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王座》火舞姬0424

8、棋城之殇（1）

　　此去临漳还路途遥远，尤其是在经历了之前的惊险重重，众人更不愿意再以性命去冒险，而改为绕道前往目的地，这样一来也尽可能地避开了追兵。
　　离开歇脚的林子之后，前路变得越来越萧瑟，倒不是真要直面战争的现场，但总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战争过后的凄凉之感。之后的路上再也没有驿站、没有人烟、没有繁茂的植物、甚至没有清新的空气。
　　靠着云姜留下的一些银两，我们存了些许干粮，勉强维持大家撑到下一个城池。
　　“此地地处积云山。”苏先生指了指前方高耸入云的大山，又指了指山脚下不远处，“前方便是棋城，此城极小，却是我们此去临漳的必经之路。这里曾经也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只是离武陵城不远，又不是他们的同盟，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见到逃难的人群，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我了悟地点了点头，原还未完全理解他凶多吉少的真正含义，在进入棋城之后确实真切地能够体会了。那个曾经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人间炼狱。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城里尸横遍野，好些的有草席包裹着，其他的暴露在空气中，有一部分已经开始腐烂，一些没人照看的尸体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也无人安葬。
　　是要经历怎样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我不敢想象，战争不伤及百姓的言论早已成了天方夜谭。这里和当初的韩城一样遭遇了屠城，只是不一样的是，并没有人来收拾这里的残局。恐怕这棋城太小，位置太偏，也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以至于他们还不屑来收复这新占领的城池。
　　阴暗潮湿的城池，这里好像一座死城，几乎见不到正常的人。偶尔能够见到几个活着的人，他们甚至不是完好的，有的缺了腿，有的缺了手，还有一些年迈的老人和看似病入膏肓的人。
　　我忍受不了这样的情景，想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可是现实却让我闭不上眼。我再也回不到多年前，那时的我天真而愚蠢，在自己的家园惨遭屠城的时候，有人始终捂着我的眼睛，让我什么都不要看，而当时的我只为了逃避血腥又恐怖的场景而错过了知道真相的时刻。如此想着，此刻的我却是怎么都不愿意再闭上眼睛了。
　　“没事吧。”
　　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有些受惊，转过头去见是原之熙便安心下来，他看着我的样子有些担心，我勉强摇摇头，
　　正要开口说没事的时候，我的脚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险些倒在了地上，我低下头去看，却是一具满嘴是血但还未闭眼的年轻女性尸体，她正面容扭曲而狰狞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心绞痛起来，原之熙上前作势要扶我却被我拒绝了，我试着努力平复情绪。
　　都已经逃出来了，该吓得也吓到了，到了这幅田地，除了坚强，过多接受别人的好意都显得过分矫情了。
　　“还好吗？”他略有些尴尬地问。
　　我咬了咬唇，勉力撑着站直了身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注视着我。
　　我恐怕自己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我感到自己的手已经十分冰冷，但我心里知道，我可以容许自己害怕，但绝对不能容许自己退缩。
　　我摇摇头，对着原之熙直言道，“我没事，如今适逢乱世，这样的场景，恐怕未来要见得还会不少。”
　　他怔了怔，本想说些什么却硬是再也没有说下去。
　　“紫琳姑娘别怕，我们都在一起，我们会保护你。”云姜适时地上前来安慰，云河也不住地点头。
　　我朝着他们微笑点头。
　　苏先生环顾了下周围，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道，“看样子之前此地曾经历过一场硬仗，死伤过重，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同时弥漫着瘴气，怕是会有传染疾病的危险，实在不易久留。”
　　“苏先生说得对。”原之熙点点头，道，“大家加快脚步，尽快离开这里。”
　　“你们……从哪里来？”我循着沙哑的声音望去，竟然是刚刚躺在地上的那具年轻“女尸”，她竟然没有死！
　　我被吓得不轻，退后了一步。显然其他人也被她吓了一跳。
　　“我不在这里装死，改明儿也会被人杀死。”她翻了翻白眼，踉跄着爬了起来，随手抹了抹沾满血迹的嘴巴，她的身型干瘪，头发枯燥，看上去面色蜡黄，不像是活人。
　　瞥见地上有一只碗，里面还有血迹。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从外地来，本想借宿一晚，现在看棋城这幅景象，只能连夜离开了。”云河见状随意解释道。
　　她点点头，看了我一眼，“你们恐怕是饿了吧，要不要去我家，就在前头，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有几个包子而已。”
　　许是饿昏了头，云河猛点头，“那有劳姑娘了。”
　　我看了眼苏先生和原之熙，这女子的出现多少有些奇怪，她的好心也不像是有兑现的可能，不过见他们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便跟着她走了。
　　“姑娘为什么要躺在地上装死？”我想起她之前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她闻言摇摇头，“说来话长，我等一下与你们细说吧。”
　　我们跟着她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茅屋，屋子里家徒四壁，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和一个灶台，什么都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脸上生疮，嘴上也带着血迹，很痛苦的样子。
　　“我叫锦娘，床上的是我丈夫。”
　　“他怎么了？”云姜问。
　　“病了。”她的声音波澜不惊。
　　随即，她拿出了几只破碗，倒了水给我们。
　　我上前瞧了眼锦娘的丈夫，不敢离床太近，
　　“这看上去像是病的不轻。”苏先生直言。
　　“黑水病。”锦娘解释道，“先是几个人染病，然后就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城里人差不多都死光了。”
　　“这是瘟疫？！”苏先生大惊。
　　“这黑水病的症状是什么？”我问。
　　“先是不停的上茅厕，最后拉出来黑色的水，就死了，前后不过三五天的事情。”
　　“那你丈夫？”
　　“第二天。”
　　云河拿起了桌上的碗，正要喝水，被我喝止，
　　“这水不能喝！”
　　云河吓得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碗。
　　“这是瘟疫，在没有确认传染源之前，你什么都不能吃不能喝，碰过东西的手一定要及时清洗。”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但凡读过点医术的都知道瘟疫的可怕之处。
　　我回头看向锦娘，无奈地道，
　　“锦娘，我们并非医者，无法帮助你丈夫读过难关。不过我略通医理，外头那么多的尸体没有人处理，传染的源头看似也并未找到，此处的确是不便久留。”
　　锦娘摇摇头，“逃不出去了，这年头，哪里都兵荒马乱的，先不说我们有没有命逃到其他的城池，即便是逃到了，那些个兵鲁子会容我们进城？”
　　锦娘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棋城的这些老弱病残若是到了武陵城，恐怕都有被杀死的可能。
　　“你们就发发善心，救我们一下吧。”锦娘咬了咬牙，不怒反笑。
　　我们几个证纳闷她这话什么意思，只见锦娘突然冲到了门边打开了茅屋的大门。
　　“小心！”原之熙的话音未落，已经拉着我退到了墙边，云姜也拉着云河和苏先生退到了一边。
　　我们诧异地看着锦娘。
　　这时，跑进来几个相同干瘦身型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眼神如狼似虎，看着我们就像要把我们给吃了。
　　“对不住了。”锦娘看似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不把你们推出去，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你在说什么啊？！”云河缩到云姜的背后，战战兢兢地问。
　　“喝你们的血。”门口一个青年男子红着眼道。
　　我怔了怔，突然想到那个带有血迹的碗，和这些人嘴边的血迹，瞠目结舌，
　　“你们以为喝了我们的血能治病？”
　　“对。”那青年身边的女子大声喊道，“只有健康人的鲜血才能救人，你们从外地来，只有你们的血才有用。”
　　“荒谬。”，我觉得好气又好笑，“喝人血怎能医治瘟疫？”
　　我试图解释，可是他们根本没有理会。
　　原之熙朝着我摇摇头，轻声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感到合理。如果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告诉他们一个可以治疗瘟疫的方法，恐怕就是阴霾中的曙光。
　　“你们自己看起来也并未染病，是健康之人。”云姜喝到，“为什么不让他们喝你们自己的血。”
　　锦娘笑了笑，“该喝的都死光了，我们能活，为什么要选择去死。就只能拿你们几个去抵命了。”
　　“锦娘说了，你们的血不仅能治病，还能帮我们防病。”
　　“喝越多健康人的血就越不容易得这黑水病。”
　　我瞧着他们云淡风轻、藐视人命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瞧着门口十来个人，加上锦娘，这群干瘪的人也不会是云姜和原之熙的对手，只是在这样的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性泯灭之时，人命真如蝼蚁和草芥。这让我震惊，许是我见的世面太少，这样的场景让我心生畏惧和恐慌。
　　这便是我要逃出生天的地方，在这乱世，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战争，瘟疫和饥荒，哪里有一方平静而安逸的避世之所呢？
　　原之熙和云姜并没有杀了这些老百姓也没有处理锦娘，而是打发他们离开，他们丧失人性不可饶恕，可是毕竟也是因为战争而无奈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瞧着嘴角边的血迹，像是已经喝了不少人血。在这个乱世，即便是留在破城之内的老弱病残，也逃不过弱肉强食的命运。
　　我跟着他们一路疾行，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些可怜的受尽折磨的活着的人，他们的眼神空洞，了无生气，蚕食同胞，为的，只是苟活于世。
　　“紫琳。”
　　听到前方有人唤我，我应了声。
　　是云河的声音，“别看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我愣了愣，再看了眼身后少数的幸存者，他们被赶走又跟了上来，却因为刚才被教训而不敢贸然再上前，只是红着眼睛看着我们。
　　在这样的地方侥幸活下来，又没有本事离开，这到底算是幸还是不幸。
　　“快走吧。”云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
　　我没有回答，默默跟着她往前走。
　　“这些年你没有走出过武陵城，这样的场景，慢慢地你就会习惯。”
　　我震惊于她平淡的语气，慢慢地开始理解之前她对我说的话，外面的世界还是不要多了解来得好，知道得越多，看得越多，越是难以忍受。到了那个时候，就像他们一样，心已经变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