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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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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来得很快,李辉拿了些东西,随担架跟出门。小保安站在门口,口齿不利地和随后赶来的保安汇报情况,方清和白子衿留在原地,要配合物业和保安做记录,还要清理一屋子惨状。
方清不善于和陌生人来往,白子衿便担起和物业沟通的工作,收拾东西交给方清来做。
他和保安简单说明情况,又和物业打半天太极,等方清收好卧室浴室,他才把堵在门口的一群人送走,关上门呼出口气。
客厅几个窗户大开,新鲜空气被寒风灌进屋内,冲刷掉各种霉臭味。方清拿来几个塑料袋递给他,示意自己去收拾厨房,让他帮忙收下客厅里的垃圾。
白子衿哪干过这种活,当即掏出手机想给保洁公司打电话,可一想起刚才物业质疑的话,又觉得这屋里的情况不能让别人看见。他抽了几张纸夹在指缝间,试了试拿东西不会掉,这才开始动手,把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扔进塑料袋,不一会一个袋子就填满了。
清理掉垃圾的玻璃板露出下面铺得随意的照片,白子衿拿抹布拭掉烟灰,看清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张双人合影。
那些照片的右下角都标着时间,最早一张距今十二年。两张稚嫩脸庞在这些年间逐渐褪去青涩,一点点变为棱角分明的成熟男人,二人的表情动作也在变化,从最开始紧贴在一起,天真无邪的笑脸,到亲密搂着肩膀,包含深情的对视,再到最近一张隔着些距离,拘谨含蓄的笑,白子衿能看出王熙的笑意没有变,变的是他身边那个垂眸躲开镜头的人。
他想起那天在卫生间偷听到的对话,王熙喊那个人叫“小齐”,而刚才李辉怒骂的人是“齐爽”,加上这些照片,白子衿就想通了。
这人,应该就是那个小齐。
他边垫纸捏着酒瓶往垃圾袋里扔,边细细观察照片上齐爽的样貌。这人有着一张娃娃脸,桃花眼、圆鼻头和厚唇不远不近地分散在各处,构成一张不算出彩的脸。眼睛是这张脸最好看的部分,一笑起来两眼弯弯,将一汪春水含在其中,含情默默地看向身旁人。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王熙会喜欢的类型,但听他们那天的对话,王熙像是付出更多的一方。他还记得那天听到的话,也记得响亮的巴掌和对方的怒吼,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猛然看来的那双眼,没有虚伪和应付含在里面,痛苦和绝望满到自眼角溢出,看得人心疼。
他……也许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是个痴情人吧?
他回过神,手指捏起烟灰缸倒进塑料袋,一回头看见下面压着的照片。白子衿仔细擦拭玻璃板,同样是合影的照片变得清晰起来,看得他呼吸一滞。
这张照片应该是最近照的,那身蓝西装和红丝巾他曾在丽思一楼的卫生间里见过,齐爽这次没有看镜头,头偏向另一方紧抿着嘴,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和白子衿一模一样。
玻璃板上有些划痕,叠在齐爽脸上模糊掉细节,白子衿推开玻璃板,拿起照片放在眼前看。
这张侧脸乍一看和白子衿有八分像,但若是细看又和白子衿截然不同。他脸上没有棱角,圆润的下颌线和鼻头像是被打磨过一般,看起来是个容易接触的人,这和白子衿的锋利有很大不同。
他对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久,又借电视映出的影子对比二人的长相。他承认他们是有些相似的,但仅限于某些角度而已。至于外人怎么看他不是很介意,他担心的是王熙怎么看他。
他是看出我们相像,才和我搭讪的吗?
“白哥,”方清从白子衿身后喊他,“辉哥来电话,说熙哥刚才脱离危险,一会就转到普通病房了。”
白子衿被他一喊吓一跳,手下意识地把照片塞进口袋:“没,没事就好。”
“我这边快收完了,等你收完咱们去医院吧。”方清提着两袋垃圾走到门口,将垃圾放在门外。
白子衿猛地站起,眼前有瞬间眩晕,他扶着电视柜走到门边,趁方清关门前抵住门,嘴里喃喃道:“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荡到楼梯口,又脚步匆忙地折回,从钱包掏出几张钞票塞进方清手里,嘱咐他找个保洁做卫生,这才逃命一般冲下楼。
李辉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得来往医护直看他。他想给王熙家里打电话,可又怕二老过于担心再出什么状况,他焦躁地兜着圈,直到旁边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才停下脚步,焦虑又期待地看着刚出来的小护士。
“别转了,再打扰患者休息!”小护士低声呵斥道,“16床病人还睡着,一会进去时小点声。”
“胸口的伤不深出血量不大,主要原因还是绝食和过劳,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让他多吃些好吃的,别太累,也别想些有的没的。”
“对了,”小护士嘱咐道,“他胸口那伤是自己划的,另外绝食也像是他刻意而为,保险起见,我建议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
“欸,谢谢谢谢!”李辉激动地握着小护士的手,却被对方嫌弃甩开还狠狠瞪了一眼。他轻声进门,看见闭眼躺在床上人的模样,不禁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桃花眼正紧闭着,将这人的温柔尽数藏起,瘦得只剩皮骨的脸颊加上毫无血色的嘴唇,与身上那件代替染血衬衣的病号服一起,让人误会这是一个重病患者。蓝白条相间的布料延伸出白得不自然的皮肤,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上面扎着针,连上一条吊着三瓶液的输液管。
李辉搬来把椅子坐在床边,从输液袋一路看到王熙的脸,又从脸往下看见衣服里若隐若现的纱布,他握进拳,低声问道:“值得么?”
“为了他,值得把自己弄成这样么?”
他靠在椅背上,注视着王熙的脸,半响后眼圈红了:“放手吧,一切都结束了。”
“他早就跟你说过,他不爱你了。”
“不要再因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为难自己。”
睫毛微颤,眼皮跟着眼球波动起来,薄唇上下张合,吐出无声的两个字,仍是在唤着那人回来。
小齐……
小齐,和我回家好吗?
白子衿开着他那辆索伦托黄的F-TYPE在高速上左冲右撞,他此刻需要找点刺激分散注意力。那些过往细思极恐,而更让人汗毛直立的,是王熙。
他越想越害怕,想起对方两次递名片的原因,想起对方替他挡住豹纹男泼酒女时的表情,想起十指交扣手时对方掌心的温度,想起亲吻他时对方露出的那个温柔的笑。
王熙在做这些事时,眼里看到的究竟是刚认识的白子衿,还是他心里一直挂念,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爱的那个人?
白子衿突然打轮,斜插到最右侧的岔路,在一众汽车急刹和鸣笛声中驶离高速。他开过收费站,急停在路边,惯性让他身体前倾,手狠狠拍打在方向盘上。
一声长鸣响起,收费站和排队交费的人纷纷探出头来,朝他这边骂着。他一拳打在方向盘上,接下来是两拳,三拳,恐惧被愤怒所替代,咆哮伴随拳头尽数闷在车里,他疯狂地宣泄着,像是要把心里那点不甘全倒出来。
他不甘心当别人的替身。
有人轻轻敲了病房门,李辉抹掉眼泪起身开门,方清和他打过招呼冲了进来,宁宸翰跟在他身后,将果篮交到李辉手上。
“你怎么来了?”这种时候李辉不再刁难宁宸翰,偏身让他进来。
“来看看。”宁宸翰看向病床,“他还好吧?”
“哎,”李辉抹了把脸,“不太好。”
他看向宁宸翰身后:“白子衿呢,没跟你们一起来?”
“白哥好像有急事走了,他让我找保洁做卫生。”方清低声说道。
三人沉默地看向病床,王熙还在睡,看着不像短时间内能醒来的样子。屋里还有其他病人在休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李辉示意方清和自己出来,让宁宸翰先在旁边照看。
“你在看心理医生对吧?”李辉看了眼虚掩的病房门,问道,“靠谱么。”
“林医生是正规医生,诊所也是有牌照的。”方清肯定地点着头。
“那个……”李辉再度看了眼门,低声问道,“能不能请那个医生来,给王熙看看?”
“护士说他胸口那伤是自己划的,让我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
方清刚想往病房那边看,李辉竖起一根指头:“嘘!”
“这事先别跟别人说,回头再让人误会他有精神病!”
“我给林医生打个电话,问问她能不能出诊吧。”方清掏出手机,“这事是不是得跟熙哥说一声?”
“不能告诉他!”李辉忙摆手,“他啊,之前就因为齐爽出过这类事,上回就有大夫跟我说他需要看心理科,结果让他听见,当时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好说歹说才安抚好,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和他提看心理医生的事了。”
方清攥紧手机,隔了好一会才说道:“知道了,我问问林医生。”
林静正在看论文,屏幕上的英文密密麻麻,还有不少专业术语。她低头翻开字典,寻找着其中某个单词的中文释义,扣放在一旁的电话响了。
她右手拿着笔,左手把电话放到耳边:“喂。”
“林医生,我是方清。”方清看了眼快要贴到他身上的李辉,向左迈了半步,“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
“我有个朋友,他的情况不太好,想拜托您给看看。”
林静放下笔:“可以简单和我说说他的情况吗?”
李辉冲方清无声说了几个字,方清没看懂,他挠了几下后脑勺,伸出手:“给我!”
方清说道:“辉哥比较清楚情况,我让他跟您说。”
他把电话交给李辉。
“喂,”略大的嗓音招来众人怒视,李辉垂下头,用手捂着话筒,低声说道,“您好,我是方清朋友。”
“我有个朋友,他把自己划伤还绝食,现在在医院躺着,护士说让找个心理医生给看看,您看您这两天有空没,过来给他看看?”
“绝食和自伤?这已经算是自残行为了。他之前也这样吗?”林静问道。
“之前……”李辉看向病房门,唉声叹气,“有过一次。”
“那个时候就应该看了,怎么拖到现在?”林静的话语间带着责备。
“那会找人看了啊,可他不让看啊!”
李辉着急解释,声音不由得提高些:“我们把大夫找来,结果他不仅没让看,还发了一通脾气,差点把大夫给打一顿!后来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事了!”
林静了然:“他应该是很排斥。”
“哎,我这不也愁嘛!林医生,您看他这情况要怎么办啊?”
林静思考片刻,说道:“这样吧,我明天过去一趟看看再说,他现在在哪家医院呢?”
“在市总医院呢。”
“市总医院?”林静想起张晓慧来,“那边也有心理科啊。”
“啊?是么?”李辉茫然地看向楼道,摇着脑袋,“没听护士提啊。”
“他们那心理科不是经常有人坐诊,还得预约,估计护士没想起来吧。”林静拽来便签本,“这样吧,告诉我你朋友的名字、年龄和床位,我让在那边工作的朋友过去看看,这样可以说是大夫例行检查,不用强调是哪个科的。”
“谢谢谢谢!”李辉频频点头,“他叫王熙,30岁,住在内科4楼16床。”
“王熙……”林静执笔,片刻顿住,“哪个熙呀?”
李辉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康熙的熙!”
说话声逗笑林静,她在便签上记好信息,说道:“测心理问题和大夫查体不一样,得在人醒着的时候做。这样,你们谁在跟前守着就把我电话给他,回头人醒了告诉我一声,我再让朋友去。”
“行行行,麻烦您了!”不顾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李辉吼道,“回头请您吃饭!”
林静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晓慧,在忙么?”林静用笔尖点着纸上的王熙二字。
张晓慧刚结束一轮问诊,此刻正瘫在椅子上看病例,话说得有气无力:“忙……这一天天的,要累死了!”
林静笑了笑,安抚了她两句,开始说正事:“刚才方清来电话,说有个朋友住你们医院了,需要个心理医生去看看。”
“哎呀,这不是好事嘛?有人给你介绍患者啊。”
“我不太方便去,想让你替我去看看。”林静在纸上画着圈,“这人估计我认识。”
“欸,还是熟人么?”张晓慧来了精神,把病例往桌上一扔,“来来来,和我八卦一下。”
“八什么卦啊!”林静笑道,“这人你也知道,就过年相亲见的那个。”
“过年?相亲?”张晓慧挠着额头,恍然大悟,“就那个喜欢酒吧女的!”
“你天天记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林静笑出声,但很快收敛笑容,“嗯,是他。”
“好么,你俩够有缘的,这么快就又碰上了。”张晓慧打趣道,但脸上表情严肃,“他什么情况?”
“严重自残,绝食和自伤,现在在你们医院住院部躺着呢。”林静顿了顿,“还有,他很排斥心理医生。”
“欸?那上次跟你聊得那么好,一点不像啊!”张晓慧挥笔记录着。
“不知道什么情况,反正他朋友说他很排斥。明天你有问诊安排么?能不能过去看看?”
张晓慧翻着桌上的台历:“明天……上午一个,下午一个,没有巡房,应该可以,提前打电话订吧。”
“行,我已经嘱咐好家属,人醒了给我打电话。”林静关掉屏幕上的论文,滑轮滚动,一行行文件向上滚动着,“明天去,别提和我认识的事,我怕他多想。”
“行,知道了,”张晓慧答得敷衍,“我明儿得侧面打听一下,那个酒吧女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