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一行人快到山脚的时候，顾七桐觉得沈若旋压在他身体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似乎完全脱了力气。
难道是毒发了吗？顾七桐这样想。但对方仍是静静无声的，紧抿着双唇，勉强跟着他脚步往山下走，只不过低垂着头，发丝凌乱。
顾七桐一路都没再跟他说话。他知道沈若旋断然不会回答半句，而且说多了还会引起周围其他人不必要的疑惑。
不过顾七桐还是悄悄渡了一些真气过去，希望能缓解一下他的痛苦。这事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知道，但是沈若旋在感觉到的那一刻，立刻皱起眉。
看到对方那样的表情，一下子，顾七桐的心还是不可遏制的黯然下去。他觉得一阵针刺般的难过，便赶紧缓释般的看看周围的树，抬起头望了一眼暮霭阴沉的天空。
但这熟悉的一切却越发让他苦闷起来，其实他也曾想过，就跟着这个男人在这渡过一生，似乎会很幸福。
下山的路，仍是那么安静，静谧不动，飘着薄雾的树林仿佛是在跟他做无声的告别。
到了山下，还活着的各门派弟子纷纷围了上来，看到他们的掌门带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立刻露出愤恨的神色。
他们也都已伤痕累累了，有的捂着肩膀，有的包了一只眼睛，还为此失去太多的同伴。
瞬间，一把把雪亮的剑就朝沈若旋刺过来。
“大家冷静！”少林方丈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了眼看就要刺进沈若旋身体的利剑，其余的掌门也都前去拦阻了自己激动万分的弟子们。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快返程吧！”顾葛洪在闹哄哄的一片骚乱中抬高了声音。
顾七桐不露痕迹的把沈若旋往身后拉了拉，刚才刺过来的剑真是吓了他一跳，他本该可以保护沈若旋避开突袭的，但是墓水莲花的香气似乎大大降低了他的反应。沈若旋还是无声的沉默着，连头都没抬。
那些单纯热血的弟子们不懂，这个男人现在还不能死，他手中掌握着武林众多门派都想得到的东西——刑杀剑谱和赤比珠。
前者是可以叱诧江湖的绝世剑法，后者是可以大大提高内功修为的宝珠。
人群的骚动安静下来之后，大家纷纷上马，准备返回。
顾葛洪拿过长绳，在沈若旋的脖子上绕了一圈，打了一个结以后，把另一端递到顾七桐手上，“看紧点。”
他们没多余的马，即使有也不可能会给沈若旋。他们各自坐在马上，高高的俯视着这个落魄谢幕的男人，人人一副罪有应得的表情。
顾七桐在众目睽睽之下，纵然心又不忍，只好把长绳的一端系到马鞍上。这样的时刻，他必须表现得跟沈若旋彻底划清关系，他们是对立的正和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若旋默默站在他的马下，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安静而虚弱的等着他扬起马鞭的一刻。
“大家各自小心，路途恐怕还有埋伏。”顾葛洪驱马到队伍最前方领路，其余人跟随着踢了踢马刺。
而顾七桐终究还是无力抬起手里的鞭子，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跟上去，他竟然石头般呆滞在原地，慢慢落到后面去了。
“你……你能走吗？”
他终于还是俯身，尽量压低了声音问着站在他马下的，脸色苍白的人。而回应他的，是预料之中的沉默。
“七儿，你在磨蹭什么？！”顾葛洪不满而严厉的声音从队伍最前方传过来，惹得众人纷纷回头看着原地不动的两人。
“爹，刚才绳子松了。”顾七桐装作用力的绑紧牵着沈若旋的长绳，连忙答应。
众人眼里的疑惑，这才消散了些。所有人都知道，他顾七桐潜入刑犀宫两年，深得沈若旋的信任，但这份信任是怎么来的？沈若旋为什么就单单信了他？俗话说，近墨者黑，顾七桐可谓是在黑水里待了两年，难道就一点也没沾染？
那一道道充满怀疑的目光，让顾七桐心里满是苦涩，他无声的笑笑，忽然觉得跟着沈若旋一起永远在刑犀宫有何不好？
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却是用尽了温柔。
但也只是那样一晃而过的眷恋，人怎么能不辨是非，不讲良知。
这仰止神山，怕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顾七桐抬头看了看了山顶那隐藏在云雾里的刑犀宫，缓缓叹出一口气。忽然，他觉得有两道目光在注视自己。
沈若旋在看他吗？他连忙低头去看那人，可对方仍是低头站着，紧紧抿着削薄的唇。
原来是错觉。顾七桐甩甩头，在山上时，他就怕他看自己，现在却又奢望着他的注视，顾七桐觉得自己已经乱了。
“驾——”终于，一声短短的驱马声从顾七桐嘴里发出来。棕色的马匹扬了扬头，抬腿追上它的同伴。
沈若旋站着没动，直到长绳被绷直，脖子被马力往前拉拽，他才身形不稳的跟上去。
一群人还在前面等着顾七桐，直到他走到中间了，大家才一起继续前行。
因为不少人已经受了重伤，不能再经太多颠簸，所以众人的马速都不快。虽然他们是胜利者，但整个队伍却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感觉。
但顾七桐想，或许觉得沉重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错觉。
下山的路上，所有人都异常安静，和刑犀宫一场恶战消耗了大家不少的体力，鲜少有人交谈。顾七桐的目光一直盯着绑在他马鞍前端的长绳上，绳子一直绷得紧紧的，拽着另一端的人跟在他的马后的前行。
暮霭低沉，天空好像又要下雨的样子。行了一段路程后，顾七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走在后面的崆峒派掌门的厉喝紧接着就传过来，“沈若旋！你耍什么花样？！还不快起来！”
顾七桐的回头就看见沈若旋已经跪在地上，因为手背反绑在身后，所以他无法支撑身体，正弯着腰剧烈的喘息。
大家都坐在各自的坐骑上盯着，却无一人下马，只是拿起马鞭，想把人打起来继续赶路。
而顾七桐，却在还没来得及站稳立场的情况下，就已经跳下马去，蹲到沈若旋身边。
“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扶对方，触及到对方的衣服时才发现已经被汗透了，方才就已凌乱的头发，此刻一缕一缕正湿濡的贴在沈若旋的身上。
他想必已经是忍了许久了。
顾七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试着把沈若旋拉起来，但是对方却完全没有力气。他试了几次，拉拉扯扯，反而让沈若旋更加难受，一直强压着的痛苦终于让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喂，你不要乱动！”顾七桐的连忙想去按住他，但是别人的马鞭比他的速度更快，一声闷响就抽到了沈若旋的身上。
青色的衣服被撕裂一道口，一会之后，透出一道红红的血痕。
“大家不要这样！”顾七桐抬头看着马上的众人，抱着沈若旋道：“他只是毒发而已。”
而沈若旋却安静下来，他不再挣脱顾七桐扶在他腰上的手，只是低着头艰难的喘息。
“七儿，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停下来？”
顾葛洪的声音从队伍最前传过来，顾七桐寻声看过去，他见顾葛洪正暗暗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赶快上马去。
他这才意识到在这么多正义人士面前，自己抱着沈若旋的举动是多么失策，多么突兀。
可是他却不愿意放开手，沈若旋靠在他肩上的感觉，无力，虚弱，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自己不能再折磨他了。
顾葛洪不停地朝儿子挤眼，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他做父亲的直觉儿子和沈若旋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但没想到他的儿子竟当着大家的面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扶上了自己马。
顾七桐翻身上马，一手扶着沈若旋，又转身对顾葛洪说道：“爹，沈若旋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跟上我们的速度，这样下去只会拖延时间。我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而且大家都已劳顿不堪，如果在山中遇到埋伏，我们还有可能前功尽弃。不如让他和孩儿共乘一骑，一来可以严加看管，再者也可早点下山，找到落脚的地方。”
顾葛洪紧紧盯着顾七桐，而顾七桐也很坚决的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儿子不再对他言听计从。
“顾阁主，我看就这样吧。”少林方丈插话进来，“还是赶快离开此地要紧。”
“嗯，我们还是快走吧。”顾葛洪连忙接下话来，一行人又重新启程。
顾七桐还是像下山时那样，偷偷的帮沈若旋运气，缓解毒发的痛苦。他几次都想回头去看伏在他背上的男人，会不会还是带着那样冰冷而嘲讽的笑容。
天黑的时候，人马终于找到了安顿之处，是官道旁边一处已经破败的驿站。虽然无人居住，但是却有一座遗弃下来的土地庙可以供人落脚。
几个掌门商量之后，便决定今夜就再此歇下，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夜幕降临，数十人围在一起生了火堆，拿出备好的干粮烘烤。顾七桐回头远远看过去，沈若旋被绑在庙堂前的柱子下，仍是跪着的，牵他过来的长绳围着柱子绕了几圈，把他锁得紧紧的，旁边有两个武当的弟子在看守。
“顾阁主，你准备拿那魔头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有人问顾葛洪。顾葛洪看了看其他人，正色道：“他掌握着刑杀剑谱和赤比珠的下落，我们一定要问出来，以免这两个东西再落入奸人之手，又搅起祸端。”
“至于沈若旋，”顾葛洪眯了眯眼睛，“我想还是要回去和林盟主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大家连连点头，又纷纷赞扬起剑鼎阁在这次围剿中的砥柱作用和顾七桐的年轻有为，“顾阁主，剑鼎阁这次为武林除害立了大功，三月之后的盟主之选，是非你们剑鼎阁莫属了。”
顾葛洪虽然笑得合不拢嘴，但却连忙谦让道：“剑鼎阁怎么能担此重任，各位太抬举老夫了。”
＝＝＝＝＝＝＝＝＝＝＝＝＝＝＝＝＝＝＝＝＝＝＝＝＝＝＝＝＝＝＝＝＝＝＝＝＝
互相吹捧的声音一直在顾七桐的耳边起伏，他听着莫名的烦躁，吃在嘴里的东西也食不知味。
篝火烧得干柴噼啪作响，他盯着火光默默发呆。两年来，他曾和沈若旋两个人一起渡过无数这样的夜晚，也是生着篝火，火焰里弥漫着干柴的清香。他在火边烤食物，而沈若旋坐在对面，一遍一遍擦拭着染满鲜血的无恸剑，火光里，他的眼神总是犀利而冷漠的，但当自己递过去烤好的野味时，那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自己，会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顾七桐咬了一口干馍。现在回想起来，沈若旋根本就是个感情根本不外露的人，即使那样的温柔也是很淡淡的，但还是让自己很沉迷。
吃完饭后，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回到庙堂里面休息。因为不少人伤势较重，继续运气调理，所以可以守夜的人并不多，顾七桐自告奋勇的要求值守最累人的下半夜。
深秋的夜晚十分安静，可是顾七桐一点也没有睡着，他不可遏制的想着和沈若旋在一起的夜晚，他只是闭着眼装睡，所以当别人来叫他替换时，他立马就爬起来过去了。
出了庙堂，他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明亮洁白的圆月远远挂在天边，奇怪的是，竟然连星星也同样亮，灿烂的秋夜星空和白色的月互相辉映着。
他低头看见沈若旋还是安静的被绑在那里，没有睡，也没有再跪着了，而是靠着柱子，方才值守的是少林弟子，好像比起那些武林人士多了一份仁慈，让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夜色仿佛是一种掩护，顾七桐压抑着心里的紧张和愧疚，慢慢靠了过去，他选择在这个大家都熟睡的时间值夜，也无非就是想再靠近这个男人。
走过去以后，顾七桐蹲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对方披上，一直没等来什么回应，又过了会才敢抬头去看沈若旋。
痛苦似乎已经过去了，也没有了莲花的香味，男人显得沉静而虚弱，但只要他清醒着，那双深黑的眼睛里面就会有长期的训练所造就出来的冷酷和犀利。
沈若旋直到顾七桐偷偷摸摸的看他，才淡淡说道：“你还是不要和我走这么近的好。”
一句很普通的话，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一点可以让人揣摩的情绪。顾七桐在心底黯然，又回到了当初，沈若旋对他毫无感情的时候了，从不对人表现任何内心的想法。
“你吃点东西吧。”
顾七桐从衣袋里拿出他吃饭时偷偷藏起来的干馍，递到沈若旋的嘴边，对方微微偏开头。
“那你要喝水吗？”顾七桐缩回手，把干馍重新收好，又去碰了碰沈若旋的额头，看他的毒是不是真的安静下去了，还有没有发热。
这一次，对方虽然没有动，没有躲，但也没有说话。不是很烫，只剩一些低低的热度。
“我去给你舀水来，等会。”顾七桐悄悄回到庙堂里，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水袋，又悄悄的走过那些横七竖八睡着的人身边，路过顾葛洪身边时，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确定他爹是不是睡着了。
回来以后，顾七桐又蹲在沈若旋身边，把水袋往他嘴边凑过去，“喝吧，你一直都没有喝水，不渴吗？”
沈若旋没有张嘴，顾七桐举着水袋，尴尬的蹲在一边，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沈若旋眼睛里面倒映着的星光，就像眼泪一样。
但他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因为这个人永远不会哭。
“不吃不喝，明天怎么赶路啊？”顾七桐看着沈若旋的侧脸，低声说道。
沈若旋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你怕我走不动？你只管拖死我好了，你再干今天这种事，你和你爹想当武林盟主的计划就要前功尽弃了。”
“你说什么呢？！”
顾七桐皱起眉。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我早说过，我只是不想你继续作恶，残杀无辜的人，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你能早点收手，我根本，我根本就不会背叛你！”
“是吗？”沈若旋低下头，嘴角又勾起那一抹嘲讽的笑容，“你就继续骗我吧。顾七桐，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你爹那种幼稚的计划吗？你中了墓水莲花的毒之后，我曾给过你七天的药，你以为墓水莲花的毒没有办法解，其实你不知道解药有唯一一盒，分成七天服下就可以痊愈。你把药都倒了吧？你就是想逼我帮你解毒。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在骗我的。”
顾七桐睁大眼睛，“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我下山以后的半个月里，你又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留在刑犀宫？”
“不知道，”沈若旋想了一会，看着天空的眼睛里透出来罕有的迷茫，“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哪里都不想去，或许我是想等着你来，看我会不会恨你。”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 2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