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戬]心灭》花洒洒

18、第 18 章

　　尾音一时间骤然冷凝，金箍棒在孙悟空出手时已经快到分不清虚实，如数支冒着寒气的箭矢飞向杨戬，又在棍棒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融为一体，晃眼的攻击最终聚成狭小一点。

　　给人以避无可避的压迫感。

　　以往他们的争斗，无非是为了一场淋漓尽致的酣意，又或许只是朋友之间一时兴起的打闹，这样你死我活的厮杀却是头一次。

　　杨戬挡下这充满了杀意的一击——

　　这本该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可他们此番目的已不相同，孙悟空的心完全乱了，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决一生死，杨戬却是处心积虑的盘算着什么，冷静而克制地面对他。

　　当心态不同，打斗时的表现也会有很大差别。他们曾经抱着相同的目的，可以对战几百回合，不分高低。

　　可如今——孙悟空出招便是杀招，他不想再为了什么酣畅淋漓，他只想要杨戬死在他手上。

　　这样鲁莽的出招方式，如万道雷劫倾泻，声势浩大却也暴露出天际最明亮的一面，除了可以最快速的取走敌人的性命外，无疑显露了更多的破绽，他们已经打了数个回合，杨戬始终只是格挡与躲避。

　　似乎是在留情，又似乎是在嘲笑，孙悟空被这样的行为惹恼。

　　“还在犹豫什么？是早就想好了被俺打死么？皮痒了不成！”

　　杨戬抵挡住孙悟空这凌空一击，一缕青丝被交锋剑气斩断，声音冷冰冰的，不见丝毫慌乱。

　　“大圣莫急，杨戬是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孙悟空嗤笑，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一招便能致我于死地？”

　　杨戬不作回应。

　　孙悟空一语了了，之后便不再言语分心。

　　争斗间，二人徘徊在地狱边缘，杨戬瞅准时机后退半步，孙悟空一棒打空，再次陷入泥潭，恰好勾出那其中恶鬼，将他拖拽，牵连，再也无法迅猛地出招。

　　杨戬的伤并未痊愈，胃里正泛着恶心，眼前阵阵发黑，手上的动作没有因此停下，他说：“正是现在。”

　　寒光印下，一柄三尖两刃刀已经翻旋而至，停在了孙悟空的胸前，只要杨戬轻轻一戳，就能刺破他的心脏。

　　他们驻足在这生死一线的地方，空气浑浊得快要无法流动，沉闷的压在二人肩上。

　　一举一动都需万分谨慎。

　　孙悟空忽得怪笑一声，抓住那柄长枪，削铁如泥的刀刃上鲜血滚落，掉在污沉地狱，万千恶鬼如水进了油锅烧得更加沸腾。

　　杨戬惊异地看向他，只见孙悟空向后一步，拽着他一起直直坠入地狱中。

　　坠下时，有四个字忽然在脑海响起。

　　——往生之地。

　　你不是想去除金箍吗？你不是想逍遥自在吗？

　　难道你想永远当一个傀儡？难道你甘愿做佛门的一条狗？

　　杀了他，万般罪恶赎清，万般痛苦洗尽，杀了他你就能前往往生之地，免受轮回之苦！

　　西行九九八十一难，而现在只要你杀了他，杀了这个天廷的罪人，就能直接来到极乐世界。

　　他们坠下的那一刻变得迟缓漫长，孙悟空看向杨戬的眼神冷漠又怨毒，可同时又有一层回忆不受控制地占据上风，忽然将他的恨意牢牢压制了。

　　最先是孙悟空自己的嘶喊声。

　　“你是谁——！”

　　“放开他！！！”

　　“有本事你冲着俺来！”

　　杨戬的元神脱力地靠在石壁上，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即使放任自己，也无法软绵绵地坠地——他的左手和肩部分别被两把匕首捅穿，钉在石壁上，稍微挪动身体便是钻心的疼。

　　未能被压实的手臂由于元神上的创面，也裂开两条伤口，筋骨断裂，汩汩流出了血。

　　杨戬吐露的气息不稳，眼里闪忽着不易察觉的恨意。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杨戬头低垂着，双肩似乎因为疼痛发着抖，问话的人一把将他头部拎起，却发现他并不是疼，而是在笑，他张口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只有对方一人听得见。

　　那人猝不及防听见了这个名字，似乎因为被看穿而动了气，更发狠地扯住他的发，“是你不乖，不好好在山下压着，这样了还要元神出窍，这不是在给佛道两家添麻烦么？我当然得替如来教训你。你说是不是？”

　　杨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显出半分软弱，他舔了舔沾血唇角，眼角眉梢尽是嘲笑，答非所问，“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那人盯着杨戬苍白脸色半晌，此时因为是元神，倒显出一种弱不禁风的脆弱来，那人忽然间松开了他，“算了，与你动怒没什么意义。”

　　再张开手时，手中便出现了一条黑纹蛊虫，他拔出贯穿杨戬的两把匕首，随意扔在一边，杨戬瘫倒在地上，长发倾泻，这只虫轻巧落下埋入他颈中。

　　孙悟空的眼中蕴藏了极强的怒火和杀意，这人拍拍手，回过头冲他笑道：“别急，轮到你了。”

　　待二人全被蛊虫附身，乌黑丝线深藏于血肉，与骨合二为一，几百年间的惺惺相惜在分秒中消失不见，和睦相处的记忆全部转化为嗜血的仇恨，直到想把对方生吞活剥。

　　杨戬的元神受创，短时间内再无法元神出窍了。

　　那人满足的深吸一口气，“就这么自相残杀吧。”

　　原来——他们二人并非是先前所以为的结仇五百年，这五百年中绝大部分回忆都被抹去，只留下了敌对，厌恶，仇视。

　　纵然已被下了蛊，却能在唐三藏找到他们以后和平相处，正是如观音菩萨所说：金箍圈能抑制蛊虫带来的嗜血和残暴。

　　杨戬就快与他一同陨落，孙悟空脸色突然变了，当机立断改了主意，他用力将杨戬推向岸，而自己却极有可能因为这一下，葬身此处。

　　杨戬却在他推自己的一瞬间，抓住猴子的手腕，枪尖陷入土中，支撑着二人的分量，他的脸上已经染了愠怒。

　　“胡闹！”

　　“确实是胡闹！”

　　一个苍老声音响起，从暗处走出一个老人，除了头发花白外不见老态，端详之下绝非凡人。

　　“我……”孙悟空下意识地做出刚刚的举动，此时仍是惊疑未定，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相抗，他刚吐出一个音节，就两眼发黑失去了意识。

　　“阁下何人？”杨戬警惕地看向来人。

　　老人没有回答，只道：“如你所见，恨意致使蛊虫钻了空子，孙悟空的金箍已有脱落之势。西行路上的短暂平和，不用我说，二郎真君也该清楚金箍在这中的作用。”

　　金箍圈既是西方控制他们的一个手段，也是压制蛊虫的唯一办法，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想要他们二人互相残杀，是西方有意或无意地替他们压制了。

　　回想起流沙河惨象，满地的白骨彰显了卷帘天将的残暴，他在天廷时绝非这个模样，而他最终选择的自杀，极有可能是为了摆脱蛊虫的控制。

　　未能得到压制的天蓬元帅，也正是因为蛊虫的缘故杀害了高家老小，天蓬元帅以法力抵抗多年，致使身体一蹶不振。

　　而把他们从五行山下放出来，很有可能是西天的临时起意，下蛊之人正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出于某种目的这么做。

　　这四个人杀人，或者是这四个人自相残杀，究竟是对谁有益？

　　杨戬再不甘却也只能将信将疑，“敢问前辈……这蛊要如何才能拔出？”

　　老人叹了口气，“我的能力有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若知道是谁做的，更不可能去找他。”

　　这便是无可奈何了。

　　老人盘腿坐于孙悟空旁边，念咒时有金光熠熠，杨戬看不出是何法术，但见金箍圈所裂的缝隙渐渐合上，孙悟空入魔时的黑气也渐渐散了。

　　“两股力量相争，会致使孙悟空心绪不宁，真君且记，他的回忆很有可能一段时日模糊不清，在这期间不要令他情绪过多起伏。否则功亏一篑。”

　　他说完这句便起身离去，再一次隐于黑暗中。

　　阎罗王瞪大眼睛训斥那地府小吏，“如何了？这样我要如何知晓他们做了些什么，现在是否离去？”

　　原是十殿阎罗王在府内透过阵法观看地狱所发生的事情，他们眼见二人来到地府，走过奈何桥，在地狱入口处厮杀，却在孙悟空拉着杨戬跌进地狱时，画面消失了。

　　小吏冷汗直流，“殿下——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阎罗王不耐烦地摆摆手，递上一本折子，“算了算了，你速速把它呈上罢。”

　　交河城，万家灯火。

　　“公子今儿要带点什么回家去？”

　　那被称作公子的人略作思索，道：“给我来一串半生半熟带梅花点的香蕉。”

　　小摊上的姑娘一愣，失笑道：“那都烂了，您还要？算啦算啦，你长的好看，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那公子没有多言，留下银子，朝着一方小院去了。

　　这是一座隐匿在树林中的宅子，外貌没什么出众，只是若是神仙妖怪见了，便知这里被法术围了一圈，除非法力高强的人，绝无可能进出自如。

　　而这人却没有一丝阻碍地推门而入，一个黑影冲了过来，孙悟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匕首抵在颈间，“放俺出去……这是什么？”

　　视线忽然落在杨戬手中那一提香蕉上。

　　杨戬不以为意地挡开他的手，将香蕉扔给他，“吃了再说。”

　　孙悟空确实是饿了，他剥了几根香蕉，迅速地吃完，含糊不清地说：“你谁？为什么抓俺？”

　　他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此处，想要出门却被结界所挡。

　　“我没有抓你，”杨戬漫不经心地解释，“只是不让你出门而已。”

　　孙悟空大怒：“那不就是抓我？！”

　　杨戬暗道不能让他情绪波动，倒了杯水递给他，安抚道：“你生病了，不能乱跑，只要你病好了，我自然挡不住你的。”

　　“那你知道我是谁嘛？你又是谁？”

　　“在下杨戬。”说完后，杨戬掀起眼皮看他，慢吞吞道：“……你是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这么长的名号！孙悟空大喜过望，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你和俺在一块，我们什么关系？”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杨戬不知该怎么说清他二人关系，一脸的高深莫测。

　　孙悟空心下忽然了然，杨戬这人长得好看，自己看了也十分喜欢。

　　莫不是平时依附俺齐天大圣的小白脸？莫不是给俺当了多年的压寨夫人？

　　孙悟空将他上下打量，暗自腹诽道：可惜长相太冷清，不讨喜，应该平时也不怎么受自己宠爱。

　　没想到落难时只有他还跟着俺，以后倒是可以对他好一点。

　　孙悟空有心给他表现机会，大爷似的叉着腿坐着，看向杨戬的眼神如同看着自己的所有物，颐指气使道：“去给大圣爷再弄点……弄点半生半熟梅花点的香蕉来！回来再给俺揉揉肩！”

　　“……”杨戬从没被人这么吆五喝六过，愣了一下。

　　孙悟空看他反应，暗自为他着急，笑脸也不会卖，好话也不会讲，服侍人也傻乎乎的，这样怎么可能受宠呢？！

　　好在杨戬还记得老人的叮嘱，此时用了十二分的耐心对孙悟空，长睫毛垂下，低眉顺目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