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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尚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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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宵征有点儿虚弱地倒在宿舍床上,他花了这么多年狠心筑下的壁垒就在见到那个人的面容时土崩瓦解,在这场对方并未展开攻势的较量里,秦宵征输得片甲不留。
为什么,宋远能若无其事的说出那些话呢,对着别人许下承诺,那温柔坚定的神情是秦宵征所不敢想象的。
宋远是个演员,或许他仅仅是演戏。试图这样安慰自己的秦宵征转念又懊丧地想,既然宋远是演员,那么到底谁在戏里,谁在戏外,还说不清呢。之前和宋远相知相伴的那些年当真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吗,滑稽透顶,秦宵征做不到体面地谢幕。他似乎还在隐隐的期待着什么,哪怕只是宋远的漫不经心的回应和配合。
秦宵征不甘心,在他的世界里,他是缚不住的老虎。可是在同宋远的关系里,自己就是一头困兽,而宋远则是他的猎手,他的天敌。掌握着他的致命弱点,不经意间就会被他攻陷。
秦宵征理不清了,黑暗是情绪的培养皿,正催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秦宵征好想被宋远攻占啊。
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秦宵征现在更想抽支烟。
其实,他们之间原本不是这样子的啊。秦宵征闷闷地把自己卷到被子里,手心还是钻心地痒,他依赖着旧梦的温度慢慢安抚着自己的神经。
秦宵征打出生起就认识宋远了,是他邻居家的小孩儿。虽说是小孩儿,其实比秦宵征大了5岁呢,长的好看,学习好又懂事儿,完全是标准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但秦宵征从小就是小区那一片儿的孩子王,撒欢作妖,哪儿也少不了他。戳猫逗狗,上树爬墙,拉帮结派,占山为王,全小区的孩子都跟在秦宵征屁股后面疯跑,地上的蚂蚁见秦宵征来了都奔走相告,掉头就往窝里钻。
就是在学校,秦宵征也不让人省心。语文老师讲李白正一脸陶醉:“同学们想一想,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是何等的潇洒!”别的小孩儿都深深信服,从来不举手回答问题只知道接老师话茬儿的秦宵征又“切”了一声。老师面有愠色:“秦宵征,你说这句诗怎么样?”秦宵征也不怵,站起来就说:“我觉得这一点儿也不潇洒,要我看,应该自称爷是酒中仙!”由此,秦宵征获得了站着听课的特权。
秦宵征最烦那个教导主任了,地中海秀发,烟熏大黄牙,油腻啤酒肚,近视还眼花,整个一中年危机里的糠萝卜。小题大做抓人扣分是雷厉风行,上个厕所却沉吟半晌也不见他出来。这天秦宵征冲刺到厕所和糠萝卜撞了个满怀,一通吹胡子瞪眼睛对秦宵征不起作用后,糠萝卜放出了杀手锏:“把你爹找来!”秦宵征未经三思,正面喊话:“你爹在这儿呢!”然后拔腿就跑,一骑绝尘。秦宵征至此一战封神,其他辉煌经历,简直不胜枚举。
不过秦宵征够仗义,和他玩儿的孩子里谁受欺负了,他秦宵征第一个不让,带着这一伙儿小土匪就去给人讨个说法。等浑身是土的回了家,他妈姚颖和见怪不怪的问他一句:“又打架了?”秦宵征把嘴一撇:“这叫打仗!”
整个家里除了秦宵征以外都是斯斯文文的,而秦宵征大概是生来就带着叛逆的底子。在无数次文明对野蛮的教化都以失败告终之后,秦宵征的爸妈开始转变策略,在他耳边念啊念。不过爸妈一张嘴,秦宵征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因为主角从来就只有那么一位:
“你看看人家宋远哥哥,多懂事,他可从来不出去惹事儿。”
“你宋远哥哥可爱看书了,这次期末考试又是班级第一,你有时间多去问问他学习。”
“看你又弄的一身的土,瞧瞧你宋远哥哥,人家可不和你似的就知道疯玩儿。”
……
秦宵征嘴上诺诺着没表示,心里可是老大的不忿儿了:切,我学习又不差,宋远一定是因为比我大就不好意思来投靠我,等我会会他去!
就这样,第二天宋远从初中放学回家的时候,老远儿就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喂!宋远!”循声望去,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秦宵征又痞又拽地在楼下站着,歪着脖子冲他笑得张扬。
宋远有点儿恍神,一是因为秦宵征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哥哥也不叫就直接喊了自己的大名。另一个嘛,他笑得也太好看了吧,让人移不开眼睛,稚嫩的唇齿,朝气又狡黠,小虎牙尖尖的,嘴角左侧的一颗小黑痣随着他的笑张扬着兴奋,一点儿也不像大人口中无恶不作的小恶魔。
回过神来的宋远立刻冲秦宵征摆了摆手:“你好呀,宵征!”又顺势伸手摸了摸秦宵征的头,头发软软顺顺的,不像很多刺乱扎人的样子。宋远温和地笑着对秦宵征说:“好啦,快回家吃饭吧。”
秦宵征破天荒地感到了不好意思,他计划里为邀宋远加入自己帮派而摆出的老大气势荡然无存。耳尖一红,不太利索地说了一句:“这,这就回家。”就先宋远一步噔噔噔蹿上了楼。
宋远见状,不自知地笑了笑,自己还是很欣赏这种小孩子的,很聪明又敢于打破常规。什么小恶魔,不过是个可爱的弟弟,宋远甚至觉得,自己很喜欢。
没过几天,楼下的桃树梨树都开花了,秦宵征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做了个弹弓,捡了把小石子儿打树上的鸟玩儿。眼瞅着那棵梨树上落了只小麻雀,秦宵征掏出弹弓,瞄准,发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受惊的鸟敏捷地飞走了,秦宵征的炮弹打在了树梢上,簌簌摇落一树花瓣,同时也惊到了树下正在看书的宋远。
雪白的花瓣飘降,落在宋远的书间、颈侧。
着眼皆烟波四起,唯此间清明如玉。
秦宵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生怕这神祇消失不见。宋远朝他扬了扬头,秦宵征注意到了先于他成长起来的少年在青春期发育出来的喉结。大概是因为玩儿累了吧,秦宵征似乎有些口渴。
“过来,到我这儿。”宋远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吸引着秦宵征一步步向他走去。秦宵征心想,宋远和我发号施令差别太大了,明明不耍威风,却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秦宵征的小脑袋瓜儿不够用了,乱糟糟的,他坐到宋远身边去。但意识到了一点,便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也要成为像宋远那样的人。
宋远拍拍小孩子单薄的后背,语气轻松地对他说,“下回可不许这么捣蛋了。”看到秦宵征认真地点了点头,宋远的心里不由得漾起了温柔。
宋远掌心的温热熨帖着秦宵征的后背,让秦宵征产生了些说不清的想要依赖的感觉,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了。秦宵征问道:“你在看什么?”
又没叫哥哥,宋远也不恼,把书给秦宵征看的同时告诉他,这是陶渊明的《闲情赋》。秦宵征只知道陶渊明是那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家伙,他抻着脖子,在书上瞥见了一句: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秦宵征理解不了,但却不自觉望向宋远的眼角眉梢,舒朗英气,自己的心脏好像突然跳漏了一拍。“宋远,宋远……”秦宵征喃喃着宋远的名字,借以舒缓他不知何处起小紧张,忽而抬起头半开玩笑地问:“宋远,你为什么叫宋远啊?”
宋远似乎看穿了秦宵征的小心思,下意识地摸了下耳朵,柔声道:“‘谁谓宋远,跂予望之’,我爸说是在《诗经·卫风·河广》里取的。”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秦宵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宋远对于他来说,就是需要他踮起脚尖来仰望的人。
秦宵征更坚定了刚才的想法,他要成为像宋远一样的人,不满足于踮脚张望,秦宵征想要和宋远比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