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人》清弦

3、第三章

　　戌时将近，月上梢头，天色将暗未暗。院落深处，一片暗淡的昏黄。
　　柳树下，已经回府的秦宛如换上一身素衣，手持书卷。地上朦胧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带了几分孑然的萧瑟。
　　“小姐。”身旁的丫鬟阿笙缓慢的话声中带着困惑，“三皇子还没来，你现在就开始摆姿势不累吗？”
　　她微一扬眉，横眼看过去，刚刚那几分闺怨的氛围便顷刻消散了大半。
　　阿笙立刻闭了嘴，任由她安静地站在柳树下，宛如思春的少女，哦不，是悲秋的闺秀。
　　她看着秦宛如略带幽怨的侧脸，感到一阵恍惚，微叹一口气，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小姐还是比较像一个名门闺秀，当然造成现在这种反常状况，是因为她得到了确切消息，今晚三皇子驾临将军府。
　　但是过了一刻，阿笙看着小姐保持淡定神情的脸有些古怪，细看去，那直钩的眼神，紧咬的牙关，无一不说明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追求幸福吗，这简直就是在自虐啊……看不下去的她，只有关切地追问一句，“小姐累了吧，那么困难的姿势站那么久了……”
　　“阿笙——”秦宛如狠狠看着她，却又带了一缕挫败的神情。阿笙知错，无言垂下头。
　　“小姐……小姐……”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进来，人未站稳脚跟便说了一通话，“经过阿碧的细心观察用心打探，玉树临风的三皇子夏凛他带了两个小厮和老爷谈了约半柱香的话，喝了半杯碧螺春吃了一块芙蓉糕后出了大厅问小姐现在何处，我立刻告诉他小姐正在落花风雨亭边的柳树下读书，他看了看天色然后说时辰不早就不来打扰小姐读书，他先行回府改日再叙要小姐好生修养。”
　　尾音落下，阿碧安静地看着秦宛如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两步。阿笙缓缓抬起手，悄悄抹了抹额下的汗珠，再给个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秦宛如听完她那段换了几口气才说完的话，愣了半晌才道，“那么结果就是，为了不打扰我读书，他就走了？”
　　阿碧使劲低着头，下巴都已经碰到脖子，“我只是传个话而已，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秦宛如无措地放下手，将手中书卷狠狠放在身旁石桌上，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以后谁再说我读书，扣月俸一半——”
　　阿碧再次无辜的往后退了一步。
　　阿笙适时插上话，“小姐别泄气，虽然我弄不明白为什么你突然对那个三皇子如此上心，但也别因此委屈自己，这又是罚站又是罚看书的……”秦宛如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阿笙眼皮缓缓往上抬，迷朦的眼睛望向明净如洗的天空，微抬起脚，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外走去，声音依旧轻缓，“小姐累了，想喝茶了，阿笙沏茶去……”
　　阿碧支吾了两声后，接着说，“阿笙沏茶了，那阿碧就倒茶去，我倒茶……”
　　阿笙和阿碧的背影消失在她不善的眼神中后，她才将视线收回来。没过一刻，她眼色再次一变，头也不回，对着虚空就说，“出来吧，冷公子，拜托下次要藏的话，就不要偷笑，你笑得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压抑着笑容时还是让树枝抖了抖，这个声音我还是听得到。如果不是我的高手侍婢一直不在，你早被发现了。真是的，武功没练好就不要出来混，丢你师傅的脸。”
　　秦宛如身后蓦地跳出一个身影，犹带起几片绿叶随之飘下。他笑着拿起桌上的书，缓缓念出书名，“《列女传》？不平女侠，这也是你读的书？”错愕后，他再次大笑了一番。
　　秦宛如有些恼怒，一则是被发现了身份，二则是被嘲笑，“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看着这让许多女子为之沉迷的面容，却没一丁点好感。
　　“我不想怎么样啊，难道你还执迷不悟以为我对你感兴趣？”他佯装惊讶。
　　她静静看着他，知道面对此人你越较劲，他越开心，索性不理他。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将军府吧。不平女侠，是否应该给点解释？”他晃了几周，最后站定，唇间挂起一丝胜利的笑容。
　　秦宛如郑重点了点头，“你的眼睛还没有瞎，匾额上的字也没认错。至于解释……恕我直言，似乎这些都与冷公子你无关。我已经悟出了你对我绝对没有任何兴趣，我对你也是如此，所以解释这种行为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话题中。你有事就直说，没事的话……”她扬起手，指向远处，“往前一直走，右拐到门口。当然你不一定非要走大门，可以选择怎么来就怎么离开。”
　　“啧啧……你看看，所以我就说了，女人永远这么口是心非。下午还在表达你对我的倾慕，现在又马上改了口。其实我不止是眼睛很好，记忆也很好，所以某人看我看得眼睛发直的情形，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冷廷钧始终绕着弯子，不说正题。
　　秦宛如对此报以一笑，然后脸色忽的一变，叱喝一声，“冷廷钧，看招！”她抄起柳枝，点足上前，舞动的柳枝带起唰唰声，直向那张笑意盎然的脸而去。
　　冷廷钧笑着往后退，用手上的《列女传》做阻挡，见招拆招，直到那本半新的书已经面目全非，书页碎成了一条条，作飞花状洒落。
　　“你何苦非要与我分出个胜负，比出个高下。男女有别，就算我赢了你也胜之不武。”冷廷钧含笑望着她，“你实在要个结果，大不了我让你赢就是。”
　　秦宛如眉眼一凛，“不需要！”
　　他伸手止住她，“秦小姐，你好歹也是个名门闺秀，动不动打打杀杀的，难道你真不觉得有失体统？”
　　她用柳枝指着他，冷冷对峙着。
　　“京城的女侠……秦家独女……为什么我听说的秦宛如与你不同？京中盛传秦府千金文静贤淑，德才兼备，实为京中名门闺秀的典范。如今想来，那番话怎么仿佛是出自我的一场大梦？”他自顾自地边想边说，“不过从你刚刚拿着《列女传》的样子来看，似乎装得很娴熟。可是为什么要装呢？那就只能说明，你是装给夏凛看，我说得对不对，不平女侠？”
　　听着那个慢悠悠的声音，她细想一刻，顿觉他此番而来定然有求于她，否则不会如此纠缠。互有把柄的话，也算不得吃大亏，“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其实你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威胁我。”
　　他正经地点头，“是，不过如果你……”
　　话未说完，秦宛如直接打断，“可是很遗憾，本姑娘不喜欢别人威胁我。尤其是，那个人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想怎样？”最终，冷廷钧说。
　　秦宛如这才满意，形势终于从她问你想怎样，变成了现在的，他问你想怎样。
　　她微微笑了起来，甚至连手里的柳枝都往边上一扔。只是当她开始笑的时候，冷廷钧却收了笑，一本正经地审视着她。
　　她踱着步子，走近了一些，冷廷钧退了一些。她再走进了一些，他再退了一些。直到，他再一次的撞上背后的树干，脸色顿时一抽，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本公子耐心有限。只要不是爱慕本公子之类的，都可以答应！”
　　秦宛如很满意于他的干脆，“当然是关于爱慕这一方面，只不过……让你失望了，我的爱慕对象与你无关。”
　　“夏凛？”冷廷钧细细想去，“也对。不过女子脸皮薄，尤其是名门千金，更是喜欢摆出一句欲拒还休的样子，或是干脆关起门来独自填词自哀自怜，可为什么你的脸皮居然这么厚？从我出生到现在，见过敢这样公然告诉别人自己心上人的，除了我姐，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秦宛如一听，立刻赞道，“想不到你姐姐如此有胆识有远见，不如下次介绍我们认识，如此知己，怎能错过！关于脸皮厚薄一事，那是我娘造就的，由不得你来评说。人生在世短短数载，我怎么能任由自己的幸福眼睁睁从手中流走。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我一贯做事的准则。虽然结果怎么样不是谁能控制的，但争取过就没有遗憾。”
　　她一说起这些便是神采奕奕，好歹也是穿越人，从古到今……不对，是从今到古，三十几载，不说阅尽人生百态，也算是历经沧海了，知道人生短暂，该争取的就不能放弃，该得到的就不能松手。
　　冷廷钧看着她，流露出欣赏之意，“不错，不愧是将军的女儿，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气概。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我想找到簪子的主人。无论你是怎么得到的，或者到底知不知道，帮我找一找那个人……谁？”
　　他眉头一紧，尾音一变，秦宛如也跟着警惕地回头。一个轻盈的身影，凌空翻过几个跟头后，悄无声息地落下。黑衣少女沉默地站在秦宛如面前，一言不发。
　　见是阿莫，她才稍稍放下心。看了看阿莫眼中闪烁的不自在和一点困惑，她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状况，似乎是……
　　冷廷钧靠着大树退无可退，而她一副将他逼到了绝路样子，甚至不免让人联想到了恶霸强抢民女，霸王硬上弓……
　　她正色一番，咳嗽了两声，退开了些，“我知道了，你先走吧，以后没事不要随便来这里。”
　　冷廷钧看着她身旁的阿莫，极其普通的一个女子，乖巧得站在一边一动也不动。他略有些不解，却未多言，直接蹬步上墙，不一会儿已经不见踪影。
　　“阿莫，可有一点线索，三皇子知道那天的人是我吗？”秦宛如转过身，问道。
　　阿莫面无表情地说，“据阿莫这次所查与推断，在那之前三皇子应当不知道小姐是谁，可是因为什么原因去的上清寺，那就不知道了。”
　　她似是放下心，带了一抹笑，“那就好，那就好，我便放心了。”
　　在阿莫临走前，她忽然又说，“阿莫，你再出去一趟吧。查查看那天还有哪个名门之女也同在，最好查得更仔细一些，我要找一个丢了名贵发簪的人。”
　　阿莫刚转身抬步，秦宛如又喊住了她，却不知如何说。表情有些懊恼，有个高手侍婢也算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想了一想，才说，“阿莫，刚才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任何人问起都不要说，包括爹爹，不然我很难再去解释。”
　　阿莫困惑地看着她。
　　“就是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我是说你假装今天什么也没看到。”她再度解释。
　　虽然不是特别理解，但阿莫还是点头，“是，小姐。”