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戬]心灭》花洒洒

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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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事终末，干燥无风的夜空兀地落下噼啪暴雨，林中树叶突如其来地坠散了一地。垂落枝桠似鬼影横生，黑压压地盖满交河城，撕裂的闪电成了最后一抹肃穆的光亮。

　　明明灭灭中照亮每一个灰暗的缝隙。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光太强了刺眼，情过浓了熬心。

　　寒光如雪，反而更看不清脚下的路。

　　原本勃然的翠绿土地被这豆大的雨珠搅合得稀烂泥泞，孙悟空打横抱起杨戬，护着他淌着泥水回了住处，杨戬身上干干净净的，倒是他自己鞋上沾上了污迹，毛发也被雨水淋透。

　　他皮糙肉厚惯了，这种感觉与杨戬情动驱使下，在他胳膊上咬的几乎撕下皮肉的那一口没什么分别，感受不到什么疼痛或者难受，只有胸口处与他皮肉贴合的地方发热发烫到难以忍受。

　　做得过火的是他，心疼的也是他。这种感觉十分诡异、矛盾。

　　就好像从未经历过，就好像是第一次拥有了他。

　　于是不知怎的激动到宛若新得了喜爱之物的孩童，上瘾了似的，将人刻不容缓地占为己有。

　　酒气被冲刷散去，眼中朦胧的死气也淡了去，胸腔被洗涮地只剩一腔柔情蜜意，他把杨戬轻轻放在床上，鼻尖磨蹭在他耳侧沾了水的肌肤，闻嗅他比雨水更为清冷的气息，而后不依不饶的亲吻错落点下。

　　恍惚中又忘了时辰。

　　直到杨戬呓语一样的惺忪呢喃提醒了他，才惊觉夜已深，侧身抱起杨戬，让他的额抵在自己肩窝处，一起沉沉睡去。

　　接踵而来的大雨就像二人这场荒唐的□□一样，开始地莫名其妙，结束地混乱无章。

　　美人在怀，梦中本应醉凡尘，然千百年过尽后，模糊的视线里清晰能见的只余仇恨，他反复地做着先前同样的梦。

　　将杨戬踩在脚下。让他永无宁日。让他尝尽苦痛。

　　似乎这才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杨戬没了温驯的样子，自己则更加凶狠，争斗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最后往往是杨戬浑身是血的倒在泥土里，这样一个爱干净的人，身上裹着淋漓的血，血里粘满了尘埃，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身死魂灭，重重跌在地上，安安静静地没有半点动作。

　　他此前因为剧烈疼痛弯着腰，平日笔挺的身影落魄地蜷成了可怜的一团——这已经激不起孙悟空的任何情绪，扮可怜是他惯用的下作伎俩。

　　孙悟空本能地想冲过去扶起他，梦中却只是厌恶地皱紧眉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忽然响起垂死的簌簌声响，那人满脸脏污，吃力地以肘撑地，没了半分天神的傲气，艰难嘶哑地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可曾想过……终有一日会后悔？“

　　孙悟空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齐天大圣只为自己而活，绝无悔意。

　　他早已看透了世间本质，若想生存下去，便只能无情无义下去。

　　……

　　孙悟空几乎要被自己的梦境惹怒，他想不明白，为何梦中的自己总要与杨戬作对？

　　每次惊醒胸口处就仿佛空落了一大块，肺腑生疼，好在人乖乖的在怀里，孙悟空把他拥得更紧，生怕他一不注意就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

　　迷糊中杨戬似乎醒过，孙悟空看见他抿紧唇，低头定定地看着自己，雾沉沉的眸子看不出其中的情绪，也分辨不出他深埋的心思。

　　但却像有话要说。

　　又要走了吗？

　　孙悟空刚想开口询问，杨戬忽然移开了视线，动作平常到好像只是起夜喝了口水，又重新轻手轻脚地躺回了他的怀里，甚至乖乖地靠在他的肩膀。

　　做事一如既往地合自己心意。

　　……

　　他总能在任何时候都伪装得极好，他的天生聪敏让孙悟空又爱又恨，再醒来便不知自己的怀抱是何时空的。

　　迷瞪中下意识抬起手胡乱地摸索身侧，凉的，空荡的。孙悟空深呼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后背尽是冷汗，窗外乌云仍旧未散，杨戬却离开足足三日了。

　　他在电闪雷鸣中走得无声无息。

　　孙悟空却着实无力探究他去了何处，这些天他睡得很不安稳，那一场梦就像一个引子，模糊间破碎的回忆七零八落地间或忆起，有时充斥了令人愉悦的欢笑，有时是苦中作乐，有时又是令他深深痛楚的刻骨冰寒。

　　最后又化为最尖锐的刃，刺得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从里到外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

　　回忆的碎片随着往昔对话震耳发聩，哑然难听的分明是自己声嘶力竭的吼声。

　　“放过他——”

　　那人将蛊种下，自己的失态仿若一个玩笑，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别急，轮到你了。”

　　他便是从这时开始逐渐忘记过去。

　　或许是当初眼睁睁看见杨戬被匕首袭击，灵魂在自己眼前破裂，唯一能帮到他的自己却死活挣脱不开背上的山，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虽然忘了，但内心深处总有个模糊的印象，才会在心底痛恨当初的无为，才会恍惚中把无往不胜的二郎真君当作需要他人保护的存在。

　　从前以为杨戬孤独，现在想想是自己太天真，杨戬是高贵的神，又岂会软弱到需要旁人。

　　“……能束缚你的远远不止是金箍。”

　　杨戬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又什么都不愿多说，孙悟空这么想着，心中酸涩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或许就算自己死了，他也不会……

　　那么。他真的会放弃自己吗？

　　“孙悟空，你入魔了，跟我回去！”

　　……

　　细碎的回忆化为绵长的针。

　　他回想起被压在五行山下漫长的五百年，听见西行路上无数惨死的妖怪的哀嚎，重新感受到地面上躺满的冰冷尸体和自己那时的痛不欲生，还有杨戬在地狱中庄严无辜的表情。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似有冤魂在泣血，孙悟空听见自己的声音：“四万七千名猴子猴孙，没有一个是怕死的孬种，宁愿身死，绝不苟活。”

　　杨戬问：“若是他们因此丧命呢？”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若是谁动了花果山猴子猴孙，俺会割了他的头挂在齐天大圣旗帜上，再拿他的命来祭俺花果山的亡灵。

　　孙悟空忽然站起来，金箍棒已经握在手中，肢体战栗发寒。

　　他此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与杨戬决一死战，但最终，陡然奔腾的狠戾像一剂他承受不住的猛药，只让他站的更加不稳，缓缓坐回了椅中。

　　他的梦在这时戛然而止，也在这时想起了过去的全部，脑中的画面却永远定格在杨戬捂住自己低咳的手。

　　若不是强行驱动了天眼，他不至于沦落如此。

　　——杨戬为自己受了伤。

　　铺天盖地的血海深仇仅仅因为这一个可笑的理由，荡然无存。

　　他呆坐在昏暗的屋内，思索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心绪越来越乱，他与杨戬已经成为牵扯理不断的一团棉线，扯不出清清白白的一根来，事到如今又如何做到分道扬镳，势不两立？

　　齐天大圣向来敢爱敢恨，他不得不佩服杨戬有多能忍，也佩服他成功地勾起了自己隐藏了许久的龌龊心思，最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可他

　　孙悟空想的越明白越是无计可施。

　　这些天的相处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迫切地需要见到杨戬，好问个清楚。杨戬却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箍圈完全复原了，没了蛊虫残暴的因素，孙悟空终于可以做得到理智的思考，终于不会抛下所有情感，只为心中暴虐的仇恨，可越是理智越是挣脱不掉，越是逃不过的痛苦难熬。

　　他几乎快要被这浓重沉郁逼疯。

　　忽然脚步声起，孙悟空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门吱呀得一开一合，来人背着光，黑暗中一张熟悉的面孔。

　　孙悟空无声的坐着，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来人踱步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