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戬]心灭》花洒洒

19、第 19 章

　　俯视交河城的几条街巷，人群散去，除了几面窗棂透着烛光，照亮街边的灯几乎全暗了。

　　深巷里一户做小吃生意的，在巷子里收拾零落的些许桌椅板凳，火炉虽然熄了，锅碗却还没来得及收，杨戬在这家买走了剩余的几份吃食，油纸包拿到手时还有点烫。

　　出来时街道完全没有光了。

　　等他回来后昏暗的屋内已经有了灯，晚风撩得烛光曳曳，杨戬先是背过身去掩上门，然后把买来的那几道纸裹着的美食一一摆上了桌。

　　他的这些动作在孙悟空无所顾忌的注视下进行，一举一动悉数看在眼里——与其说是注视，不如说是冰凉的审视。孙悟空的目光毫不忌讳地落在杨戬身上，从他开门进来时，裹挟着晚间浸肤的湿意闯入视线，就将他一寸一寸地从头审视至尾。

　　他是否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明明长了一张神情极淡极冷清的脸，却又偏生了那样上挑的眼尾，含笑时风情尽显，不笑时又能威严万千，只是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就能从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跌落成任君采撷的含苞木槿。

　　杨戬一手撑着桌角，腰在他俯身时呈现出一个凹陷的弧度，微卷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在肩头。

　　他纵然敛了凌厉气质，却也逃不脱猴王天生敏锐的直觉。动物的本能使他热衷于面对未知的渴求，是敌是友，是善是恶，若是探究后能发现半分苗头，这人便绝对信不得了。

　　孙悟空拉开一张椅子，随意地问：“香蕉呢？”

　　杨戬表现得很懂事，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笑着对孙悟空说：“没买着，明天吃好不好？”

　　孙悟空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俩人围着桌子坐了。

　　桌上摆了皮薄馅多的玫瑰花馕，玛仁糖内裹了满满的核桃仁和巴旦木，还有一盅红枣乳鸽汤。还算宽敞的屋子里一下子溢满了果酱甜香，炒熟的芝麻香，还有新鲜不油腻的肉香味。

　　孙悟空吃饭很快，几口扒完，然后啃着馕开始琢磨，这个杨戬目前虽然还算乖巧，却十分木讷，即使机会难得也全然不会利用，譬如座位的选择——坐在了本王对面，你瞧瞧，有此良辰却连盛汤夹菜这种简单的献殷勤都不太会，再聪明点的话，他这时候就该坐在俺大腿上媚主一番才是嘛。

　　杨戬还在慢条斯理地进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低着头，整个人的气质温润而成熟，屋内光线将他的面容勾勒得万分美好，锁骨隐在衣襟内，吃饭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斯斯文文的模样，金色流云状的纹路衬在他这张略显清冷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勾着人。

　　孙悟空忽然觉得手中的馕干得难以下咽。

　　杨戬从进门时就一直在忍着孙悟空无理的目光，这时才抬起湖水似的眸，没有半分不耐地说：“是不是不合胃口？我以为你爱吃甜的。”

　　孙悟空只好敷衍了几句口渴了云云，杨戬这时也差不多吃完了，便又给他沏了杯茶。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杨戬的动作顿了顿，回道：“既然费尽心思地关了起来，怎么能让你说走就走？”

　　“……俺答应你留在这，但你得把结界撤了。”

　　杨戬轻轻叹了口气。

　　孙悟空眼见着他面上浮现了落寞，好像自责内疚，又好像万分不舍。

　　“大圣先前离开后杨戬一直很后悔，大圣能否……”

　　他忽然深深地看向孙悟空，这一眼又饱含了诸多无奈与恳求，“为我着想？”

　　委委屈屈的语调打在最容易被哄骗的心尖儿上。

　　孙悟空恨铁不成钢地想，杨戬好歹也是个身长八尺的小白脸，当初被绑上山时必然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吸引了俺老孙，曾经被自己厌弃过却怎么说也当了十年八年的压寨夫人，此时面对俺时竟然只得苦苦哀求，怎么混的这么惨？

　　想虽然是那么想的，为难却也不会为难了，心里甚至不由自主地有了几分得意，面上却作出一副本王很失望，本王不想与你多话，本王要一个人就寝了的高傲姿态。

　　杨戬就这么成为了一个曾经被孙悟空看上又被孙悟空厌弃，爱到深处把人关起来从此以后只陪着他一人，但即使面对面也学不会讨人欢心被齐天大圣抛弃过的压寨夫人。

　　或许是孙悟空恃宠而骄，又或许是孙悟空怕杨戬恃宠而骄，此后杨戬自然是被蹬鼻子上脸的挑刺和欺负。

　　杨戬虽然脾气很大，但遇事既能忍，又沉得住气，他将这笔仇记下，想着等这事过去了我定要你这死猴子好看，才能压下心中火气，委曲求全地做他的“压寨夫人”。

　　这日杨戬到花果山摘了孙悟空要吃的家乡口味水蜜桃，回来却到处寻孙悟空寻不到，心下陡然有了凉飕飕的冷意，一想到孙悟空尚未适应金箍却莫名失踪，有可能是突破了结界不知去了哪里就觉得十分烦躁。

　　他走进后山，往沐浴用的天然温泉池去，杨戬在蒸气朦胧中边走边唤。

　　“大圣？”

　　孙悟空靠着岸边，远远的听着他有些急的唤声，登时起了坏心眼，听见了却不作声，他故意憋了口气钻进水里。

　　杨戬行至池水边，见水面平静无波澜，扭头欲走，忽然一双手拽着他的前襟，一把将他扯进水里。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呜……咳咳！”

　　杨戬鼻腔呛了水，慌忙间攀着岸边咳嗽，一篮刚摘的桃子撒了一地，浑身湿透，衣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孙悟空也从水中冒了出来，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恶作剧得逞地哈哈哈笑，他本以为杨戬会气得半死，或者是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地受他欺负，可是杨戬背对着他趴在岸上，一点反应没有。

　　几声低咳从他捂住的指缝间溢出，孙悟空这才发现不对劲，抓着他的肩膀把人扭过来，只见他神色茫然，还在断断续续地咳嗽，好久了才慢慢地停下来。

　　孙悟空手指收力，按在他肩头，语气立马变得担忧：“你没事吧？”

　　杨戬咳得双目通红，眉头微微皱着，湿淋淋的发被他捋至脑后，清俊的五官完整地暴露出来，更显得格外立体精致，还有几缕头发黏在耳际和发间，热气腾腾地滴着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回视孙悟空，恰好眨巴一下，忽然有水珠顺着睫毛直直地落下。

　　就像是哭了一样。

　　“……”

　　虽然知道那只是温泉里带上来的水珠，孙悟空还是升起了几分当了坏人恶霸的愧疚来，语无伦次的说：“杨戬，我，我闹着玩的。”

　　杨戬摇摇头，冷着一张脸从水中爬起，衣服湿哒哒地裹在身上很不好受，也很不自由，他不作迟疑地将外袍解开扔在一边，又将黏着肌肤的长发随意地挽起，乌黑的水光下是光洁细腻的肌肤。

　　此时只有薄薄一层里衣覆在他的躯体上，身段立显，从背面看，率先入目的是他肌肉线条笔挺的长腿，连着窄臀和细腰，白皙的颈上绕了一圈黑色绸缎，平日不怎么亮眼，此时倒让他整个人笼罩了一层浓厚的情色意味。

　　他将头发挽起后垂下了手。

　　孙悟空脑仁轰隆一声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看见了那只手上鲜明的血迹。

　　他刚刚捂着嘴没能被看见，又接连起身动作，直到这时才让人看清那咳在手心里的血来。

　　孙悟空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去，捉住他这只手，语气很严厉：“你有伤怎么不早说？”

　　做了坏事的倒先发起了脾气，杨戬微微愣怔，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咳血了。

　　“差不多快好了。”

　　杨戬不甚在意地说完，就弯腰去捡那散落一地的桃子，却被孙悟空拉着手腕一个使劲用力地提了起来，刚捡的桃子又掉在地上，直接摔烂了一块。

　　“……”

　　“你伤哪了？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杨戬心想我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你我就是被你自己一棒子打成了这样？

　　“是我这两天忙忘了。伤……伤是好久以前的，一直没能好。”他犹豫半晌，低头看了看湿透的衣服，还有仍被攥着的手腕，没忍住说道：“大圣能否先放我回房？”

　　孙悟空松开他的手腕，目视着杨戬离开，只留他独自一人坐在池水边发呆，稍微冷静下来后，自心中升腾起的微妙感诡异到无法言喻。

　　孙悟空诧异于自己方才的反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比想象中更在乎这个人，不然只是受伤罢了，必然不至于到动怒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