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戬]心灭》花洒洒

22、第 22 章

　　残阳西坠，玉兔东升。缅怀日落时，月亮也会慢慢升起。世间万物皆遵循了这样的规律，于是此起彼伏，潮涨潮落。

　　漆黑的华服融进死灰一样无光的阴影，行走时白瓷似的的腕子从袖间滑出，白生生的夺目。如果他刻意隐瞒，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白皙纤细的骨骼上居然是无往不胜的战神的一双手。

　　他就像是沉没在无尽深海的一块华美的宝石，若是谁想取走他，必须先经历最寒冷最绝望的探索。

　　孙悟空始终没有开口，他虽然想见到杨戬，但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如果杨戬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大概率也不太想理他。

　　他在等一个由头，以此挥动手中的武器，但他始终没有找到这样的时机。

　　“你的身体暂时还不适合战斗。”杨戬先起了话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

　　孙悟空连头都没有抬。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的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握着金箍棒的手骨节突出，金光一下子点在地上，“如果你现在走，俺老孙可以饶你一命。”

　　他的威胁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杨戬先是蹲下身来，目光与孙悟空对接，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回来看你。”

　　孙悟空的瞳孔几不可见的微颤。

　　杨戬的语调更加漫不经心了，“看你是不是恢复了，是不是正拿着金箍棒到处找我，还是失魂落……”

　　话只说了一半，孙悟空忽然一把扯住他的发，发狠地把他整个人拖拽着按在床上。

　　那双金色的瞳孔散发着兽性的狂热。

　　杨戬惊愕地睁大双目，眼底闪过一丝不解，紧接着又显现出隐隐的羞辱，最后却任由它被轻松取代。

　　孙悟空的眼神很快冷了下来，手指抚摸过他的脖子，感受着杨戬脉搏跳动，血液流淌，对比他苍白的脸色，皮肉之下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问：“你以为我打算对你做些什么？”

　　温柔的抚摸忽然变得无情，绵软的力道忽然变得狠戾，孙悟空死死的掐住了他，语气凉丝丝的。

　　“看来你一点都不介意。”

　　杨戬痛苦地扒着孙悟空的手，眼角逐渐洇出了水，他其实只要用出一点法力就能将孙悟空整个人甩开，但他没有这么做。

　　“一点都不介意耍了我，还有一点令我更加意外，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甚至一点都不介意被我按着操。”

　　杨戬细密地喘着气，完全无法回答。

　　孙悟空的语气更冷了，“不介意正意味着不在乎，你不在乎我，所以不在乎我做了什么，我说的没错吧？”

　　“呜……”

　　“说啊！”孙悟空的手上力气更大了，杨戬因为喘不上气眼尾发红，眼泪摇摇欲坠。

　　他分析的似乎很对，如果杨戬这时不承认他说的对，孙悟空好像就会直接掐死他。

　　杨戬只好吃力地喉结攒动，尔后艰难道：“对……”

　　脖子上的力道果然松了，杨戬坐起身弯下腰，捂着嘴剧烈的咳嗽。

　　“既然不在乎，”孙悟空漠然地看着，又问他：“刚刚又为什么要激怒我？”

　　“……”

　　“杨戬。”孙悟空突然嘲讽地笑了，“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对你好过啊？”

　　杨戬的眼神忽然间暗了，他眼角的泪花也已经没了，即使是生理性的泪水，他也不会流。

　　这是他记了千年来的习惯，是他不可能忘记的烙印，母亲对他说过：“不可以哭。”

　　那时他站在瑶姬面前，中间隔着一面天条铸成的围墙，他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到了下巴上。

　　他曾经拥有过温馨的家庭，仁慈温柔的母亲，敦厚可靠的父亲，关系和睦的兄弟姐妹，后来他的父亲死了，哥哥也死了，母亲被抓走，失去了一切的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地护住年幼的三妹。

　　天兵天将已经立在云头，杨戬无论如何都无法救出母亲，泪水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瑶姬的眼里并没有心疼，她默默地等着天兵赶来，把杨戬活生生拖拽走，而自己也被压着上天。

　　杨戬哭着挣扎着，要冲向自己的母亲，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

　　“放开！”瑶姬忽然甩开按着他的天兵，转身对上杨戬。

　　他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还显稚嫩的脸颊上尽是无措。

　　“哭有用吗？”

　　这是瑶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杨戬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

　　“他们要抓走你的妹妹时，你也只会这样哭吗？他们要杀死你的妹妹时，你也只会这样傻傻的站着吗？”她的语气中再没有从前的纵容和慈祥，只剩下了严厉和懊悔，“娘已经没有希望了，唯一盼着的就是你们兄妹能活下去。可我要你担负起责任，保护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你就是做不到！”

　　“……”杨戬忽然直直的跪了下去，“我一定会救出三妹……无论是什么代价。娘……”

　　他的声音更小了，“是我错了。”

　　瑶姬却忽然拔高了声音，“你这副懦弱的样子给谁看！你若是再哭一次，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杨戬不记得那时的自己只有多大岁数，只记得那时的心脏很疼，对三妹的心疼，被母亲指责怪罪的疼，对一家人对未来迷惘无助的疼，但似乎这辈子他从没为自己疼过。

　　他的心便是在那时变成了一块岩石，大多数人都知道二郎真君杨戬是个多么自私冷酷的人，巴不得他去死才好。

　　他的兄弟们也将他看作是标杆一样的存在，依赖他，听他的话，母亲的话没有错，他只有不会疼，不会哭，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这也成为了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辈子的准则。

　　只有一人打破了这样的准则。

　　那个人幼稚得可笑，在受了尸毒时也将他护在身后，在他冷时，会对他说：“俺帮你捂捂。”

　　情债是一个人最难偿还的债，所以他说：“孙悟空，我不想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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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你欠我了。”

　　他回过神来，孙悟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杨戬的脸色白得像纸，指尖抓在床单上，孙悟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轻轻问道：“杨戬，你很冷吗？”

　　“……”

　　杨戬的眼神越来越凉，最后就像是一碗放了许久的温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放开我。”

　　孙悟空却死死抓着不放，像是抓着自己的金箍棒，又像是抓着自己齐天大圣的傲慢，又像是抓着自己的生命。

　　他抓的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过了许久，孙悟空才复又开口。

　　“雨为什么停了？”

　　杨戬还未回答，另一道厚重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是我让他停了。”低沉的嗓音带着沉重的喘息兀地响起。

　　杨戬忽然甩开了孙悟空，翻身下床。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只见金光一闪，烁烁光芒照耀的整个屋子像一个巨大的暖炉，捆仙索忽然间已飞向杨戬，杨戬挥枪霎时将它砍去一半，忽然光线暗了，他的肩臂也被缚上，原本完好华贵的衣服被撕破，原本无暇的手臂一下子被勒出好几道血痕。

　　面对这样的偷袭，杨戬居然在这时还笑得出来，他笑着说：“老牛，这么做可不厚道。”

　　孙悟空向门外看去，大雨滂沱后，天色转好，气温骤降。

　　牛魔王这才从屋外走了进来，戏谑道：“芭蕉扇一扇而风起，再扇迎雨来，三扇足以扇灭火焰山。再扇下去你猜如何？遭殃的当然不止是比丘国子民。神仙当然不能不管三界众生，不然如何高高在上藐视一切呢？七弟你说是不是？”

　　“所以杨戬才会离开这里，是你引他离开？”

　　未等回答，孙悟空又自顾自的说：“他没有定风丹难以近身，而你停止扇动芭蕉扇的条件是要他带你来见我。”

　　“没错。”牛魔王手执混铁棍，他在回应孙悟空，眼睛却不眨地钉在杨戬身上，“他正是答应了我这个条件。”

　　孙悟空眼见他离杨戬越来越近，冷漠道：“然后呢？你又要做什么？”

　　牛魔王不再说话了，他一棍向杨戬胸口打去，杨戬迅速让开，桌子立刻被击至粉碎。

　　他又横棍一扫，整间屋子随着他的动作轰隆隆地坍塌。

　　杨戬肉身成圣，即使是没有法力，也并未失去与人搏斗的能力，更何况捆仙索断成两截，执索人本该牵引的一端失了作用，更无法轻易将他控制。

　　所以他的样子十分冷静，似乎他完全不介意牛魔王对他的赶尽杀绝，也完全不介意孙悟空被“欺骗”后会作何反应。

　　“你将俺困在这里是不是仅仅为了隐瞒你的所作所为？”孙悟空忽然喝道。

　　“不然我为何千辛万苦地要逼他出现？！”牛魔王吼道。

　　“我在问他！”孙悟空语调一下子升高，双眼竟然已经发红。

　　杨戬沉默，有许多话他没有办法说，许多事情不能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还有些情绪连他自己都没能明白，可在孙悟空看来更像是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像是他从头至尾就没有将什么放在心里过。

　　“好。”孙悟空的火气越来越强烈，“就连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为什么不说？如果是骗他，为什么最后反而不骗了。如果不是骗他，为什么不做解释，难道他就真的不怕自己杀了他？

　　“不用跟他再多废话。”

　　棍棒舞出黑曜石般的寒芒。

　　杨戬勉力避开牛魔王的袭击，可惜没有法力到底是撑不了太久的，何况孙悟空的样子已经恢复了记忆，同时面对孙悟空和牛魔王两个人，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二郎神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杨戬蹙眉看着二人一齐向他逼近，两道不同的刀光剑影向他劈来。

　　忽然孙悟空的金箍棒挡住了牛魔王的一击。

　　“你疯了？！”牛魔王不可置信道。

　　“他是俺老孙的人。要做什么，我自己来。”

　　“二郎神是你的人？”牛魔王忽然猖狂大笑，他不怀好意地将杨戬上下打量，鄙夷的眼光看得人浑身不舒服，“真有能耐啊，三界战神就是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