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蝴蝶》壹二

4、第四章

　　他使出了各方本事，结果秋露根本不笑，弄得多了甚至要绕着他走。
　　林业甫十分气恼，但在一日又一日的摸索中，逐渐能从秋露毫无波动的脸庞里寻找到许多情绪，像是解谜，十分有意思。
　　秋露觉得墨差不多了，便后退一步，静静等着吩咐。她一退，林业甫就回了神。笔尖墨汁早已干涸，随手划了两下，只在纸上留下模糊不清的印子。林业甫挽起袖口，右手伸出蘸墨。
　　他站起，架势摆的极大，手臂摆动间，纸上便出来两个大字。
　　林业甫端详一番，自认那一撇写的极好，十分满意，便唤秋露。
　　“你来看，这两字你可识得？”
　　秋露上前瞧，见是自己的名字，心中诧异，也懒得去猜大少爷想做什么，便实话实说：“是奴婢的名字。”
　　林夫人的大丫鬟是识字的，闲暇时教过她们一些，只够平日里用。
　　林业甫见她知道自己名字，并不讶异。又写了些字一一考过，秋露都认得，林业甫方才觉得出乎意料。
　　“可会写字。”
　　秋露点点头。
　　林业甫将笔递给她，笔杆光滑，触之微凉，唯有方才握过的部位温热。
　　秋露右手绷着，左手心已出了些薄汗。她憋着气，用上好的笔在这千金纸上写下她在心里描摹过千百遍的笔划。奈何从未在纸上练过，干巴巴的像树枝似的叉着。
　　秋露复低了头，将笔恭敬放好，心跳咚咚，她已十分满足了。林业甫扬起嘴角，秋露余光瞥见，以为是他被自己的丑字逗笑，心下黯然。
　　“这字不错，横平竖直，结构也好。”林业甫赞道。
　　秋露抬眼看去，十分惊讶，半响嗫嚅道：“大少爷莫要取笑奴婢。”
　　“非也。我是真心夸赞。”
　　“谢大少爷。”秋露心中高兴，声音轻快许多。
　　“母亲身边丫鬟都识字吗？”
　　“只有大丫鬟识得，夫人吩咐想学的便跟着春菲姐姐学。”
　　“你认得多少字了？”
　　“一百一十六。”
　　林业甫挑了眉，木头人连识字的数也清清楚楚。
　　“我看你怕是将春菲一身本事都学来了吧。”他促狭笑道。
　　“春菲姐姐识得比奴婢多。”秋露认真回答道
　　可惜还没学多些便分到大少爷院中了。
　　林业甫却被秋露的木楞逗笑了，她根本没听出来玩笑话，还一板一眼的回话。
　　秋露迷茫，不知道大少爷好端端的又在笑什么。
　　他笑的面庞发红，心情极好：“你还想不想识字。”
　　秋露闻言，立刻道：“想的。”
　　他眼见面前人俩眼珠子像浸了油，光亮亮的。
　　“那便从明日开始，每天三个大字，不准当值的时候写。”
　　秋露大声道谢。
　　那光亮的黑眼珠此刻倒像是燃起了火，亮闪红热。
　　这幅模样林业甫也未见过，不过每天三张大字换来，倒也是笔划算买卖。他自觉这笔生意做的极好，心中很是满意，唤了小厮进来，叫他去给楼成递话，改日再约。
　　他兴致正高，铺开一张纸，拿起狼毫舔墨。
　　“你这结构虽好，可这横撇竖捺却是不成。”
　　他扭头见秋露还在身后候着，笑道：“秋露，你近前来。”
　　秋露心中疑惑，乖乖上前。
　　林业甫让开身边位置，道：“再前些。”
　　待秋露站在他身边时，他方满意开口：“好好看着我的手，看看我是如何运笔的。”
　　雪白的的宣纸上，一只骨节初现的手拿着墨玉笔杆，指节如竹，笔直修长，墨玉衬得皮肤白皙温润，他手腕微微转动，一个漂亮的横便出现了。
　　“可看明白了？”
　　秋露摇摇头，她从未见过林业甫这般模样，平日里都是鬼招百出，不似现在眉眼低垂，墨香浸润，一派青松玉竹之姿，她被那只手吸去了全部目光，回神后已来不及看他的姿势。
　　“笨！也罢，我废些口舌与你讲清楚。”
　　林业甫正打算再次运笔，突然想起秋露怕是连笔都不会拿，便抽出一支新笔，交与秋露。
　　“这支笔赏你啦。”他随意道。
　　秋露抿起嘴，小心地捧着。
　　因着林业甫将玉杆笔摔得七七八八，林夫人干脆置换了一批木质的，新笔不如林业甫的墨玉狼毫贵重，秋露却觉得他比墨玉还要易碎。
　　“来，照我的样子拿。”
　　秋露不自觉深吸了口气，五指学着他的拿法。
　　二人各伸出一只手，两只手比邻，一只手养尊处优，执笔自在风流，另一只手皮肉粗糙，五指握笔姿势十分怪异。秋露微微蜷缩手指，有些失落。
　　但很快那只养尊处优的手放下笔，温热的指腹落在她执笔的手上。
　　他在纠正她的姿势。
　　秋露心一跳，眨巴眨巴眼将这陌生的感觉压下去。
　　“好了，日后便这么拿笔。”他满意的将视线从手上收回，看向秋露。这木楞丫鬟双眼呆滞，魂都不知道哪去了。
　　他心下不满，拿起笔便敲这呆头鹅。
　　“想什么呢？本少爷教你写字还能发愣？”
　　“奴婢......奴婢......”
　　林业甫见她嗫嚅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觉得无趣，扭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竟黑了。
　　他突然想起文章未写，顿时感到十分头痛，玩的心思散了大半，遂唤来书童竹机，将秋露识字的事吩咐下去。
　　“去吧。”他指向书童道：“竹机他字写的不错。”
　　把秋露打发走之后，林业甫看着桌案的空白纸张深深叹气，觉得明日一顿手板怕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