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难凭》夫若有妄

4、第四章

　　毕效书早早回镖局等着贸虎，一路策马比坐轿子来得痛快，同谭荣点了银钱便正式花押，打着商量要来贸虎当几日私人保镖后，带着剩下三箱银两去了流云商会。

　　流云商会幕后东家本名方揖字夏深，算是半个剧情BOSS。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方揖生在雨季是表面轻狂内里阴郁的性子。本来依照人设怎么也该是个男配或者反派，却因为席无衣与之接触尚浅，整个故事线在他身上的着墨少得可怜。

　　为人暂且不论，流云商业的运营模式放在唐朝已经不能单单用超前来形容。与官府联名在东区开发房地产，建立相对完善的银行利贷系统，对茶叶、蚕桑等外贸作物进行工业化种植。

　　这种庞然大物竟然安然存活在重农抑商的封建时代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牙是流云商业捡来的孩子，因踏入商会时被门槛绊掉门牙得名，方揖嫌名字晦气便提了字，索性长得伶俐半裸的虎齿也讨喜，最要紧的是南齐民风开化偶有官家小姐来买胭脂饰品还会紧着身后叫姐姐。

　　毕效书是靠虎牙认出他来，牙在她刚进商会便放下手中活计赶来：“姑娘，您这么早就来啦。”

　　毕效书突然有那么点不甘心自己捏了萝莉身，谁不稀罕少年眼巴巴地缠着自己叫姐姐呢。贸虎斜睨过去，厝身拦在毕效书身前，在少年身上打下阴影：“放肆，叫大小姐。”

　　不，我想被叫姐姐。

　　毕效书拉下贸虎衣摆，示意三箱白银：“你可以破例叫我女侠，我现下需要存钱顺便买点东西。”

　　牙领她去贵宾区避免同旁人发生口角，处理业务的是位老管事，扶了扶老花眼镜派人清点钱财。虽然商会一直设有存款服务，但为了避免世家利滚利商业利率始终控制得非常低，自成立以来超过万两白银的存款数额并不多见。

　　商会花了半刻钟秤量好所有银两：“余管事，总共一万五千两白银整。”

　　“三百颗马蹄锭，每颗都整好五十两，这可比一万五千两白银本身有意思多了。”老管事在窗台后点好银票，出了柜台亲自掂了掂秤：“稀奇分毫不差，说句天工也不为过。”

　　说着便将白银投入盆中查看水的涨幅：“并且毫无杂质，敢问姑娘从何得来如此纯正的白银。”

　　拿着登记簿扇风的毕效书心里一梗，面不改色的扯谎：“挖矿呗，矿脉纯度高但不代表没有杂质只是这点手段查不出来罢了，至于重量您要是不满意咱下次给您挑几个缺斤少两的。”

　　老管事岣嵝着身子不置可否：“是条好矿脉，要是还有这等品质的白银，还请光顾咱们商会。”

　　古代白银掺假技术高明，高纯度白银拥有更高的购买力，老管事的话听起来倒是稀疏平常，毕效书接过银票：“好说。”

　　牙接下来带着毕效书逛了商务街，店铺达到一定业绩可以请求商会联名，商会联名代表更高的人气和更好的店铺地段，而商会收取门面费和业绩分成，年终考核不合格者淘汰。

　　同时商会每月定期向当地政府缴纳商税，态度良好且从不伸手政务，因此获得地方政府的默认许可，毕效书越听越觉得震撼并且怀疑方揖本人非土著。

　　其实手段和毕效书入股玉永镖局相似，但是流云商业显然更具规模性，毕效书选购好家具并且要求上门送货服务：“也不用去太早我还要再逛逛，酉时送到便可。”

　　毕效书打点牙一些小费，并获得甜甜的微笑 *1，思来想去仍没有被流云商业插足的也只剩下娱乐行业：“贸虎走，去青楼。”

　　贸虎端着琉璃珊瑚突然脚崴差点摔倒：“大，大小姐您一个姑娘好歹矜持点。”

　　不出意外吴门最大青楼楚晴阁同样隶属流云商会，楚晴阁坐落西市，总会所在东区虽多富人但终归不如西市热闹。

　　毕效书先去牙行相中两个伶俐的丫头，取名木笔和山茶，待洗净换衣才前往青楼，赶巧看见有秀才在青楼门口卖字。

　　“杜甫能动？”秀才摊位拉着字幅，有三两个短工来找秀才写信，但更多的是年轻姑娘求诗，这个世界姑娘找文人为自己赋诗也算是件风雅事。

　　毕效书仰头看见不少青楼姑娘倚着雕栏朝秀才招手绢，果然古代自由恋爱是青楼人的专属。她看得出神秀才倒是不耐：“什么杜甫能动，杜甫是谁，这分明是……”

　　“我知道，是个人都认得出是勤能补拙。”毕效书回身噎住秀才话头，彼时短工写完书信让开座椅，贸虎拿来擦净后放在毕效书身旁。

　　秀才落下毛笔撑着眼睛神情不悦：“这位姑娘还请你不要打扰我做生意，前面还有人等着呢，还望你能遵守先来后到的规矩。”

　　毕效书从荷包里取出散钱，让木笔挨个发下去：“那就叫他们等着。”

　　“你。”秀才脸色发青，又见毕效书指着字幅：“字不错。”

　　他面色稍有缓和，还待自夸毕效书话头再转：“仿的吧。”

　　“你……你说什么呢！读书人……”秀才被气得舌头打结，毕效书再次打断他：“我懂，读书人的事情哪能叫抄。”

　　秀才浑身颤抖身体发寒，生生掰断毛笔后不再理会毕效书，转头打算给短工写信。毕效书估摸着他估计在心底骂自己，把最后的玩笑话也收了起来：“正经生意，会写字吧，一字一文写不写。”

　　秀才虽然很想硬气地说文人不受嗟来之食，但最终选择屈服于金钱势力，他不情不愿地掰过身子：“你要写些什么。”

　　毕效书褒义地觉得这人脾性真不错，手指划过纸张页眉：“诚招武师。将于明日辰正至酉正于西市广场举办比武选招，历时三天，月钱六钱白银。”

　　“当然你可以润色润色，最后按字数结钱多的算你的，到时候再多写几份我派人满城贴一帖，今天下午就过来取。”

　　秀才突觉失去写字的气力，普通人家年收入能有五两银子已是遇见好东家，六钱月钱更是完全不敢想，九品县令都不过一两三钱。

　　旁观的姑娘已是惊呼出身，她上下打量着毕效书却也没认出是哪家千金。贸虎倒是挺乐呵：“大小姐您要是想要武师，直接去镖局选不好了吗？”

　　“我还不至于到挖谭镖头墙角的地步，怎么你想在我手下干事？”

　　“不，不用，跟着谭镖头挺好的。”贸虎耿着脖子，毕效书虽然出手阔气，但也比不过和谭荣出生入死十几年的交情，而毕效书本人也不愿将生意与交情纠缠过深。

　　贸虎跟着毕效书进了青楼，在老鸨姑娘来去的规劝声里扔了块银锭：“给咱们家大小姐请上你们这的头牌。”

　　毕效书寻了地方坐下来，她走这一路实在是腰酸背疼，木笔和山茶在身后为她揉肩捏腿，虽然贸虎人是挖不过来但毕效书确实喜欢他恰到好处的狗腿。

　　楚晴阁花魁名唤秋弱，人如其名气息柔软眼若秋水，隔着帷帘遥遥相望便垂下千层罗帐奏起琵琶。毕效书其实不太能欣赏中国古乐，她听西方古典偏多，从小学的也是钢琴，对中国古典的了解也仅限于偏好复古的唐装太爷爷，还有他初吹生死送葬的唢呐。

　　毕效书百无聊赖地撕橘子皮，旁里纤纤柔荑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在她嘴边，见她望来绮柔虚虚颔首娇羞地唤了声：“官人。”

　　幕后秋弱似是弹错了音，毕效书听不分明，又见绮柔依旧脉脉含情用抹着艳丽蔻丹的手指绞着手帕。

　　毕效书剥好橘子喂她：“你会吹唢呐吗？”

　　绮柔甜软的神情一僵，转而捏着帕子捶毕效书胸口：“官人真会说笑，奴家怎么会那种不入流的东西。”

　　“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这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怎就不入流了。”

　　绮柔神情恰到好处地恍惚起来，青楼女子终生所求仅剩下风流二字，这唢呐怕是听不起。琵琶曲毕，秋弱在帷幕里虚虚欠身正待退下被毕效书叫住：“等等，你且再跳段舞。”

　　毕效书是随便寻的大厅席位远不如雅座清净，青楼里从不缺乏为花魁瞎出来的二愣子。当某家纨绔鸣不平时，毕效书正搂着摊在她怀里姑娘的腰，给她喂梅子。

　　“姑娘家的还有没有礼义廉耻，竟跑来青楼寻乐，秋弱姑娘能给你奏曲已是天大颜面，你竟敢让她为难。”那纨绔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骂毕效书不知廉耻是真，频频看向帷帘的痴情更真。

　　毕效书按捺下暴怒的贸虎，手从绮柔的腰腹游走到脸庞，绮柔见事态不好，委委屈屈地拉毕效书袖子：“官人您要是想看舞奴家为您跳一段便是了，奴家又未必比秋弱姐姐差。”

　　毕效书捏了捏绮柔脸庞，在她奶猫般的委屈叫唤声里拔下头上发簪，仔细插到她头上：“没事，你去给你秋弱姐姐伴奏。”

　　毕效书将银票拍在桌上，纨绔眼红地瞧着老鸨换了脸色尖声唉叹，毕竟有钱就是大爷：“官人，您想看什么舞。”

　　“不，我要赎她。”毕效书抬手指向帷帘后的身影：“要多少钱。”

　　“官人这可不是小数目，秋弱姑娘可是奴家的摇钱树，您可未必吃得消。”老鸨谄媚的花脸又变得薄凉，纨绔不屑地睨过来小酌美酒，像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三千两，够不够？”毕效书已经有点不耐烦，唐朝名妓天水仙歌出场费贵达一眼二斤金子，可她不信秋弱能比得上善谈谑，能歌令的绛真花魁。

　　全场哗然，毕效书被闹得耳朵疼，转头却看见贸虎幽怨的眼神：“大小姐，您在咱镖局也就只投了五千两。”

　　“那你觉得秋弱姑娘如何？”

　　“漂亮，可是漂亮能有什么用？”

　　“漂亮能生钱啊，不能赚钱我买回来干嘛，当祖宗供着还是给我传宗接代啊。”毕效书被烦得不行，流云商业到底是见过风浪，就连她拿出万两白银也不作声色，可这里是青楼说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也不足为过。

　　她留下贸虎处理后续，独自出门透气，回首却见绮柔扶着簪子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毕效书其实挺喜欢绮柔性子柔软安分，但到底不在自己计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