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王座》火舞姬0424

9、棋城之殇（2）

　　我无奈地跟着他们，始终打不起精神。
　　三步两回头地看着那群眼睛发红的难民，倒不是心生同情，只是有些担心。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问。
　　走在前方的原之熙回头，“怎么了，紫琳？”
　　“这些人多在城中呆一刻，就有被传染的风险，若是逃出城去，就有传染他城百姓的可能，届时可能就不可收拾了。”
　　“现在外面这疫症还少吗？”云河无奈地耸了耸肩，“你救了他们，也不见得他们会感激你。”
　　我点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疫情会就此无线蔓延，自言自语道，“毕竟这疫症的病程太过凶险。”
　　忽见前方的茅屋窗口传出的炊烟，我不由得怔了怔，像是看见了希望，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停下了？”原之熙跟着停下来，先一步问道。
　　我指了指前方的茅屋，“前方有炊烟升起，看来屋子里还有活着的人，他们在准备粮食，兴许还有求生的愿望。”
　　“苏先生说了这里空气污浊不适宜久留，他们若是还有求生的欲望，自然会自己逃出去，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云河苦苦劝道。
　　我想了想，回头看了眼，道，“我不希望屋里的人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
　　“你怎知屋里的人不是他们的同伙呢？这世道发善心可是会没命的。”云河着急解释，像是十分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看了眼苏先生，他意外的没有说什么。
　　“去看看吧，我们也不差这些时间。”原之熙提议，并且不忘嘱咐身边的人，“云河和苏先生就先劳烦你们在门口稍候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闻言，我欣慰地点头，第一个快步朝着茅屋走去。
　　原之熙跟在我的后头，不经意地轻声道，“云河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如果他们没有本事活下去，此刻救了他们，下一刻他们还是会死。”
　　我症了症，没有料到他有此一说，正在试图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他却笑了笑，改了口，
　　“小心为上。”
　　说罢，他快我一步走到我的身前。
　　茅屋的门微微敞开着，我们顺着门缝朝里望去，一片灰蒙蒙的，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云姜轻轻地推开了门，一边走进去，一边问道，
　　“请问，这里有人吗？”
　　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况，便见一把镰刀劈头盖脸而来，我诧异地看着云姜眼前的凶器，见他四两拨千斤的一个回避，就躲了开去。
　　我好奇，这主仆二人的身手同样快到我的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来。也是因为这样迅速的身手，我们才能够多次幸免于难。
　　“我杀了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人，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来做什么！想喝我们的血，先过我这一关！”
　　是一个愤怒却稚嫩的声音。
　　云姜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我上前仔细一看，竟然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臭小子，还挺有两下子，你不知道你刚才那么冲动，差点杀了我们。”云姜夺过他手里的镰刀扔在一边，恐怕见他是个小孩子，口气也从没好气的变得有些无奈。
　　那男孩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却一脸的仇恨，即便双手已经被云姜扣住，却还是愤恨地挣扎着，
　　“杀了你们又如何，你们死了也是活该，这世道死个人算什么，有种的你杀了我呀，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杂种！”
　　“给我老实点！”云姜皱眉照着他的头给了一个手刀，“注意一下你说话的口气，不要太过分了。”
　　我看了眼云姜，我们从未到过此地却被小男孩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他的心中充满仇恨，眉眼中完全没有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更不像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样子。
　　我环顾了四周一眼，家徒四壁，方寸的房间里，锅里正烧着稀粥，上面飘着几颗不太完整的菜叶，粥稀薄得就像是一锅浑浊的水。整个屋里并没有血迹，也没有带着血迹的碗盘，加上他刚才激动的话语，像是和外面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灶台的另一头炕上，坐着一个年迈的妇人，她蜷着身子坐在角落，我甚至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四肢健全，眼睛望着同一个方向，完全没有神彩，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我回过头看看那个小男孩，朝着他走去。他愤恨地瞪着我，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紫琳，你还是不要过来。”云姜抓着他都感到有些吃力，“这小子，犟得很。”
　　我摇摇头，对着那个小男孩解释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我们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他复又看了我一眼，再看了看原之熙，或许我们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身上也没穿士兵的盔甲，也没有外面那群人嘴边的血迹，云姜更没有任何真正要伤害他的意思。他的神情有些变化，口气也慢慢放软，但嘴里还是倔强地回道，“哼，我不信你们，信口雌黄！”
　　我无奈地笑了笑，直言道，“床上坐着的婆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衣服整齐面容干净，想必她是你的至亲，你在照顾她；刚才你拿着镰刀躲在门后，并不是想要和我们同归于尽，而是想要偷袭我们保护婆婆；锅里煮着菜粥，虽然稀薄，但也是城里少有的食物，说明你还想要靠食物为你们俩果腹。既然想要努力活下去，先要抛开胸中的仇恨，好好想想怎样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如果胸中充满了仇恨，那么便什么东西都装不进去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会变得盲目而鲁莽。你已经发现我们并不是那些人，又为何要倔强地自欺欺人？何不助人为乐，也为自己寻求一条生路。”
　　小男孩听了我的话意外地不再咄咄逼人，连始终挣扎的双手也软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见云姜还是不放心地抓着他，我不由得劝道，“云大哥，放了他吧，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这……”云姜犹豫。
　　“放了吧。”
　　原之熙适时发话，云姜听话地放开了小男孩。
　　“既然还侥幸活着，那么就想想怎么保护婆婆，好好地活下去。”
　　我突然想到姐姐，她是目前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我却根本没有任何她的消息，甚至连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都不能确定。而眼前的小男孩，他至少还有婆婆陪伴在身边，他不是一个人，又怎么能轻易地放弃自己。
　　“对不起，姐姐。”小男孩突然朝着我跪了下来，刚才还倔得如头小牛一样，下一刻却哭得稀里哗啦，像个泪人，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我，“你可有办法救我的奶奶？”
　　“快起来。”我上前赶紧扶他起身，徒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奶奶怎么了？”
　　我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奶奶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身体蜷成一团，很害怕的样子。刚才到现在不短的时间里，我们的动静其实不小，在这么小的一个空间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即便年纪大的人反应都有些退化，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不过，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得了疫症，而是失明又失聪的样子。
　　“是火药，他们在攻城之前放了好多火药，连老百姓都不放过，奶奶的耳朵就是被火药给炸聋的。然后爹娘，叔叔堂兄都被杀了，奶奶拉着我藏在床底下才躲过一劫，但自此之后奶奶每天都以泪洗面，便再也看不见了。”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炕上的奶奶，她的面容憔悴，似乎还陷入在恐惧之中。她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即便想要说什么也得不到回音，失去诸多感官知觉之后，她不得不沉浸在无止境的战争和恐惧之中。
　　奶奶似乎终于感觉到一些异样，伸开双手，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她甚至都忘了怎么说话。小男孩见状吸了吸鼻子，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快步跑过去抓着她的一只手，一字一句道，
　　“奶奶，没事，我是轩轩，这里没有危险，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闭了闭眼，心像被人揪住一般的难受，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缓缓走过去在奶奶的炕前蹲下身子，抓着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摊开她紧握的手。
　　“奶奶不识字。”那个叫做轩轩的小男孩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提醒道。
　　我顿了顿，右手悬在空中。也是，如果奶奶识字，聪明的轩轩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个办法。我闭上眼冥想了片刻，复又睁开，深吸了一口气，在奶奶的手心轻轻地画了起来。
　　底下是一片又一片盛开的叶子，那是莲花，莲花上坐着一个人，她的手里捧着玉净瓶，瓶中垂下杨柳枝叶。
　　“脚踩七色莲花，
　　手持白玉净瓶，
　　瓶中杨柳枝叶，
　　是为观音菩萨。”
　　我刻意画得慢一些，希望她能够从拼凑出来的图片中理解画的含义，为了确保她能够明白，我轻轻地握起了她的两只手腕，将之双手合十，复又覆盖在轩轩的双手之上。嘴里喃喃道，
　　“奶奶，战争结束了，虽然棋城死伤惨重，但菩萨保佑，你和轩轩都活了下来，不要再担心和害怕，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奶奶像是能够听到我的声音一样，一直皱起的眉头终于渐渐地舒展开来，她紧紧握起轩轩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边，笑着流泪。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话，她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音调，但我依稀可以听见她似乎在不停地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轩轩见状，不由得枕着自己的手臂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奶奶脸色稍有缓和，不再惊慌失措，我放心地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回过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原之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眼神温暖而柔和。
　　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不由得走上前去朝着他笑了笑。
　　“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直接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我无谓地摇摇头，“不过是些旁门左道。”
　　他忽然大笑起来，把声音压得很低，“许是你真的是在宫里呆太久了，给人希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
　　我明白他的话，可又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奶奶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人揪心，我假装没有听见，上前去问，
　　“你们是怎么躲过门外的人的？”我指的是那群喝人血的人，他应该听得懂。
　　轩轩抬起头，答道，“我和奶奶装病，他们不敢靠近，不过再过几天见这里没有动静，怕是他们也会闯进来。奶奶饿得不行，很久没有吃过一口热食，我只能烧起炉灶，怕他们闯进来，就守在门口。”
　　“怪不得进来时你凶得很。”云姜挠了挠头，“敢情是把我们当做喝你们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