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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浑浑噩噩,如梦如魇。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混沌,虚无缥缈。
      纪云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过往旧事如画卷般徐徐展开。父亲离世后,那个凄苦无依又毅然决然的小小背影。烽火连天下那身浸满鲜血,却透着隐隐寒光的铠甲。经年战事中,悄悄爬满原本光洁肌肤的累累伤痕。还有那高头大马上,覆着黄金面具,看不出疲惫神色的威武大将军。
      过往种种,飘飘荡荡。摇摇欲坠,终将隐没。
      唯那声“渊渊”,环绕于心,震耳发聩。
      猛地一阵心悸,仿佛从梦魇中抽身出来。纪云渊忽的睁开眼,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竟细细密密地裹了一层香汗。
      经年沙场历练,早已练就她如野兽般的敏锐,微微一怔,便敛了心神。莫不是大难不死?但彼时那般滋味,分明是大限将至。何况这些年她见过的死人,比寻常百姓家见过的活人还多,又怎会不知,自己方才是真真绝无活路了。
      有了答案,反而释然。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女儿闺阁之中,纷纷袅袅的床幔被雕花窗桕中洒下的光斑映得炫彩夺目,淡淡的檀木香气朴素却也不失雅致。身上端端整整地覆着繁复华美的绫罗锦缎。周遭陌生的环境中,却又隐秘透着熟悉,那是沉睡于记忆深处的一丝甜美。
      正思索着,猛地瞥见墙上挂着的那一柄玄铁利剑,似是冥冥中在呼唤,正是陪她征战数载的萧云剑无疑。记忆的洪闸被悄然撕裂,过往种种纷至沓来,这竟是自己的卧房,不,准确的说是她还未从军前的闺房。
      自己,竟然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改变命运的初点!
      这可怎么是好?饶是她英武大将军,也从未遇过如此蹊跷之事。
      竟不知这世间玄妙,皆无定数,只得堪堪受之。
      正计较着,“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见她,又惊又喜,“呀,小姐,你可算醒了,可吓死我们了,”那人说着竟跪在床前抹起泪来。
      “小……饼?”纪云渊试着唤了一声。记忆中这圆墩墩的丫头五岁被卖进侯府,因着跟自己年岁差不多,虽不太机灵,却老实憨厚,便留在近旁服侍着。后因自己从军,不忍她跟着遭罪,才遣了出去。如今重见故人,竟也有些许喟叹。
      “呜----小姐,你饿不饿,渴不渴,你都昏睡了三天了,我马上着人准备着,对了,侯爷,我去叫侯爷,他可要高兴坏了。”这人还在呜咽着,抽抽嗒嗒地起身,慌乱的脚步在门槛上拌了一下。还是那个莽撞的丫头。
      她说侯爷,是啊,爹爹……爹爹还在啊,我真的回来了。
      纪云渊淡淡地想着,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百转千回,皆在心间。眼中难得袅袅薄雾,这身体仿佛也不再是前世那个从不落泪的铮铮傲骨。
      “渊儿,可好些了?”老侯爷坐在床沿,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关切与欣慰,唯眼下的一片乌青昭示着他的这几日的焦急不安。
      “爹爹……”轻轻地唤一声,跟记忆中的声音重合到一起。却不似往常撒娇般,反而多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复杂情味,沉重又珍惜。
      “知道唤爹爹了?你出去野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爹爹的教诲?那么冷得河水你也敢往里跳!那孤儿落水了自有人救,哪用得了你一个堂堂郡主跳水救人。”老侯爷仿佛生气般,欲甩开紧紧握着他的一双手,却发现自家女儿不知哪里生出来那么大的力气,竟被牢牢抓着动不了分毫。只得抬眼看了看她,随后又叹了口气,“你马上就要及笄了,怎的就野成这样子,我侯府虽无子,却也不需要你担待什么,你就做个娇滴滴的小姐,这偌大的侯府,还不够护你一世安稳么。唉,也罢,终是我常年在外,没有教导好你啊,若你母亲泉下有知,不知道会怎样怪我。”
      看着老父亲这番一边自责还一边为自己筹谋打算的情形,再忆起自己曾经的执拗,一意孤行。还有那些年因觉得父亲食古不化,不通人情而产生的多番争执,心里竟生出一丝深深的悔意,“爹爹,莫要生气,是渊儿错了,渊儿以后不会了。”
      这一句“错了”似是迟到了多年,像是对父亲的歉疚,更像是对自己的嘲笑。
      事后,纪云渊屏退众人,独自在房里细细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已取下萧云剑,“嗖”得拔剑出鞘,冰冷透亮的剑身映出她更加冰冷的眸子,她突然便觉得很可笑。如今这般模样,前尘旧事都带上了一丝玩味。什么效仿先烈,什么家国天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杯从死对头那里讨要来的断命酒。
      想她纪云渊,放着堂堂大封国郡主不做,偏要去做什么劳什子将军。搞得自己红颜蹉跎,身心俱疲。最后还不是家不家,国不国。那些前世总也割舍不掉的羁绊和责任,都随着那杯毒酒烟消云散。
      还好天可怜见,让她重活一世。她默默放下宝剑,怔怔看着铜镜里那张姣好的面容,心下已有了打算。当初她退下红妆着戎装,却换了个惨淡收场。
      如今她不要了,此路不通,那便换一条,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更何况这一世父亲还在,她这重生之人也算是窥得天机,便更加要阻止那场改变家族命运的暴风雨。
      另外还有一事是她放不下的,便是楚易之。上一世命丧他手,保不准这一世也有此一劫。她心下盘算,知道此人厉害非凡,这一世定要多加防范,最好能尽早除了此人才算踏实。
      可谈何容易啊!
      前世七载纠葛,百般计较,万般筹谋,都未能全身而退!
      铜镜里她染上一丝愁容,眼神渐渐暗淡,忽的又明媚开来。她端起案上那盒从未用过的胭脂,轻轻一抹,在眼尾晕出一片嫣红。
      这红妆不正是戎装吗?她最为坚实的戎装。

      一切如常,三日后,生出变故。
      这日,纪云渊如往常般,在府内等爹爹下朝归来。但不知怎的,她心绪不宁,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待到晚膳时,她竟冒失得误端了爹爹的酒杯,待一口辛辣入喉,才恍然大悟。
      是夜,纪云渊入梦。如三日前那般浑浑噩噩,一片混沌,不知身在何处。大梦初醒,她正斜靠在椅子上,手肘撑着额头,好似只是假寐了片刻。而眼前种种,早已不是自己的闺阁,而是一处四面皆是玄黑岩石凿就的宫室。
      如若说重生已是天下第一奇事,那此番便是奇得离谱,但紧接着,纪云渊便发现,没有最奇,只有更奇。因为她竟不能控制自己的躯体,因为这俱躯体,分明是属于另一个人,而不是她的。
      而且,从手型和身量上判断,还是一个男人的!
      纪云渊一时间如在天际遨游,飘飘然不知所以。一时间又如坠深海寒潭,芒刺在背。正慌乱难安之际,忽听宫室外一队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刹那间已站在自己身前。
      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着一身黑色短打,腰间配一柄长剑。众人皆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
      “门主。”为首的男子利落地俯身,行了个不知所以的礼。
      “可查到了?”纪云渊幽幽地开口,却是一把低沉的嗓音,冷淡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禀门主,九门的暗影全部放出,共查得一百八十三人,现将名单带回,请门主过目。”
      纪云渊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接过一本厚厚的小札。她好奇地想打开探个究竟,但这身体的主人仿佛是不愿面对,又仿佛是心下了然,只是将手覆在上面,反复摩挲着。
      半晌,才冷冷地开口,“杀了吧。”
      “门主,这……”为首的男子眼中露出不解,“这么多人,惊了上面,恐要坏了大计。”
      “又如何?这些人合该陪葬!”纪云渊愤然地挥了挥手,心中竟生出一股子爆戾之气,“去吧,有人等不及了。”
      一众人等悉数退下,唯那为首的男子留了下来。
      “楚离,你为何不走?”纪云渊转身问道。
      “门主,属下不解。”为首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跪下,“楚离自幼跟着您,深知门主胸有沟壑,行事皆有依据,从未行错分毫。奈何这次却乱了计划,冒如此风险,属下难安。”
      纪云渊叹了口气,轻轻扶起这人,“楚离啊,你既信我,便不该问。计划是什么?除了大将军?那大将军人呢?不是已经被我杀死了吗!”
      嘶----纪云渊猛得灌了口凉气,觉得脑中轰然崩塌。这,这是在讨论自己?再忆起刚刚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那冷情冷性的语调,不是楚易之是谁。
      “可您为何要将她带回来,这不是我们的计划。淮帝那儿怎么善后,门里要怎么交代,若出了差错,我们多年来苦心经营就要毁于一旦。”
      “寒室可好?”楚易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门主,这……”楚离叹了口气,“一切已按门主吩咐安排妥当,寒室两门暗影已全部调离。”
      “去吧。”楚易之挥了挥手,拧紧的眉头稍稍舒缓开来。
      纪云渊脑中却被拧成一团乱麻,方才寥寥数语,如醍醐灌顶。虽早已猜到自己的死与楚易之脱不了干系,可眼下看来,事情并未如此简单,甚至连楚易之宰相爷的身份,都有待商榷。自己的一腔热血,竟也是这风云诡谲阴谋中的祭品。
      心下悲恸之际,楚易之已独自来到寒室。说是寒室,还真是谦虚了。这里更似一处被掏空的山体中心,空旷却漫无边际,周边山体不知何故,竟结了层层冰霜,袅袅的寒气营造出一个冰雪绮丽的世界。
      楚易之朝着寒室中央一方石台走去,因隔着远,纪云渊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见石台上方有人影。不知怎的,她急切地想要看清那人。
      偏楚易之走得极慢,一步一步,似是脚步太重,又似是极不愿走近。渐渐地,纪云渊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悲伤,跟着楚易之的步子,如蚀骨之蛆,扰得她四肢百骸不得安生。
      近了,近了……眼前的自己,端端正正地趟在石台上,寒气萦绕在石台四周,如梦境,恍若隔世。
      仍是那身银色铠甲,烫金的黑色披风被压在身下,整理得一丝不苟。唯黄金面具被取下,静静地搁在枕边。露出那抹明艳的绝色。
      纪云渊看着眼前的景象,难以置信。前世戎马倥偬一世,临到头竟不能入土为安。她更不能明白,楚易之为何要留着她的尸体,命已给了你,还留着这身子,又为了哪般?
      心中的悲恸更甚,眼前阵阵发黑,就要昏死过去。却感觉楚易之的身体正在发抖,之前那种莫名的悲伤越发浓重,再一体味,这悲伤却是来自楚易之的,像一片浓雾,不由分说地压向纪云渊,压得她跪在石台前,只得用双手撑着石台边缘,弓起身体,将头埋在双臂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终是脱了力,失去意识前,听到一把低沉的嗓音,“渊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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