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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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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春末,夏天的爆裂脾气仿佛是顶看不上春天的温吞,自顾自的卷席着热浪向这座内陆小城袭来。顾免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埋怨似的瞥了眼头顶那自私的日头。
他想起了以前在课堂上老师讲过的名叫“莼鲈之思”的典故,西晋时的张翰因为想念家乡的鲈鱼便起了辞官回家的想法。如今的顾免在这里遭受着毒辣的日光,这也不免让他想起了家乡海滨小城的温柔和煦来。
顾免的家乡是一座气候宜人的沿海城市,顾免在那里从三岁呆到了二十岁,老顾家在21世纪的开始从北方的边境雪乡举家迁往这座沿海的半岛。这里是他爷爷的故乡,爷爷从年轻时便跟随着支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大军拖家带口的去支援国家建设,耄耋之年又荣归故里。
到现在顾免还没有想明白,爷爷操着一口浓厚的乡音是如何与顾免父亲的东北话无缝交流的。
身为二代移民尴尬就尴尬在这里,因为从小没有很好的方言教育,上高中的时候,顾免最害怕去食堂,他的同学们在点餐的时候都习惯性的用方言,只有他字正腔圆的说着普通话,为了避免尴尬他有时也会模仿同学的口气蹦出蹩脚的方言词汇。但是从食堂大爷那满脸的问号里,顾免体会到了自己模仿方面的拙劣。
因为饱尝了二代移民的尴尬苦楚,顾免始终无法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无论是自己生活了将近20年的海滨小城,还是那个存在于孩提时记忆角落里的东北雪乡,亦或是自己母亲的老家——呼伦贝尔草原,还有他现在生活着的中原古都。这个想法像是幽灵梦魇一般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并不常见却时长在顾免不经意时闯进他的大脑里纵横睥睨,攻城拔寨。
这种疏离感导致顾免始终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生活的场景之中,顾免的精神好似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能够从当下的情景中跳脱出来,水中望月镜中赏花一样的审视着周遭的一切。不过自己的精神即使再有鸿鹄之志,也得寄居于顾免燕雀般的躯壳里,填饱肚子是当下的首要任务。
因为需要兼职赚钱,顾免前前后后在外奔忙了好几天。顾免从小身体不好,加上天性懒散,这么多天下来竟然没有一个兼职岗位肯要他。其中有一天,他的一个经纪人朋友为他介绍了一份拍摄广告的工作。
这对顾免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碳,顾免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又自己搭配了好几套戏服,坐了四个多小时的客车去到了拍摄地。在去的路上,顾免心中油油然的升起了一股希望,‘说不定被哪个导演选中自己可以落得一两个小角色,然后因此踏入演艺圈,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敢像现在似的大摇大摆的坐客车了,还得准备几个墨镜。外一要是有人认出我来找我要签名怎么办?不行,我还得找人给我设计俩签名······’顾免看着车窗上自己影影绰绰的脸庞,小小的得意起来。
因为这股希望,四个多小时的颠簸车程也变的妙趣横生起来。
不过现实的打击就如同顾免心中的疏离感一样,总是在顾免无法预料的时候,以一种无法预判躲避的姿势打碎他的梦想。顾免从自己家坐车到拍摄地花了四个小时,而从进入拍摄现场到离开,顾免只花了大概四十分钟。报酬嘛,则是导演的一句语重心长的忠告“小兄弟,你是真的不会拍戏”。顾免在回来的车上,感觉自己好像是刚刚睡醒一样。也的确是刚刚睡醒,自己做了四个小时的梦,被一段长达四十分钟的闹钟惊醒。他想自己大概就属于那种表现欲很强,表现力却很差的人吧。
穿过一条人头攒动的小吃街,顾免走到商铺林立的大道。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与刚才的拥挤窄巷对立成两个世界。
此时的太阳已不如正午时那般歹毒,只是由于长时间的暴晒使地表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顾免将自己外套的拉链拉到胸部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顺着导航的位置观察周围的店铺。终于在道路旁的胡同深处找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勿忘我”花店。
看到这家花店,顾免心里产生了小小的失落感,倒不是因为它的装修不够文雅,也并非是位置过于偏僻,而是因为这家花店所呈现出来的感觉与此前自己心中的无数预期都对应不上。它好像是这座城市中隐秘的观察者,又好像是正在受戒的苦修禅师时刻保持着隐忍和克制。
“这就是我以后要工作的地方”顾免如是想,此时顾免心中那个时长作祟的名叫“疏离感”的家伙又来登门拜访,他的心中生出了离奇的感觉:这个花店好像是一条岔路口,从这里开始他便于之前的自己分道扬镳渐行渐远,走向另一种迷离深邃的人生。
清晨,手机的闹钟将顾免叫醒。下意识的,顾免将手机捂进被窝里关上闹钟。顾免环顾四周发现舍友还在床上酣睡,顾免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吵醒他们。顾免蹑手蹑脚的下床,简单收拾一下,离开宿舍。
此时的太阳稍具锋芒,暖洋洋的舔舐着顾免的脸颊。顾免在车棚里费力将他舍友借给他的电动车拽出来,因为刹车不怎么好使所以骑得时候顾免总是单脚悬空,以备必要时人力降速。“这车也没啥大毛病,就是骑起来有点费鞋。”室友在把车钥匙给顾免时说道。
“真的只有刹车这一处毛病么?!”顾免腾出手摸了摸自己刚刚在过减速带时被硌的生疼的屁股。“罢了,要饭就别嫌馊”
大概骑了二十分钟,顾免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勿忘我”花店。
顾免将车子停好攥着他在学校食堂买的包子豆浆,推门进去。此时一个穿着汗衫的大爷,放下手中的花艺剪应声抬头,镜片脏兮兮的老花镜耸拉在他的鼻翼处将掉未掉。
见到顾免进门,大爷放下手里的家伙,起身将手在裤子上摱了摱,弯下腰从柜台里摸出手机对顾免说道“那个,小顾啊,你那个,那个谁,订了两捧这个,你一会儿,送去那个,那个哪。”
顾免将最后一口包子就着豆浆送到肚子里,含含糊糊的说“不是,谁呀?啥呀?哪啊?”老大爷抿着嘴白了一眼顾免,将手机上的订单指给顾免。
“哎呦,这个主儿啊,明白了”顾免两手抱起包装好的花束,向自己的电动车走去,正要出发时看到大爷从店里探出头来“中午早点回来昂,你大姨搁家包了饺子,一会儿就给咱爷俩送过来。”顾免向着花店的方向挥挥手,在一堆烟尘的掩护下消失了。
顾免在这里工作了将近半个月,每天就是修建修剪花枝,帮忙进进货,送送货,老大爷的身体不好每周要去医院检查,那时候顾免就在店里看摊。每个月1000块钱的工资对一名学生来说着实很可观,工作还不累,况且中午还管一顿饭。
由于花店的位置有些偏僻,平时上门买花的顾客很是稀少,主要的收入大多来自于送货上门。老板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老头儿,花店的角落里还摆着一架鸡翅木的钢琴,这种木材木质轻盈纹路细密一看就是造价不菲。
老两口退休之后闲来无事,便在一个偏僻且精致的地方开了一家花店,本来是为了消磨无聊的夕阳红生活顺便发挥点预热,也没有指望着顾客盈门,但是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各种外卖平台的上线小店的外送生意愈发的红火起来,老两口体力跟不上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么折腾便萌生了雇人帮忙的念头,只是小店本就薄利实在是无法给出丰厚的待遇,广告打出了足有月余也无人应征。顾免也是不知道从谁那里得到了这个电话,顾免恰好也急需要一份工作,于是两方互相成全,顾免也就在这里干了下来。
工作了这么长时间,顾免发现了一个规律,除了偶尔有一些团体活动批量采购鲜花,个人购买鲜花的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好像这个世界也找不出第三种人来),一般而言,男人买花是为了送女人,女人买花是为了送自己。高明的男人将送花当做自己追求胜利的宣言,恋爱冲锋的号角,一束花就完成了全垒打。
低级的男人却将送花当作自己表白的武器,想要凭借一束花来表露自己的卓尔不凡并且脱离了低级趣味从而拿下女神,不过花是什么花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夹带在花里面的小礼品,顾免见过随花附赠口红的,附赠首饰的,还有附赠房子钥匙的。这种的男人往往手里永远捧着一束死活也送不出去的花,他们还往往会埋怨女人品味低级无法欣赏他们的高雅。
顾免辗转几个街区来到了导航指示的位置,这是一座名叫“维纳斯水城”的小区,小区的大门是巴洛克式的并列圆柱,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拱门,上面浮雕着两个抱着酒樽的美人。顾免心中有些发笑,一个中国的小区偏偏起了一个洋名,关键是就算起也应该叫维也纳水城才对,他们这么起名字征得了爱神的同意了没有。
在拱门的下方顾免发现了他的买主,那人正依靠在他的奥迪6系旁,焦急地看着手表,这个人年级比顾免大不上几岁,但是量级看起来却比顾免大上不少。每次看到他顾免都能想起电影《动物世界》里跟李易峰搭戏的那个小胖墩,圆圆的脸庞上弥漫这憨厚,一副眼镜底下又透露着狡黠。加上这次顾免在半个月内拢共给他送过三次花,顾免之前对送花男人的感悟很大程度上就是从这哥们身上来的。
这位重量级选手一把扽过花束,不耐烦的撇撇嘴“这么晚来,耽误我多少事”顾免满脸堆笑道“对不起,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行啦,没你事了”顾免把车子骑到小区对面的一处凉快处,拧开冰红茶,坐在车子上等着看戏。
凭借着多次为小胖服务的经验,顾免肯定这里不是小胖的家,顾免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上午七点半,对于这一座具有浓郁养老氛围的四线小城来说,现在正是上班通勤的时间。顾免推测,小胖应该是来堵女神的,半个月送三次花且附赠品一次比一次名贵,这样的频率不禁让顾免感叹“这年头,像他这么具有坚韧不拔等优良品质的高富帅可不多喽。”
不多时,顾免远远的看着小胖从车里拿出鲜花和附赠品,那时一对御木本的耳环,顾免曾经杂志上看到过。看着小胖蓄势待发的模样,顾免估计应该是女主角出现了。果然,顾免发现从感应门里窜出一辆奥黛丽赫本在罗马假日里的同款小摩托,由于太远顾免只是看到了摩托车上的女生头发挺长,正要将车子挪近点仔细端详,手机却提醒他有一个新的订单。还是工作要紧,顾免悻悻的骑车远去。
中午齐大妈包的鲅鱼馅饺子吃的顾免头昏脑涨,窝在躺椅上直哼哼。午后温油的日光透过玻璃门铺在他身上,顾免恍惚间穿越到了八九岁时爷爷的农家小院,夏日那明晃晃雾蒙蒙的空气微醺着暴露在它之下的一切,顾免的爷爷在院子里修剪着瓜藤,刚刚洗完澡的小顾免趴在床上,脸颊紧贴着被浆洗的发硬的床单。
那时的顾免还不懂的幸福为何物,更无从理解幸福这种感觉的珍贵,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忽视。顾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小时候没有人向他提起过要‘追求幸福’,那时候的幸福是如此的轻易。而到了现在当他想要‘追求幸福’时,又往往求而不得”顾免在沉思中逐渐陷入沉睡。
叮’叮”叮
开门时的风铃声,将顾免由梦乡唤回了现实,顾免从躺椅上做起努力挣了挣干涩的双眼,盯着地板怔了一会儿,随即恢复过来。“您好,买点什么?”顾免此时才看清进来人的脸,看起来年龄与他相差无几,头发散在两肩末端有些微卷,五官十分的立体,有些混血的感觉。顾免是比较害怕这种长的比较有攻击性的女生的,于是顾免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战。
“你好,你能帮我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花么?”说着女生便将手机屏冲向了顾免,顾免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手机里的图片,紧接着他又将目光挪向门外,隔着玻璃门窗顾免看到了那辆奥黛丽赫本的同款摩托。
“居然是她”
此时顾免将溜走的目光偷偷的收回到女生身上,她穿着一件长款的棒球服,里面搭配着白色薄卫衣。兴许是感觉到了顾免的异常举止,那位女生便开口说道“请问,这里头都是些什么花”
回过神来的顾免心想‘我还能不知道么?这照片里头的花就是我看着弄得。’嘴上说“就是一些满天星还有些玫瑰月季”
顾免搞不明白这女的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这两口子还有互相送同一种花这种情趣?
兴许是顾免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脸上的问号被女生看了出来,女生解释说“这是我朋友给我发的图片,我感觉还挺好看的,就来看看能不能买到一样的带回家插花瓶里”顾免一边装模作样的在身边的花束里挑挑捡捡一边说“我一看这图片,就知道设计这花束的人品味不简单,不过呢,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要让我完全还原出来呢也不大可能,不过即使是近似的,全整下来也不便宜”
女生好像并不关心顾免说的那些话,只是说“那你帮我还原出来,价格合适的话我就买了。”顾免感觉自己之前的话白说了,他本来是想引导对方询问价格的,无奈人家根本不搭这茬“小姐姐,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外一我这替您忙前忙后的到头来,您一嫌贵不买了,我这不白忙活了么”
听了这话,女生笑起来“那好,你说大概得多少钱”。顾免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一番,像是在回忆各种花卉的价格“这么说吧,这个季节玫瑰爱招虫子,不好养活我们家的玫瑰都是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可不是一般大棚里种的。还有那满天星......”像是受不了顾免的啰嗦,女生打断道“那你说,这新西兰的玫瑰和那满天星需要多少钱”“六百,不能再少了”
女生爽快的把钱转了过去,顾免也就不做纠缠,同样爽快的把花打包好。临走时,女生看到顾免门口停着的电动车突然转过身“小哥哥,咱俩好像在哪见过吧”
顾免手里抱着花束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了”然后又摆出故作肯定的样子“应该是在梦里”
女生讪笑了一下“那不好意思哦,让你做噩梦了”
顾免也不甘示弱“你怎么知道的,的确是噩梦。梦到你有男朋友了,算不算噩梦?”
女生楞了一下,马上又回过神来略显尴尬的说“这个花,我先不带走。我现在还要回去上班,你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把它送到“维纳斯水城”的门卫那里就好了,麻烦你了。”
“嗯,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闻,闻莫。”
回去的路上闻莫心想“刚才我这么回怼他就好了‘梦到我有男朋友了不算是噩梦,梦到我男朋友是你才叫噩梦’这样才解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