦无趣的青石板映得斑斓。

      “水云间......”仇倾酒负手而立,望着围绕在操练场边上的苍茫云海,“这帮派名可是曲少取的?”

      曲拂之肩上立着只白胖白胖的小山雀,一双小豆豆眼憨态可掬,正被一段如玉的指节逗得摇头晃脑,“不,是两横君取的。”

      仇倾酒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感兴趣,“如此。”

      操练上的水云间帮众时不时朝眺望台上投来饱含敌意的目光。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沙耶之歌和轻小萤被救回后曲少要邀请天域阁的帮主来水云间,只得铆足了劲哼哼哈嘿地操练,好让仇倾酒胆寒的同时杀杀他的威风。

      可仇倾酒压根儿就不往操练场上看,更像是来观景的。

      “两横君这个人,往往是看到什么便是什么。”曲拂之勾着殷红的唇角,专注地逗弄着小山雀的羽毛,“不如仇帮主,看似无情......实则心怀大志。”

      仇倾酒并未言语,薄风吹动他緗色的衣袍,隐隐泛着不近人情的金光。

      这时,一声清脆的音铃声忽然自操练场下传来,仇倾酒那薄情寡义的目光方才动了。

      “令妹在荒漠之境险些丧命,”曲拂之被黏上来的小山雀主动蹭了好几下,终于是有些厌了,缓缓收回了手,轻笑道:“不得已用了些术法在她身上,还请仇帮主莫怪。”

      仇倾酒冷淡的眸子扫向曲拂之肩上的圆滚滚,漠然道:“我该以何种立场责怪曲少?”

      银铃阵阵,悦耳动听得不似杀伐之器。

      曲拂之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如画眉眼间描着几许耐人寻味的笑意,“也对,令妹与仇帮主背向而驰,着实可惜。”

      微风温柔地撩起他的鬓发,露出了狭长眼尾和鬼斧神工的下颌线,似是唯恐惊动独世谪仙,风打了个卷儿又绕开了他。

      仇倾酒的目光不曾向他的面上望去,语气平平道:“轻小萤是水云间的人,是曲少的下属,我无权责问。”

      “可萧妄,”仇倾酒话音一转,“是我天域阁的人,曲少就这么掳回水云间是不是不合适?”

      他话说的不重,周身却染上几分怒意,惊飞了小山雀。

      仇倾酒向来性子寡淡也不好战,玩家们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天域阁帮主的身份上,直到不久前与水云间的一战中,那个战力可怖,曾一支金箭轰飞一团人的强袭首席才重回大众视野。

      曲拂之莞尔一笑,甚至向前走了两步露出后背的盲区来。

      一袭雪缎迎风飘摇,本该是极为单薄的色彩,却被他衬出了无上且睥睨的气势来,“不合适?”

      仇倾酒嗅着那阵猝然凛冽如寒霜的药香,好似数以万计的银针刺进他的内脏,逼得他微微不适地蹙起眉头来。

      日晷的影子微移,云海上的浮雾缓缓散去,金光洒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上,波光粼粼。

      曲拂之微阖着双眸望进湖底,殷红唇角噙着一抹悠然而惬意的笑。

      “仇帮主不如再问一遍?”

      冷,那是深入骨髓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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